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君看着面前胆怯可怜的苏瑶，他都有点想不起来这个侄女以前的样子了。


    但是他敢肯定，在卢氏还活着的时候，苏瑶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惊慌失措唯唯诺诺的模样。


    唉，造了孽的是二房三个大人，受了罪的却是二房这三个孩子。


    他不敢在皇权面前扯什么稚子无辜的废话，因为在这桩破事里头，最无辜的分明是现在被皇帝和太子，捧在手心里头的长乐郡主。


    至于苏瑶姐弟二人。


    只能说算你们倒霉吧。


    他冲站在门口的长子挥了挥手。


    “言哥儿，你先送他们回去。”


    “好。”


    苏少言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是让他去堂弟堂妹的院子里看看，尽量别让他们被太过苛待或者被刁奴欺了去。


    宋易行很守规矩的站在外面，在能看见虎妞妞的窗扉处站好，依旧沉默不语。


    这是平恩侯府的家事，与他这个外人无关。他和妞妞也没那个闲心，去故意收拾两个小孩子。


    苏彦君转回屋里去，看见侄女背着手站在弟弟床边，他就快步走上前去抬手试了试鼻息。


    确定暂时还没死，才微微吐了口气。


    “二弟，你的嫡长女来看你了。为兄去门外守着，你们父女二人说说话吧。”


    说完，抬腿离开屋里。


    苏彦明的眼珠子，慢慢腾腾的转过来。转到床边，跟那双干净清澈的大眼睛对上视线。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瞅。


    “听说你要死了？”


    “嗯。”


    苏彦明满眼复杂，声音嘶哑难听。


    “苏灵，你知道什么是恨吗？”


    “不知道。”


    虎妞妞眨眨眼睛，反问他。


    “你恨谁？”


    “恨所有人，恨这个不公平的人间。”


    “为什么？”


    孩子有点不大认同这个观点。


    “我觉得人间挺好的，我喜欢。”


    “我不喜欢。”


    他笑的有些病态，却依旧是好看的。


    躺在病床上被命悬一线这么久，都没有再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但是现在看着这个心性不全的傻女儿，却突然有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倾诉欲望。


    “我恨周清然，她断了我的仕途。


    我恨卢知玥，她毁了我的清白。


    我恨父母兄长，不顾我的意愿。


    我恨儿女，让我看清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恨我自己，为何要生于大户高门？


    我恨皇权高高在上，将我压的不能动弹。”


    他嘴角爬出的那一抹笑容，记载的全都是他这一生讥讽的，疯狂的，可悲的曾经。


    “来世，我愿孑然一身，也别再长成这副招蜂引蝶的所谓英俊模样。


    我想正儿八经的入仕，哪怕为一小官尔。


    谁也别想再逼我。”


    “谁逼你了？


    我舅舅说当人的道理其实很简单，不要逼自己就行，要学会在最伤心难过的地方努力放过自己。


    其实我听不懂。”


    虎妞妞疑惑的歪歪脑袋。


    “你能听得懂吗？”


    “能。”


    苏彦明脸上的笑，变成了哭。


    “可是我做不到…”


    “哦，那就怨不了别人了。连你自己都不放过你自己，人家欺负你也活该。”


    可以说，劝解的很扎心扎肺了。


    苏彦明气的瞪了下眼睛。


    “我不喜欢你，”


    “说的好像我喜欢你似的。”


    孩子实诚的撇撇嘴巴。


    “要不是外祖父让我来拿见面礼，我才不来你家呢。你跟你娘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呵，好人？”


    他冷笑了一声。


    “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好人。看在父女一场的缘分上，我便好心提醒你几句。”


    眼睛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不像的脸，他努力喘了几口气，声音微弱到好似随时要断气一样。


    “你这张脸，使你如今尊贵。但是日后，也会让你遇到危险。


    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周晟。


    他现在万般宠爱你，都是有原因的。


    要记住，他只是你的舅舅而已。他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女，你永远不可能比的过。


    一定要记住了，这个世界上能全心全意相信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苏灵，别太相信谁，…这个人间…没有好人的…”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


    虎妞妞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伸出手去学着刚才大伯父的样子，在他鼻子底下试了试。


    还有一点点热气儿，没死。


    放心的松了口气，转身走出去。


    “你弟弟刚才说话说累了，我伸手试了一下还有气儿呢，不信的话你再去摸一摸。


    以后他要是死了，可不是跟我说话累死的。


    我走了！”


    非常有经验的赶紧把自己摘出来，然后窜过去拽着弱鸡兄长就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不想在这里了。虽然不喜欢那个讨厌的亲爹，但是也不想亲眼看着他死掉。


    心里会有很奇怪的一种情绪。


    宋易行任由自己被拉着走，在平恩侯府大门口与主人家告辞之后，抱着虎妞妞在马车上坐好。


    车轮滚动，将苏家抛落在身后。


    “我有一点点难受。”


    “别难受，我在。”


    “你在我也难受。”


    虎妞妞瘫在弱鸡兄长怀里，被对方温柔仔细的撸着毛毛，她舒服的眯着眼睛。


    “虎妈妈死的时候我不在，我是后来才听说的。饲养员妈妈那天一直抱着我，她怕我难受。但是我其实不怎么难受，因为我都没怎么见过虎妈妈。”


    “嗯，那你现在也别难受，反正你也没怎么见过你如今的这个爹。有易哥儿陪着你呢，我永远都陪着你。”


    宋易行用下巴抵着虎妞妞的大脑瓜子，轻轻的蹭来蹭去。就像娘刚离开的时候，虎妞妞安慰自己的时候一样。


    “我不是因为他要死了难受。”


    虎妞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她发愁的皱起了眉毛。


    “他刚才跟我说，这个人间没有好人。兄长，你说什么样子才能算是好人呢？”


    “别听他的，这世上没有谁能是绝对的好人或者坏人。


    做同样的一件事情，对得利者来说你就是好人，对失利者来说你就是坏人。好坏的定义应该从我们自己这边来论，不应该在别人的嘴巴里被断定。


    就比如说我们上一次弄出来的缴纳税银一事，对于朝廷和百姓们来说我们就是好人。对于那些需要补缴大笔税银的世家中人来说，咱俩都坏的冒黑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