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大长老终于睁眼，眸光微闪，他袍袖一挥，袖口翻飞，“理由尚可，准了。”


    阳翊紧绷的身躯顿时松懈下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谢……”


    “慢着！”不等他话音落地，三长老出声打断。


    在二长老频频投来的催促目光下，他索性一鼓作气说完，“大长老，我和老二还有个条件，若不允，此事我们绝不松口！”


    面对不省心的二长老和喜爱煽风点火的三长老，大长老素来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冷哼一声，“莫要多嘴。”


    二长老缩了缩脖子，仍不甘心地小声嘟囔：“那……那我和老三不答应，此事不能算数！”


    “再多嘴，就立马给我滚出去！”大长老气结，怒极反喝。


    “凭什么？我俩也是族中长老，岂无发言之权？莫非你要独断专行？”三长老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大长老虽居长老之首，话事权最终，但如三长老所说，族中大事，并非他一人说了算。


    阳翊更不愿因自己之事，再添族中老张间的嫌隙，那些无休无止的内斗，已经够让人烦心了。


    “三长老，”阳翊忽然开口，勾起一侧嘴角，挺直脊背，“有话，直说便是。”


    三长老冷哼一声，斜睨了一眼大长老铁青的脸色，勉强收敛几分，却依旧咄咄逼人，“条件很简单，若是你能从下界归来，便即刻前往洗髓池，再试一次化龙，若依旧失败……便逐出龙族，永世不得踏入万龙界！”


    “对！正是如此！”二长老猛地站起，眼中凶光毕露，仿佛已预见阳翊被逐出龙族的狼狈模样，嘴角竟浮起一抹笑意。


    “好，我答应你们。”阳翊沉默片刻，忽而面带嘲弄之色，抬眼挑衅似的看向两位长老。


    大长老本欲再劝几句，可转念一想，二长老和三长老的狭隘心性，顿觉多说无益。


    从龙族血脉延续的角度权衡，此条件虽刁钻，却也算不上没有道理。


    “既如此，去准备吧。”他长叹一声，好似瞬间变得苍老，身形微佝，声音疲惫。


    五长老懒洋洋地起身，打了个呵欠，悄然朝二长老抛去一记眼波。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轻佻地出了议事堂。


    四长老与三长老勾肩搭背，低声笑语，身影渐远。


    转眼，堂内只剩下大长老、龙玲与阳翊三人静坐。


    “翊儿，”龙玲缓步上前，拍了拍阳翊肩头，一脸担忧，“待会儿五位长老会开启试炼之地的通道，我们仅有十息时间通过，直达下界传送处。但因下界法则所限，无法容纳你的肉身，故你须将肉身留于万龙界，仅以神魂下界。你且放心……我会亲自在从旁，守着你的肉身，寸步不离。”


    “前辈……”阳翊迟疑，魂离肉身，本就是极险之事，此刻难免有些不安，“若我神魂下界，又当如何生存？”


    “不必担忧，我们会为你寻一句神魂刚散的躯壳暂居，你只需专心完成所念之事便可，”龙玲温声安抚，不忘继续嘱咐，“但你要切记！神魂万不可湮灭！一旦魂飞魄散，你的肉身便会变成一具灵智尽失的行尸走肉，再非你本人！我会在你神魂中留下一枚印记，遇险时务必要激发，可护你一时周全！”


    四位长老尚未走远，石离九却偷偷攀上台阶，扣在门框，探头探脑向里张望，恰好探听到阳翊与龙玲的对话。


    “两位前辈！“她忽地出声，”我……我也想随他一同下界……”


    阳翊眉头一皱，头也不回地斥道：“议事堂重地，岂容你胡闹！速速退去！”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石离九早已摸透了自家大人嘴硬心软的秉性，呵斥几句也就罢了，毕竟雷声大、雨点小。


    如今她既已打定主意随他一同下界，还需说服龙玲和大长老两人。


    正巧她前岁读过一本话本，讲的是安国皇室旧事——


    安国皇帝共有五名儿女，其中四皇子天资卓绝却不受宠，既无封地又无实权，闲居宫外，娶了太常寺卿之女王氏为妃。他暗中却常常游历四方，体察民情，无意中结识大理寺少卿，两人携手破案，肃清朝纲。其中有这样一幕，安国皇帝高坐，四皇子跪求皇帝准其出宫去寻自己姨母，王妃得知后飞奔而至，含泪求情，言辞恳切，终得圣恩。


    此情此景，大长老如那安国皇帝，龙玲前辈如那御前总管，阳翊则是那四皇子，那她自己……则是……那言辞恳切的王妃？！


    石离九晃晃脑袋，将这荒唐念头甩至脑后。、


    依葫芦画瓢，话本子王妃说的语句她早已烂熟于心，此刻正是现学现用的时候。


    “两位前辈，你们有所不知，我家大人过得太苦了，”石离九眼框微红，声音轻颤，似在压制情绪，“自从圣女香消玉殒，我家大人受尽冷眼，许多族人讥讽他、欺辱他，他能修至如今境界，实属不易。回到天界后，城主待他更是漠然，甚至调他去那极苦边界，他身上那些新伤旧痕，便是最好的映证。如今要去寻他最亲近的龙桑姑姑，可身上伤势未愈，小仙实在……放心不下，若他有个万一……”


    石离九还未来得及抹眼泪，却听见屋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


    龙玲眼眶泛红，用一方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这孩子……着实是苦了他了，依我看，有你同行也是件好事。”


    大长老：“……”


    他活了万年，岂会听不出石离九言语中实有夸大其词。


    不过倒是有一点精准地戳入他心底最柔软之处，阳翊确实太苦了。


    “石、离、九，”阳翊咬着牙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在石离九耳畔炸开，“你给我滚出去！”


    石离九一缩脑袋，只敢从门框边露出一只眼睛。


    她知晓，这回阳翊是真的动怒了，那语气里都蕴含着几分杀气。


    “你凶人家作甚！”龙玲瞠目而视，擤去鼻子后随手收起了手帕，对着门外的石离九招招手，“我觉得这女娃娃又贴心又有胆识，陪你去下界有何不可？你此次带她回万龙界，不就是存了这心思？”


    “她……”阳翊一怔，竟语塞了。


    是啊，他带着她来到万龙界，本就是为了强留她在身边，但如今真要同行，他却莫名犹豫起来……


    是怕她误了自己大事？还是……不想让她涉险？


    石离九见势，立即换上一副讨好的微笑，溜进了堂内，“啪”地一声跪在阳翊身侧，在龙玲面前殷勤捧上自己的药囊。


    “前辈，小仙略通药理，若大人受伤，我定能帮他疗伤。”


    龙玲嗅到一股清新的药香，连灵台似乎都清明了许多，她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好东西啊！不过……这药囊我瞧着怎么有点眼熟？”


    大长老揉了揉额角，似又开始头痛起来，摆摆手，“罢了罢了，莫要多说，吵得我头疼。你们两人便一同去吧……龙玲，你也给她留一枚印记。”


    龙玲飞快应声，屈指轻弹，两枚龙族印记从她指尖激射而出，分别没入阳翊和石离九眉心。


    两人浑身一震，只觉灵台深处多了一团小小龙形之影。


    大长老轻轻颔首，他起身再次拍了拍阳翊肩头，对他传音入耳，严谨嘱咐几句，随即转身离开议事堂。


    阳翊目光复杂地看向身旁的石离九，她正咧嘴傻笑，眼眸亮亮的，满是对去下界之行的向往和期待。


    “前辈我还有一事相求。”


    龙玲与石离九相谈正欢，闻言只是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阳翊喉头一动，眼神坚毅，一字一句清晰说道：“能否……帮我取一片逆鳞？”


    话音落下的刹那，龙玲身形一震，猛地偏过头，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反问他：“你……再说一遍？”


    阳翊没有退缩，反而加重语气继续重复一遍，“请前辈，帮我取一片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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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龙玲悄然瞥向一旁的石离九，随即改以传音，“是为了她？”


    阳翊不答，只是挺直脊背，倔强而坚定地凝视着龙玲。


    龙玲紧皱眉头，沉默片刻，终于缓缓放下手中糖葫芦，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想好了？”


    阳翊重重颔首。


    石离九不明所以，只觉两人低语交谈间，气氛诡异。


    见龙玲放下糖葫芦，她好奇地伸手一摸。


    没料到那糖葫芦竟是温热的，石离九嗅了嗅掌心的粘液，一股浓烈的腥甜味扑鼻而来，像是某种生灵新汲的血液。


    “咯咯咯……”龙玲忽而轻笑，天真无邪的模样惹人怜爱，将那串血迹斑斑的糖葫芦塞入石离九手中，“这是赤壁兽的兽丹，甜得很，你也尝尝。”


    石离九强忍恶心，僵笑着把龙玲给的那串糖葫芦塞入储物戒指，又往裙摆上用力擦了擦手掌。


    片刻后，阳翊和龙玲一前一后出了议事堂。


    议事堂的地板坚硬无比，石离九跪得膝盖酸麻，踉跄着追出了门外。


    堂外是一道陡峭难行的石阶，石阶两侧零星矗立着直插云霄的石柱，石离九原本还疑惑这些石柱有何用处，下一刻，便知晓了……


    阳翊的本体正盘旋在其中一根石柱上，银白色蛟身蜿蜒盘绕，鳞片泛着莹白冷光。


    他眼皮微阖，身躯却微微颤抖，似在强忍剧痛。


    龙玲悬空而立，紧贴于他七寸处，双手翻飞舞动，指尖偶尔闪过一丝寒光，每一次划动，都带起一缕鲜红的血线，血液沿着龙鳞滑落，洒落在高低不平的石阶上，触目惊心。


    阳翊闷哼一声，双眼骤然睁开，低头看向龙玲。


    龙玲将手中一团裹着鲜血的团状物高高举起，她略一点头，两人又低语交谈了片刻。


    阳翊接过那团东西，龙身一展，重新化作人形。


    他脚踏虚空，朝石离九一步一步走来，外袍上斑驳的血渍格外引人注目。


    石离九凝视着他苍白的脸庞，怔忡在原地，心头仿佛被狠狠揪住，不知该问还是该逃。


    阳翊站在她面前，摊开右手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枚沾着血迹的雪白色鳞片，光彩流转间，倒映出石离九迷茫的面容。


    “闭眼。”


    石离九抬眼，眼中有几分疑惑亦有几分怜惜，她下意识摸往自己腰间的药囊，欲要取出一瓶药膏，“大人你……怎的流血了……方才……是在做什么？”


    阳翊想起她往日种种行径，外秒看似顺从内心却无比坚定，若是直言目的，她定不会答应。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反转，轻轻覆上她的眼部，同时，掌心之处涌一股强大仙力，瞬间缚住她四肢。


    “大、大人！你做什么？……为何要缚住我？！”石离九惊呼，慌乱中发髻散落，几缕青丝垂在鬓边。


    他未语，只是再分出一缕仙力，封住她的双唇。


    掌心那片逆鳞缓缓悬浮而起，他变幻手诀，指尖牵引着鳞片，“嗖”地一声撞入石离九的眉心，没入灵台处，消融于无痕。


    石离九束缚解除的刹那，她本能地抚上眉心，指尖微颤。


    她眼眶泛红，泪珠在眼中打转，“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进入我体内了？大人……那、那是什么东西？”


    石离九瞥见了那团龙形之物，心中隐约有了猜想，却又不敢细思。


    阳翊脸上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释然，飞快取出一颗仙石，闭目补充着消耗的仙力。


    龙玲这才上前，一把拽住阳翊的衣衫上下打量，满是心疼。


    “笨丫头！还不明白？翊儿他……是将一片逆鳞给了你！”


    “此鳞，可保你一命！”


    她顿了顿，继续郑重说道：“更能……让你自由进出他的空间域！那是龙族之人最私密之处，向来都只对伴侣或至亲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