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旧木的气味悬在空气里，被凉意裹挟，燃香的气息冷缩着，只有细细嗅闻才能分辨。


    深色的屋顶分割视野，瓦楞里有一条条平行的白线，再往下，是它投下的青灰阴影。


    新雪覆在石阶，残留几处脚印，一棵树立在石阶旁，深褐色的枝杈斜侧着向上延伸，勾出天空的线条。


    依稀有些红叶留在树上，颜色暗红，压了几点白雪，风一吹，颤巍巍落下些微。


    树下石板斑驳，有青苔的湿色，一片红叶陷在它身上，陷在苔痕交错的雪里。


    我弯腰下蹲低头，拾起这片红叶，捏着梗，在指尖搓着打转。


    现在是上午，这里是横滨弘明寺，我身侧是长曾弥。


    小织田跟在我后面，我回过身抬头看他，手伸出去：“看，红叶。”


    他虽见怪不怪，依旧低下头仔细端详：“啊，是啊，横滨这里的红叶，是会落得慢一些。”


    又跟着蹲下，让我不用再仰着头，接过那片叶子，掸了掸依旧偎在上面的几点白色，仔细地展平有些蜷曲的边缘：“毕竟靠海，温度降得慢一些，雪势也小一些。”


    侥幸躲过我摧残的雪落在地上，像水落在大海里一样，顷刻分辨不出，我看着石阶，拨弄着上面的青苔，被长曾弥不赞同地牵起手擦了擦，随后胳膊交叉，将我的手捂在了他的胸口。


    我嘿嘿笑两下，突然想起，海洋对气候的调节作用，这是在高中地理学的吧？是吧？


    不上学，也没有网络的话，一个孩子要读多少的书，才能知道这些呢？


    我把手从长曾弥的体温里抽了出来，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小织田，从上到下遍遍地抚摸着他的头，他显然是有些措手不及的，因为他一瞬间有些僵硬，可他显然又是喜欢拥抱的，因为他没有在五秒以上、六秒一下内躲开……


    且最重要的，是他先抬头，目光应该是看向了长曾弥，又停了停，低下头把脸贴在我的肩膀上。


    啊，这是个孩子啊……


    冬日的风吹过树上的叶，不大，所以只有沙沙的声响，我并不是想温暖他，我知道他有他一个人的事情，我只是想抱抱他。


    抱抱他，仅此而已。


    人是需要拥抱的，这个道理在没人给我拥抱时我就懂了。


    约莫五六分钟，我终于分开这个拥抱，这个期间一直没有人过来，庆幸我们之间的安静没有他人分享。


    我摸摸他的头，这次是我自己的体温，和他的。


    我说：“没关系的小织田，你觉得自己现在写不了小说，那就不写。”


    “真的吗？”小织田抬头。


    “当然，没人可以要求你做你不想的事，哪怕那是你的理想，你有只做梦而不实现的权利。”


    风轻轻，有僧人扫院的声音，我屈下膝，双手捧着他的脸，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你现在有些累，也有些找不到路，这很正常，你是个孩子。”


    小织田眨眨眼，他很少见的露出和年龄相符的无措，甚至和平时的人设都有些相左，有些急切地反复确认：“真的吗？我是说，我想要写小说，可我又不想写小说，这真的是可以的吗？”


    “就算我很长时间都找不到路？五年，十年？”


    我看他的眼神从没有这么坚定：


    “当然，孩子，十年后你感到迷茫，你依然是个孩子，是你的心还没长大。”


    “这没关系的，不需要那么快的，慢一点又能怎样。”


    “等一等自己吧，心长大之后，你才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再一次深深地和他拥抱，只是这一次是他先向我伸的手。


    到这里我才真正确认了，他是真的从他原来的轨道里走出来了，是真的住进了我的房子。


    …………


    面上看不出来，但他是个胆怯地孩子。


    或者说，我在横滨遇到的每个孩子，哪怕中也，都是胆怯的。


    被这样的一个孩子信任着，我倍感珍惜。


    …………


    气氛是不是有些不对？


    我走的可不是这个画风啊。


    我甩了甩头，手握着小织田的双肩晃了晃：“好了好了，不要这副表情啦，这里不是寺庙吗？来都来了，我们去拜拜！”


    小织田像支无辜的狗尾巴草，被我晃得左摇右摇，头还晕着眼还红着就迷迷糊糊被我拉着就往上跑。


    一个激灵清醒了，他不动声色右手发力，让我避免了被台阶上一颗石子儿绊倒的搞笑命运。


    而后也不想什么小说不小说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脚下。


    …………


    我是在清晨自然醒的。


    这很少见，我平常都是一觉睡到快中午，不等人叫不起床的那种。


    本来只是有一点点清醒的感觉，但莫名其妙的就是睡不着了。


    手机响了，我知道我为什么醒了，或者说，我庆幸我这时候醒了。


    一条短信，来自小织田——


    “西川姐，我有些困惑。”


    这孩子自从和我交换联系方式后，基本没有主动和我发过短信，只有在我发的时候会认真回复，我知道他是怕打扰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发才好。


    更别说在清晨这个他一定知道我还在睡觉的时间点发这种话了。


    我立马和他打了电话：“小织田，怎么了？和我说说？”


    对面传来刻意压制后依然有些明显的破碎声音：“我，我看了一本书，然后，我遇到了一个人。”


    前言不搭后语。


    但是，我本能的意识到，这是在求助。


    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说：“等着我，我来了。”


    于是我真的来了。


    …………


    他跟我说什么看了半本书，想要写小说，可是又不想写之类的。


    我听着，心里忿忿，只想找到那个小说作者，问问他为什么挖坑不填？


    孩子想看小说都出了心魔了！


    我说，出去走走吧，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你的坏心情只会跑不出去，在你周围循环。


    于是带着小织田漫无目的地走，随便找的方向。


    而后到了一处寺庙前。


    寺庙啊……


    …………


    我拉着他一路到了一处神像前，很精美。


    这是恶疾流行时的“厄除观音”，是消灾解厄、期求新生的神明。


    然而这些我不知道，在我旁边知道一些的长曾弥也没跟我讲解。


    小织田也没说。


    我只是领着小织田，用刚刚从长曾弥那里学来的礼仪，投入一枚五元硬币，而后双手合十。


    ——让这个孩子往后过得好一点吧。


    我祈祷着。


    在我原来的世界，我对这种抱有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但在这里不一样。


    我看了看抱臂靠在一旁的长曾弥。


    这里是真的有神的，至少日本是真有。


    所以，小织田也是真的一定能过得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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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神者说的。


    …………


    审神者说吃火锅！


    织田作之助推着购物车，我看中什么就往里放什么。


    哈哈哈，我要吃重辣的！让小织田家里三天都是这个味的那种！！


    我就是这么坏的人哼哼哼。


    不过我毕竟是审神者而不是魔鬼，还是搞得鸳鸯锅啦。


    织田作之助眨眨眼，没说自己是辣味重度爱好者，只是在我恶作剧往他碗里丢菜时配合着夹起来吃掉，然后又眨眨眼，试探着张张嘴，表演一个被辣到了：“啊，好辣。”


    “……你喜欢可以直接吃的。”


    明明眼睛都亮了的。


    长曾弥哈哈大笑：“主，不要在意这个，我吃不了辣，你可以来整我！”


    说着拍拍胸脯，一副你来整我吧我会努力被你整到的看我能被你整的多厉害吧的样子。


    （久违的长难句呢。）


    我扯了扯嘴角，打了个哈哈，遂不再搞怪，安安生生吃了起来。


    …………


    小织田家里会不会余味绕梁三日不绝不谈，我身上的火锅味是一时半会下不去了。


    吃完饭再闻到这个味道就有些腻反了，我和在洗碗的小织田说了一声，带着长曾弥去外面散散步，也散散味。


    不料遇到了不太美妙的事情。


    看着不远处被几个明显是混混的人围起来的孩子，我眯了眯眼。


    我没看错的话，那是“羊”的孩子吧？


    是那个叫“恭一”的，有些贪吃的孩子。


    我示意长曾弥，他立刻会意，前去三两下给小混混松松骨。


    只敢对小孩子下手的小混混屁滚尿流地跑了。


    “怎么回事？”我挑了挑眉。


    恭一拍了拍身上的灰，一副得救了的样子看着我：“最近横滨越来越乱了，大家一直很小心，出门都尽量结伴的，结果我还是不小心落点了。”


    说罢，又有些怯地看了看我：“我，我先回去，你要不要也来看看大家？”


    我笑一声：“好，送你回去。”


    被点破了的恭一挠了挠头，憨笑一声转身带路。


    真是的，臭小子，我难道不认路吗？


    我失笑一下跟了上去。


    不过，我有些犹疑。


    刚刚逛超市就发现了，偌大的地方没什么人，偶尔看到零星的顾客也大多神色警惕，匆匆来去，货架缺少了的压根没有补充，就连店员们的讨论也大多都是担忧和关店的话题。


    横滨，好像是有些紧张了。


    小织田很厉害，我对他有信心。


    可是，羊怎么办？


    …………


    “羊怎么办？”中原中也在想这个问题。


    现下其实境况还没到最危急的时候，起码黑手党们不会上街就抢随便开枪。


    只是街道各处都风声鹤唳，这是横滨人民对危机的嗅觉和经验。


    自己虽然厉害，但终归只有一人，如果真的到了最混乱的时候，他不确定能够保护好所有的同伴。


    不过这些都只是未雨绸缪，眼下毕竟只是风声收紧了些，这种情况在横滨也不少见，或许过段时间就会恢复，且这段时间大家都有出去工作，攒的钱基本都换成了物资。


    即使到了最坏的情况，大不了龟缩起来，再也不出去，这样的话自己也能集中精力。


    外面的世界争斗再激烈再白热化，总归擂钵街从不在牌桌上，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中原中也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