于萱草推开门，在前院没见着驴，一听动静在房子后头，驴的声音越叫越大，蹄子慌乱地踏起来。


    “别叫！”


    “别叫......你个畜生，不知好歹的玩意儿......”


    一个穿着粗布袄衫的男人恶狠狠地去拽小长工脖颈上的绳子，小长工拧着脖子，转动着驴身，想用后蹄去踢人。


    一人一驴拗着劲，那男人生怕惊动屋里的人，去抢小长工时还鬼鬼祟祟往前面探头。


    听到脚步声，男人慌了神，却见走出来的是个女子，他立时不急着走了。


    小长工见于萱草出来了，蹄子踢得更欢实，扯着嗓子嘶叫着，“略——略——”


    它叫得一声比一声凄厉，周围的人家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于萱草拎着铁锹绕到屋后，见男人手还拽在牵驴的绳子上，登时怒从心起。


    她脚步迈得越来越快，阴沉着脸冲向男人，魏三米见状慌了神：“你你你，你别过来！”


    “放开我家驴！”


    于萱草不仅没有放慢脚步，反而继续加快，她一边喊着，一边要拿铁锹拍向魏三米。


    “娘——快出来——有人要抢咱家驴了！娘——”


    “谁能证明这是你家驴！”


    魏三米之前听说过于萱草凶悍的名声，但是刚才日头晃眼，加上于萱草变得跟从前一点都不一样，魏三米愣是没认出来。


    现下他口不择言，害怕她手里的铁锹，登时躲在驴的另一侧。


    文凤霞本来还在屋里擦土炕擦得起劲，听见争执的响动，她二话不说冲了出来。


    一见有人来抢驴，看着那黝黑着皮肤的魏三米，文凤霞立马哭天喊地：“你个丧良心的！来人啊——快来人啊——抢驴了！抢驴了！”


    齐虹几个人家本来都在装死，现下听到动静只得慢悠悠出门来。


    魏三米见事情不成，立刻就要跑，于萱草“啪”一声扔下铁锹，三步并俩，一个箭步冲上去，左腿飞踢在魏三米后背上。


    魏三米被踢了个趔.趄，头磕在荒僻的土壤上——这还要多亏于萱草方才将后院的雪清理干净。


    他慌张地要起身，就感觉脖子上勒了个麻绳，魏三米惊呼道：“救命！救命！”


    于萱草勒紧绳子，一脚踩着他后背，手下利索地将魏三米捆成一团。


    文凤霞见状，在一旁拍着腿哭喊道：“来人呐——救命啊，偷驴了——我们娘儿俩第一天回村，就遇上这不识好歹地偷驴，你个偷驴贼，我们要将你送到官府上去......”


    村里人陆续都赶了过来，柴春花见状诧异道：“魏三米？怎么是你？”


    魏三米面色冻得通红，他不停地在地上打起滚儿来。


    小长工咬着自己的绳子，递到于萱草手里，身子紧紧挨着于萱草，似是害怕了。


    文凤霞见了，立刻气愤道：“你真不是个东西，这头驴就跟我们的孩子一样，你偷人孩子，你跟拐子有什么区别！”


    齐虹吊着眼去瞧文凤霞，乐了：“文凤霞，你真是去了趟城里变了个样，现在说话都会撒谎了，驴就是驴，怎么能跟家里孩子一样？”


    小长工又开始叫唤起来，不安地往于萱草怀里拱。


    陆陆续续，村东村北的人都赶过来，大冬天，路上虽然清干净了雪，但是没人愿意冒着严寒出门，因此人群围得也比往常慢，但是大家都愿意看热闹。


    于萱草嗤笑一声：“齐婶子可真是站着不嫌腰疼，被偷畜生的不是你家，你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了，我告诉你，这头驴自从我养在身边，吃得比人都好，一个月光谷料钱就要花出去小二两，”


    齐虹脸色铁青：“呦呦呦，这是到城里变成阔太太，养上头驴还看不上我们这些泥腿子了？”


    文凤霞见人多了，就开始抹泪：“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养条狗都有感情，齐虹，我们虽然和你家不对付，但也不能这么往我们娘儿俩身上泼脏水。”


    “呜......呜呜”


    魏三米躺在地上，被冻得来回打滚，他蛄蛹着，想让众人看看自己。


    于萱草狠狠踢了他一脚，厌恶道：“叫唤什么，偷人东西你还有理了？”


    她们之前跟魏三米没什么接触，要不是刚才有人提醒，根本记不得他长什么样。


    “萱草妹子，出什么事儿了？”


    魏朝贵等人听见风声，刚赶过来，二话不说往人堆里挤。


    众人七嘴八舌说是魏三米偷了于家的驴，但是没偷成......


    后来的人们总算听了个明白。


    于萱草却觉得不对劲，她拔出来魏三米嘴里的抹布，又踢他一脚，“我们刚回村不到两个时辰，消息根本传不了这么快，谁告诉你我家有驴的？”


    众人氛围一静。


    魏三米没想到她这么警觉，下意识看向人群里的一道身影，于萱草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却发现是老熟人。


    魏三米没开口，只是憋屈道：“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我真没想到是你家驴，要是你家的驴，我说什么都不会来偷......”


    魏三米承认了罪行，众人立即哗然一片，没想到他真是来偷驴的。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们家哪养得起驴，都知道驴吃得多......”


    魏三米家境况不算特别好，只能说够吃饱饭。


    “再说了偷牲口，那可是要坐大牢的，他哪儿来这么大胆子？”


    你一言，我一语，众人也很不解。


    “人家老于家刚回村，他还顾不顾及自己是个魏家人，净给咱们老魏家丢脸，”


    魏三米听着众人的议论，眼神透露出几分慌乱：“我我我！我不知道要坐大牢的啊！”


    说着，他蛄蛹着喊道：“魏东，你他娘的也是个人？！你给我滚出来！”


    魏福民等人也赶了过来，魏莲花本因为年后嫁人的事儿不高兴，但一听于萱草家的驴差点被偷，又有点儿幸灾乐祸。


    人群纷纷看向魏东，有些吃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东视线淡淡看向地上坐着的魏三米，“我只是说老于家有驴，没让你去偷。”


    “你放屁！你你你......你不是暗示我......”魏三米气急败坏。


    “你自己想多了，怪我什么事。”魏东掩在人群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于萱草也有些吃惊，别人吃惊于魏东会掺和到这件事儿里来，她则是吃惊于魏东的变化。


    原先的魏东身板高大，一身健壮的肌肉，五官端正，走到哪儿都会让人侧目。


    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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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萱草看着他破败的，漏着棉絮的衣裳，还有浮着层黑灰的面容，怎么都联想不到以前的那个魏东。


    魏东见她打量自己，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荡，他嗤笑一声：“怎么着，你对我有意见？”


    于萱草没搭理他，魏福民叹了口气，出来和稀泥：“开祠堂吧，偷盗这个事儿不能开头。”


    庄户人想攒个东西不容易，即便于家是外姓人，也不能起被偷牲口的头。


    村里有牲口的人纷纷响应，同意开祠堂。


    文凤霞站在一旁旁观许久，摇头叹息，小长工挤在于萱草和文凤霞中间，生怕又被人抢走。


    魏三米一听，脸垮得像谷堆，都要哭出来了：“我也没偷成啊......”


    村里的青壮不听他辩解，将他扭送到祠堂。


    于家小院人慢慢散了。


    于萱草望着魏东的背景，若有所思地捡起地上的铁锹。


    文凤霞拽拽她：“看什么呢？”


    于萱草摇摇头，没有说话，牵着驴走到老房子前面，小长工不敢一个人在外头，死活都要跟进屋里。


    “进屋里待着就待着吧，它是个母驴，母驴胆子都小。”


    文凤霞摸摸它的额头。


    老房子内里不大，一进门，再过一道门就能看见土炕，小长工进门就趴在土炕旁边的空地上。


    于萱草从车上将它这两日的谷料拿出来，又给木盆里倒上热水，好让它吃口饭。


    “姑娘，你看见魏东那样儿了吗？”文凤霞继续弯腰擦草席，唏嘘不已地问道。


    于萱草点头：“看见了，以前他多精神啊，自从他家里出事儿后，就变了个人，二十多岁，正精神的年纪，现在却像是个流浪汉。”


    文凤霞方才见魏东穿得棉袄都是破的，“魏向云死前可没少给家里留钱，他现在家里姐妹兄弟都没了，也不应该困顿成这样啊？”


    妇人擦完草席，见土炕已经烧得热乎起来了，将被褥平铺到炕上。


    于萱草阻止她的动作，“娘，今晚咱去别人家睡。”


    文凤霞“啊？”了一声，“为啥呀？这不自己家住得好好的么。”


    于萱草说不上来，她想起魏东平静的神情，心里却觉得不对劲。


    “我总感觉......魏东，人有点疯了。他从前虽说也不算多明事理，但决计干不出唆使人去偷驴的事情，但他现在很明显是冲着咱们来的。”


    文凤霞被他说得回过味儿来。


    她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我看他的眼神都透着股邪气。”


    “我明天要进山，到时候就你一个人在家，指不定魏东或者别人要打什么主意，这样吧，娘，我今晚找村子里的乡里，付些银子住几晚，等我出山咱们就直接走。”


    于萱草提议。


    文凤霞被说得心里害怕，连忙点头应承。


    于萱草放下手里的活计，往魏朝贵家的方向走。


    魏朝贵他家和祠堂是同一条路，青壮们正在路上押着魏三米，远远还能听见魏三米的痛呼声。


    她跟着众人的脚印前行，却猛地回头。


    枯树旁，男人手揣着袖子，一动不动盯着她的背影看。


    见她察觉，魏东朝她一笑。


    于萱草冷冷看着他：“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