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煦话音刚落地，片场内诡异地安静了一下，随后细碎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漫开。


    工作人员们看他的眼神都透着疲惫和不满，甚至有人目光里露出赤.裸裸的不满。


    昨天给他试了一整天了还嫌不够？没看到刚才孙老师表演的有多好么，他该不会真觉得一夜之间就能让自己的演技坐地飞天了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张导，张导非常犹豫，他也知道剧组都很辛苦，但他还是不死心，还想再给黎煦一个一次机会，但如果这次还是不行，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换角吗？


    张导不想往那个最坏的结局想，咬咬牙，正准备扛着让全剧组不满的压力点头的时候，突然被一道语带嘲讽声音打断：


    “张导，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吧，”出声的是投资方的监制，郑乾，“刚才孙老师表演得非常完美，大家都有目共睹，我认为现在抓紧时间换角才是最佳方案，再拖下去，资方那边您打算如何交代呢？”


    作为投资方派来的监制，郑乾自然代表了资方的利益，资方一开始就想让孙凡宇当男主，全因为张导坚持要用黎煦才妥协，现在孙凡宇表现的如此优秀，张导再推脱就说不过去了。


    投资方的压力如泰山将崩一样压向张导，他下意识地看向黎煦，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昨日黎煦那双仿佛被厚厚的尘埃遮掩，黯淡无光的双眸，此刻竟宛如古井一样淡然无波。


    虽然他面上还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这份冷静沉稳，和他平日里的麻木死寂完全不同。


    在张导做出决定前，黎煦先开口了：“我只需要一次机会，如果这一次还不成功，我自愿退出剧组，承担所有的赔偿。”


    此话一出，全剧组上下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众所周知，在开拍后主动退出剧组可是要付高昂的违约金的，哪怕表现不佳，只要肯换角降为男二号就不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黎煦说出这种话，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了还是不想干了自寻死路？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黎煦此言无疑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张导比他还着急，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再清楚不过，资方其实还有好几个人想塞到剧组里，毕竟《寂静回响》的剧本和剧组配置非常不错，内部评估是A+等级，拥有成为热播剧的潜质，谁见了这块肥肉不想来咬上一口？


    毕竟现在是资本和流量当道的时代，只要流量足够，在资本的助力下想捧人并不难，难的是遇上好剧本和好导演。


    如果不是因为张导真的实力过硬，不仅艺术审美足够好，而且更重要的是很擅长调.教演员，哪怕是素人都能在他手下和科班过上两招，投资方才不会愿意妥协那么多。


    但张导也有自己的坚持，他真的很欣赏过去的黎煦，那时的他是所有人眼里的天才少年，演什么像什么，演什么火什么，每一个剧组都想请他出演男一号，每个导演最想合作的演员名单中一定会有他的名字。


    虽然前段时间有一些不利的风言风语传出，但在试镜的时候，黎煦的表现让张导感到十分惊艳，他相信自己的目光，绝对不可能看错人！


    可不知为何到了正式拍摄的时候他却总是进不了状态。


    张导不想放弃，使出浑身解数帮黎煦找到合适的表演方式，磕磕绊绊拍到现在，可眼下这场戏是整部剧的名场面之一，作为主演，必须在这里体现出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否则这场戏就失去了灵魂。


    他也想过换角，男二号的戏份也不少，而且相对来说容易很多，至少现在的黎煦足够把握，但看黎煦的态度，竟然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张导头疼极了。


    但他看着黎煦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说大话……难道……要不，就赌一把？


    张导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郑乾冷笑一声，抢在张导之前拍了板，“黎老师还真是有自信，既然如此，黎老师请吧。”


    剧组工作人员纷纷看向张导，张导在众人的目光中艰难地点了头。


    孙凡宇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一脸无所谓地看着黎煦走进拍摄现场。


    孙凡宇丝毫不担心，就黎煦昨天那惨不忍睹的表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赢得过他。


    这个男一号，他势在必得。


    只有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十分的痛苦，因为他们又要做一次无用之功。


    拍摄现场是一间豪华的舞蹈练习室，黎煦站在门口，望着那整整一面墙的落地镜，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剧本和人设。


    《寂静回响》讲述的是一位舞蹈天才因为地震失去了右腿后，经历重重困难，最终和一个失聪却热爱舞蹈的女孩儿相知相爱，两人一起成为舞蹈界传奇的故事。


    这场戏，是故事的核心爆发点之一：男主角截完肢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溜回那间承载着昔日荣光与梦想的舞室。全程没有一句台词，但是要表现出舞蹈家第一次真正面对自己残破的身体，以及无法再像正常人一样跳舞的绝望心情。


    昨天的黎煦无论怎么做，情绪始终都无法表现到位。即便张导已经详细的跟他解释了戏，甚至告诉他哪一步应该怎么做，怎么走，他依然没有办法演好这个角色的情绪。


    张导的讲解并没有问题，因为孙凡宇刚才就是基于张导昨日的讲戏内容而表演的。孙凡宇的演技虽然没有很突出，但也绝对称不上烂，成功的表现出了这个角色应该有的情绪——


    走进房间里，尝试跳舞却失败，看见镜子里残破的身躯感到痛苦和绝望，最后捶地崩溃大哭。


    如果黎煦想做得更好，那么必须要突破张导给的框架，真正地发自内心地去理解人物，然后做到极致。


    黎煦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的呼出，然后向张导示意他准备好了。


    “Action！”


    一声令下，摄影机全部对准黎煦。


    黎煦不太熟练地拄着单边拐杖，一步一挪的走进了舞蹈室。即便拐杖用的不熟练，走路的速度不快，但是他的脊背依然挺直，脖子和脊柱始终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只是背影在宽大的病号服下略显瘦削，一条腿还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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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一样笔直，另一条腿的裤管却从膝盖开始空空荡荡。


    黎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能看得出神色中的僵硬感。走进舞蹈室后，他没有像平常一样面向镜子站好，而是背对镜子着，面向墙壁。


    他丢掉拐杖，靠单脚站立，身后的镜子完整地映射出他残缺但依然挺拔的身躯。


    天才舞者，即便残废了，身体也依然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但这一切，他都看不到。


    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单脚站立需要的这点平衡，对于一个舞蹈家来说算不得什么，可要跳起舞来则不然，失去了一条小腿，没有助力的情况下，他连一个最简单的舞步都无法迈出。


    他摆了几个手臂的姿势，然后尝试踮起脚尖，却因为失去了另一条腿的平衡而摇摇欲坠，最后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他没有呼痛，没有难过，没有绝望，只是无数次爬起来又无数次摔倒。


    “砰！”


    “砰！”


    残破的身躯不断地重重砸在地上，声音震惊了现场的所有人。


    无他，只因黎煦表演的实在是太真实了，每一次摔倒都让人感觉他是真的狠狠摔了一跤，对自己毫不留情。


    周围的人甚至有些幻痛了起来，这只是一场试戏，用得着这么努力吗？早知如此，昨天干什么去了？


    黎煦却好像没有痛觉一样，完全地沉浸在这个戏中。只是他每一次站起来摔倒后，再爬起来的时间就会比上一次更长，但他仍然坚持不懈的一次次站起来，踮起脚尖，然后重重摔倒。


    连成功的维持10秒钟最基础的踮脚都做不到，这对于一个舞者来说是何等致命的打击。


    他脸上本就所剩无几的血色完全褪去，变得惨白一片，却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手臂上逐渐的肌肉泄露出他的情绪。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却再也没有办法站起来。


    黎煦瘫倒在地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没有眼泪，没有哭泣，没有痛苦，只有麻木和空洞。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其实真正的痛苦和无力根本不需要嚎啕大哭，因为早已没有了哭泣的力量。


    表演结束，现场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甚至忘了打板，仿佛黎煦已经变成了男主角，让众人不忍出声去打扰他。


    黎煦躺在地上，情绪却一时无法收回，他的脑海中闪过很多景象。


    这种麻木又无奈的心情何其熟悉，过去的5年里，他不知道在深夜中反复品尝过多少次。


    他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只是因为太过熟悉而无法表演出来，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是日常、是习惯，已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直到……昨天。


    全场静默了不知多久，直到张导站起来大喊一声“好！”，然后大力的鼓起掌来，众人才恍若初醒。


    一个、两个……不断的有人开始随着张导鼓起掌来，直到最后全场都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孙凡宇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