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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给新皇当狗腿后他决定断袖(双重生)》 第81章 大皇子
周思仪这几日总是打喷嚏咳嗽,面容也憔悴了不少。
云浓安慰她道,“小阿郎,看来今天有人在想你。”
“呸,呸,谁能想我,我恨不得他这辈子都不要将我给想起来呢,”周思仪打了个哈欠,“肯定是上次帮蒋王做事,手里堆砌事务太多,让我给病累了。”
“趁着蒋王这几日勤勉,没把我当拉磨的驴一样使,我得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周思仪心里有些慌乱,她眼睁睁地看着扬州城这几日戒备森严了不少,巡逻的班次越发频繁,虽说扬州地处扼要之地,偶尔有上峰前来是常事,但她不可掉以轻心,这些日子还是躲着为妙。
周思仪叮嘱着云浓道,“你这几日送序州去上学,一定要快去快回,他这些日子出了宫,看什么都新鲜,总是要拖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回去,你必得好生说一下他。”
云浓点了点头,“小阿郎可是怕近来巡逻的人,要不然这几日就让大皇……他也躲在观中避避风头,我朝皇室姓李,又奉李耳为祖,这又是郡主出家的地方,总不能强搜。”
“不行,”周思仪正经地摇了摇头,“读书是最重要的事情,我这几天病着没法时时盯着他,要是再不去学堂,他就更不愿意念了。”
——
李羡意对于扬州城很是头疼,这里是运河交界之处,人口流动频繁,他们一个一个地搜不仅劳民伤财,还毫无成效。
周思仪这女人一向比较心狠又细致,对于官署之中的事更是烂熟于心,他这时候突然增加巡逻人手无异于打草惊蛇。
他究竟能以什么为突破口呢。
突然他灵光乍泄,大的他抓不着,小的还不好抓。
周思仪可是个迂腐的酸儒,就算是天都塌下来,她也会让李序州去上学的。
他秘密吩咐蒋王道,“你传旨下去,让这些地方官统计城里的所有私塾,尤其要注意塾中与大皇子年龄相当、操着一口长安官话的男童。”
底下人以此来轴查了下去,很快就有了答案。
家里能送来读书的都是当地的富贵人家,突然冒出个从外地来的小男孩,还操着一口长安口音,实在是惹眼。
李定睿心中慨叹万千,大家都知道大皇子不是圣人亲生的,不过是因为圣人无子,才被养在东宫里,要是皇后有喜,少不了要为圣人的亲生儿子腾地方,大家也没将这个小男孩放在眼里,没想到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读了这么久的书。
他拱手道,“既然已经知道了大皇子的踪迹,可要现在去私塾吗?”
李羡意离着心中的答案越来越近,他本以为在知道周思仪下落的那一刻,他或是欣喜若狂,终于与心爱之人团聚,或是愤怒于她的薄情冷意和不告而别。
他的手很抖,他知道,这是害怕。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周思仪抓回去,这次的戒备一定会比上次加倍地森严,他上次一时被周思仪蒙蔽了,大权在握的君王不会能容许第二次出逃的发生。
李羡意攥紧了拳头,他终是摇了摇头,“你们底下人就全当不知道这件事,一切如常,把人手也都撤下来。”
蒋王应了声是,刚欲退出来,却被李羡意叫住了,“皇叔,朕只是突然有些好奇,你女儿与你女婿的事。”
李定睿脸色血色尽失,他一没和世家大族联姻,二没和宰辅公卿议亲,他对圣人的忠诚天地可鉴,实在是担不起朋党之嫌。
圣人怎么会突然过问起他女儿的婚事呢?
“皇叔向朕来请旨,不单单是为了女儿的体面,更是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得不请旨的地方吧。”
“实在是瞒不过圣人的眼睛,”李定睿讪笑道,“那书生的父母走前,给他定下过一段婚约,这要是没有圣旨,那书生又闹起来……这不显得是我们家仗势欺人,拆人姻缘吗。”
李羡意忽而长叹一口气,说得好像是那书生与郡主,又好像是谈论自己与周思仪,“可是皇叔,强扭的瓜真得甜吗,靠着权势绑在身边的爱人,真的是爱人吗?”
李定睿猛然间被侄儿的问题给问懵了,他嗫嚅道,“臣以为……可这公侯之家世世代代都是如此,想要什么勾勾手指便能得到,不喜欢了踢开就是,这也无伤大雅吧。”
李羡意垂下了头,不再看他,“皇叔,帮我转告堂妹,我与皇后的往事只告诉了我一个道理,世间爱恨嗔痴,都强求不得。若她还是执意于此,朕再命人拟写她的赐婚圣旨。”
——
春日暖融融的光映照在扬州独有的青石长街上,往日李序州都要买上好些甜糕蜜糖,全都吃光了将嘴巴擦干净才往回赶。
可是他阿娘却发现他最近生了虫牙,不给他买零嘴的钱了,让他很是郁闷。
他抱着自己干瘪的小包,拿出一张十问只对了一问的卷子,夫子要他请家长来,他究竟找谁才能免去舅舅的一顿板子呢。
忽而前方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序州,见到你二叔不问好吗?”
李序州也知道二叔定然是要拿他回去的,他立马往反方向跑,边跑还边叫唤,“有人贩子,有人贩子!”
他的小短腿跑了没多远,就被他二叔提着衣领拎了起来,他二叔怕惹人围观,还贴心地将他的嘴巴死死堵住了。
一到后院逼仄的小巷,李序州刚一着地,就把小脸扭了过去,“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供出舅舅在哪儿的。”
他这一番话将观礼吓了一跳,他真怕圣人在这里当场了结了大皇子,他蹲下身对着李序州道,“大皇子,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圣人他没什么恶意,此次来扬州,只是想看看你和皇后娘娘过得好不好。”
“我们过得去很好,比在大明宫中好一万倍,现在圣人你知道了,可以回长安了。”
观礼见刚才李序州在一间桂花水塔糕铺子前站了很久,定然是馋了,他拿出一包水塔糕递给他,“刚才在那间铺子买的,大皇子不尝尝吗?”
“我家里好吃的多得很,我可不会被你们这一点小恩小惠蒙蔽。”李序州见心事被戳中,涨红了小脸道。
观礼打开那油纸,酒酿香与桂花味相得益彰,立马将李序州的馋虫勾了出来。
观礼还将那油纸递给李羡意,“圣人你尝一口。”
李羡意虽不知观礼究竟在搞什么,还是吃了一口,谁知吃了一口,观礼就将那糕点又拿走了,“大皇子你瞧见了吗,没有下毒,放心吃吧。”
李序州吞了吞口水,想了想,还是捧着那水塔糕,一点一点地啃了起来。
李羡意狠瞪了观礼几眼,居然让他给这个小臭孩儿试毒。
观礼悄悄摸到背后,对李羡意道,“圣人,奴才就说吧,小孩儿很好哄的。娘娘这么疼爱她的小外甥,您若是想和她……重修旧好,何不在大皇子身上下手。”
李羡意撇了撇嘴,他顿了顿,还是学着观礼的模样,温柔道,“序州,还想要什么,二叔给你买。”
李序州本想摇头,忽而想到他的包里还有一张低分卷子急待解决呢。
“先说好,就算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也不会带你去见我舅舅的。”
“好……”
他一边往嘴里塞着水塔糕,一边从包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夫子批语的卷子,“你先帮我在这上面签个字,然后等会儿跟我回私塾里见我夫子一面。还有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舅舅!”
李羡意捏起那卷子一看,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十问就对了一问,你怎么不干脆一问也不对呢。”
李序州脸有些红,“这应该叫,我至少还对了一问啊!”
李羡意无奈地替李序州签了字,这小孩一点也没遗传到她们周家爱读书的好习惯,全遗传到了他们李家不学无术的臭毛病。
“走吧,去私塾里找你夫子吧。”
那私塾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学究,一开口李羡意就要被迎面而来的之乎者也给弄晕了。
老学究见他衣着华贵,却有些脸生,这孩子的父亲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您是?”
李羡意无奈道,“我是他舅妈。”
“什么?”
“不是,师父你听错了,他是我二叔。”李序州用小肘子兑了兑李羡意。
老学究见家长来了,“周小周,你说你舅舅如此的学问,你怎的对念书竟没有一点兴趣,你遇到不会的,该时时向你舅舅请教才是。”
李羡意对着李序州悄声道,“你这个名字也太随意了吧,你还是比较适合姓李。”
李序州又兑了兑他,李羡意才装作一副认真听夫子的模样。
夫子见他走神,本来教了个笨蛋学生他就生气,没想到家长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愈发啰嗦了起来,一会儿要他日日卯时就督导孩儿起来晨诵,一会儿又要他每天盯着小周将课业上的毛病都订正好了才准睡觉。
“我看孩子他舅舅是读书人呢,你呢,你认字吧?”
李序州用小胳膊肘兑了兑他,李羡意才道,“我认得字不多。”
夫子无奈地摆了摆手,他一看就知道,从这家长的穿着,这人平时怕是和孩子打交道少,和钱打交道多。
“你今日这卷子实在做得太差,十问就对了一问,我就罚你九个手板,孩子他二叔你也看到,此为小惩大戒。”
李羡意差点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从前在宫中,哪个太傅敢打李序州,如今他跟舅舅溜出了宫却在这里栽了跟头。
李羡意点了点头,“夫子,你随便打,小树不抽不直溜!”
李序州眼泪汪汪地看着李羡意,见求救无门,他怯生生地伸出了小手,硬生生挨了夫子九板,虽然不会伤到哪儿,却到底板子挨到身上是会疼的。
夫子打完板子,又对着李羡意絮叨了半个时辰,直到有府衙里的随从说蒋王有话带给他,让他接旨,他才让这叔侄儿二人离去。
随从的一句话便将老学究吓得再也直不起来,“你说什么,我的学生周小周他其实是大皇子……”
——连翰林院大儒都不敢抽的人,刚才被他硬生生打了九个板子!
随从忙拉住老学究,“王爷说了,万望您好生看顾,但也绝不可泄露风声,这可是现今圣人的独苗!”
老学究嗫嚅道,“大皇子,那他二叔是……”
老学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摸起那十问只对了一问的卷子,上面赫然是——本朝皇帝的大名。
老学究彻底晕了过去。
第82章 抱小狗(捉虫)
“还疼啊,要不要我现在召集太医院到扬州为你会诊。”李羡意贱兮兮地看向李序州。
李序州捂着红红的小手不说话,其实已经不疼了,但他心痛——他小到大都没挨过打,今天居然被那酸儒打了整整九下。
他将脸转过去,“你别跟着我了,我要回家用晚膳了。”
“不能带二叔回去?”
李序州摊开他涨红的小手,向李羡意展示他干的好事,“二叔,你说呢?”
“那你帮我带个物件,行不行?”
“不行,我不帮你。”
李羡意招来观礼,观礼嘬嘬了两声,那挂着铃铛的拂菻犬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李序州瞬间就瞪大了眼睛,他一直想养只小狗儿赔他玩,可他阿爷在世时,总说养狗玩物丧志,万不能学了你二叔这样的话。
李羡意蹲下身将李序宝抱了起来,那狗儿身小毛厚,平时也十分亲人,见了李序州就要来亲昵他。
“帮我把你弟弟带给你二叔,好不好。”
李序州脑中“玩物丧志”和“狗儿实在可爱”打了一架,最终还是“狗儿实在可爱”赢了。
他撅着小嘴巴,默默接过来了那狗宝儿,“我就帮你这一回……”
“好,”李羡意难得温柔一次,帮李序州把小脸擦干净,却因为力气太大把他整张脸都擦红了,“你帮我跟你舅舅说,她的小狗想他了,很想很想。”
——
天都快黑了,道观前却一点李序州的身影都没有,云浓在桌案前急得团团转。
“小阿郎,这几日大皇子他老是被留堂,每次下课的时间都不定,他说已然熟悉了这段路,不用我去接,我这才今天没去……”云浓担忧地往门外看了一眼,“要不要让表小姐带着庙里的姑子,大家打着火一起出去找啊。”
周思仪刚想起身,李序州就如同一个小炮仗一般抱着一团白色不明物体闯了进来。
“舅舅,云浓,不用去找我了!我回来啦。”
说罢李序州救将这团白毛一股脑儿地塞进了周思仪的怀里,“舅舅,这是给你的。”
周思仪借着烛光定睛一瞧,却发现那白团子扑在她身上,尾巴旋转得快要升天了。
“序宝,宝儿,你是怎么到信州来的!”
李序州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周思仪已然知晓了个大概,“圣人的人找到你了,是不是?”
李序州摇了摇头,“找我的,正是我二叔他本人。”
周思仪抱着小狗的手腕有些颤抖了,“他……多久来拿人?”
李序州摇了摇头,“我觉得二叔他……没那么强硬……他今日给我小狗的时候,语气近乎是哀求。”
李羡意还能求人,周思仪下意识地不敢置信,“他说什么了。”
“二叔说,小狗他很想你。”
周思仪听到这话,竟然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就抱着那白团子回房间了。
小狗他很想你,究竟是狗儿想她,还是狗男人想她。
李羡意手底下养了那么多来无影去无踪的枭卫,明明稍微跟着李序州一查,就能将她缉拿回了长安,他隐忍不发,到底是在蔫坏些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李序州的小脑袋瓜便凑到了她的边上,“舅舅,他们都说你是因为害怕才不吃饭的,可我知道不是,舅舅不怕我二叔,舅舅看着二叔的眼神总是亮亮的。”
“序州,皇宫之中,流言纷扰,你告诉舅舅,我与你二叔之间的事,你知道了多少吗?”
李序州梗着个小脑袋道,“我知道舅舅是女扮男装的女子,可是我喊舅舅喊惯,一时让我喊小姨,我改不了口,我还知道,二叔很爱舅舅,爱到,他们都说二叔为舅舅疯魔,他们说舅舅不识趣,圣人长相俊美又深情专一,舅舅不从他是——”
周思仪帮这个小不点补完了他欲言又止的话,“是不识抬举,是欲擒故纵,是惺惺作态。”
李序州坐上床塌,只搭了了一个被角,“可是我相信舅舅,我觉得事情肯定不是这样的。”
周思仪对着李序州坦诚道,“从前我很爱李羡意,我如同全天下所有应举的书生一般,渴求圣明君主,你的二叔虽然背负着杀兄逼父这样的丑闻,但在他钧陶之下,吏治还算清明,百姓还算安居,仓廪还算富足,就算我为太史令,他这种大逆不道的人,我都要称这一朝是盛世,你二叔是明君圣主。”
“可是后面我开始犹疑了序州,我读汉家青史累累,浩如烟海,竟无一人是明君圣主,就连唐太宗李世民,还不是错杀了张蕰古,死刑三覆奏如何,死刑五覆奏又何如,圣人的铡刀之下,焉知没有冤魂?我追随的圣明君主当真圣明吗,当真没有昏聩的那一天吗?”
李序州目光澄澈地看向周思仪,他用清亮的童声对着周思仪道,“舅舅,你记得我们在随胡商行船时你问的话吗,我想回到权力的漩涡之中,我们回去吧,我想做皇帝,我想做舅舅心目中的圣明君主。”
周思仪紧紧地抱住李序州,她第一次没有出声阻止李序州大逆不道的话,“序州,你要记住,这世上的每一个昏君,都曾励精图治过。如果你有幸荣登大宝,每一次你想荒淫堕落,想悠游取乐,想以天下人之力供你一己之私,你一定要想起,在扬州城中,你答应过舅舅的话。”
李序州重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他的许诺后,周思仪就和衣躺下,刚准备入睡,就被李序州戳着她的脸喊起来了。
“舅舅,君臣的部分说完了,还有其他的啊。”
“什么其他的?”
李序州歪着脑袋,用纯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她,“你和二叔,除了是君臣,还是夫妻啊。”
周思仪老脸一红,她怎么好意思跟小孩说她和李羡意的床帷之事,她悄悄比了一个“虚”字,“这事小孩不能说。”
小孩子的目光总是不带一分恶意,李序州缓缓道,“为什么不说,你和二叔是夫妻,阿爷阿娘也是夫妻,我见过这么多夫妻,我长大后也会与他人结为夫妻。”
“可是我知道夫妻之间,也是不同的,我阿爷阿娘也曾一起带我出去玩,可是我的阿爷看我的阿娘就没有二叔看舅舅那样的情愫;我阿爷有很多的姬妾,可是我的二叔除了舅舅之外,没和任何女人有什么牵扯;我的阿爷不会与我阿娘住在一起,他们就算住在了一起,也只是相敬如宾,我有时候觉得,我阿爷看我阿娘,还没有他看他贴身太监亲热。”
“可是那日在浴堂殿中,舅舅教我读书,二叔撑着脑袋在旁边看着,恍惚之间,我觉得我们好像也是一家人。”
一滴泪珠在周思仪的眼眶之中闪过,“可是序州,舅舅没有办法呀,你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舅舅不敢松懈啊,如果我怀孕了,如果我怀的恰巧是个男孩,储位之争就如同悬在大梁皇室头顶的一把利剑,你永远不知道他有没有落下来的一天。”
“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阿姐的孩子和我的孩子兄弟相残呢?”
李序州摇了摇头,可是他阿爷的惨死仿佛还在昨天,他该拿什么去宽慰他的舅舅呢。
——
李序州拖着沉重地步伐去了学堂,他知道就算明天他就要被二叔揪回长安,今天他也绝对必须去上学。
上课时,他便觉得夫子时不时往他的方向看上几眼,看得李序州头皮发麻,他撇了撇嘴,估计是自己交出的功课又出了什么岔子,今天他怕是又要留堂了。
放课后,他从包里拿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宣纸递给老学究,“夫子,昨天我忘记把试卷带回去了,我就凭着我自己的记忆又重新写了一份,你看对不对?我舅舅她很伤心,她没法给我检查。”
老学究捏起试卷的手已然抖得不成样子了,“好,小周啊……昨天我打你的板子,你手还疼吗?”
李序州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一点事都没有。”
夫子试探性地看了一眼他,“好,那你回去吧。”
“我这就回去了,夫子今天不抽背了?”
夫子摇了摇头,李序州觉得夫子看他的眼神有些熟悉,是小心翼翼,是惶恐万分。
对,从前东宫中教他的翰林学士也都是这么看他的。
李序州缓声道,“夫子,我想告诉你,虽然你昨天打了我,但是我一点也不怨恨你。从前也有很多夫子教过我,就算我走神摸鱼,就算我一点作业都不做,他们也无所谓,他们害怕我太依赖他们,让他们累及全族,他们害怕若是对我生一点气,就要被发落被贬官。”
“可是我知道,夫子对我是不一样的,夫子是除了我舅舅以外,第一个过问我学懂了没有的人,夫子才是我的,第一个老师。”
老学究的手越发抖了,他颤声着抚摸过李序州的脸颊,“你是个好孩子……被卷入政治斗争……不是你的错。”
老学究扬了扬手,“去玩吧,扬州风光秀美,历代名家在扬州写下了无数动人的诗篇,今天晚上又是上元灯节,你去看看扬州的花灯和长安的花灯有什么不同吧!”
李序州垂着脑袋从学堂中走出,他不舍得看了几眼这学堂,他从前很讨厌这里,喋喋不休的夫子,怎么都抄不完的书,怎么都写不完的试卷,现下他居然有些不舍了。
观礼一见他出来,就蹲在街边叫他,“小……少爷,快过来,这里有甜糕吃。”
李序州在接过甜糕前不忘往李羡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直到李羡意咬了一口,为他试完毒后,他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从前宫里也没短过你的吃食,你怎么到了外边,每次吃起饭来都跟小猪一样。”
直到观礼在后面扯了扯他,李羡意才未再继续嘲弄李序州。
他鲜少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他颇为不习惯道,“序州,你舅舅见了小狗后,说了什么。”
“你说我是猪,我不告诉你。”
“那能再帮二叔带封信吗?”
“你说我是猪,我不帮你带。”
第83章 绝育吗(捉虫)
李羡意觉着自己的耐心就要被用尽了,他咬牙切齿道,“那要怎样,序州才能帮舅舅带?”
李序州的小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李羡意总觉得这小孩儿憋着一肚子坏水,但如今他有事要求他,他没办法。
“你要答应我三件事,等办完了之后,我可以把你带回道观,到时候舅舅见不见你,愿不愿意跟你回去,是她的事情,你从今往后不能强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不能动不动把她给关起来。”
李羡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成交。”
李序州用自己还沁着汗的小手拉住李羡意长满了茧子的大手,就在长街中七拐八绕,最终在一间医馆前停了下来。
李羡意很震惊地翻看着李序州的小手,“你要去看病?昨天真给你打疼了?”
李序州摇了摇头,“不,是给你看。”
李羡意惊诧道,“给我看什么,我又没什么毛病?”
李序州从李羡意的袋子中摸出钱交了诊金,这才在大夫面前坐下,“大夫,你有法子帮男人绝育吗?”
“你说什么,你看什么毛病?”那胡子花白的大夫一口热茶差点喷了出来,“我这儿不看猫狗,要帮小动物阉割,你得去看兽医。”
“不是小动物,是我二叔,你有法子让他再也生不了孩子吗?”
观礼听了这句话,忙将脸捂上,他就算知道大梁皇室一直有亲人相残的传统,但也不用亲人相残直接从娃娃就开始抓起吧。
“李序州,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李羡意捏紧了拳头才忍住没有当街揍小孩。
“大夫,你先帮我二叔开着药,我有事先带他出去一趟。”
在大夫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李序州对着李羡意道,“二叔不是答应了我吗?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谁能想到这小孩上来就是绝育的狠活,李羡意瞪着他,“你换一个,这件事二叔办不到。”
“那二叔就再也不要见舅舅了,”李序州仰着小脸道,“你不要以为我小,这些事情我都知道,舅舅害怕她如果和二叔有了孩子的话,重玄门的血淋淋的斗争,就会再一次上演。舅舅她根本就不想生孩子,但是二叔非要她生孩子!”
“你如果不能把这件事解决了的话,我舅舅才不会心甘情愿地跟你回去呢。”
李羡意心中震荡,他不得不承认,再得知文致是女人之后,他确实有和文致生儿育女的打算,也确实在午夜梦回之时,有过把李序州杀掉为自己孩子铺路的念头。
李羡意垂下了头,“朕答应你,以后无论如何,朕保你性命无忧。”
“这不够,我舅舅说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二叔你是盛世帝王,是实权君主,你想做什么事朝中没有任何人能忤逆你,”李序州眼睛亮亮地看向李羡意,“我和我舅舅,我们俩要绝对的保证。”
李羡意没有说话,这决定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艰难,上一世他与周思仪被隐太子旧党所离间,周思仪不到三十便撒手人寰,这一世他好不容易得到了现世的安稳,得到了触手可及的幸福。
可是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却告诉他,你为了和她在一起,就必须和上一次一样断子绝孙。那些子孙环绕、承欢膝下的梦,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李羡意平淡开口道,“第二件事是什么,我们先做第二件。”
李序州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今天晚上是上元灯节,这段日子扬州城里巡逻人太多了,我舅舅不许我出去,你今晚得带我去看花灯。”
“你舅舅看你这么晚都不回去,他能不生气?”
李序州鼓起了小脸,刚才跟个小大人样,现在又变成了五六岁的孩童,他坐在地上蹬着腿道,“我不管,你快想办法。”
李羡意无奈地点了点头,“好,二叔想办法。”
李羡意话音刚落,他就把李序州举了起来,扛在肩上,往着琼花观的方向大步走去。
李序州在李羡意的肩头挣扎了一下,发现他的小拳头砸在他二叔身上,就跟棉花一样,“二叔,你到底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我刚吃得甜糕都要被你给晃出来了!”
“自然是带你去看花灯,实现你的第二个愿望了!”
李羡意的步子很急,不一会儿就到了琼花观的门前,那门被他敲得咚咚作响,道观里面的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见周思仪的那个小表妹手持浮尘,身着灰□□袍,带着一众姑子挡在了门前,就仿佛从未见过他,全然不知道他是皇帝一般。
“尊者是哪位,我们琼花观一到酉时就要闭观,恕不接待,”薛书宁郑重其事道,“我朝皇帝奉李耳为主,道教也是我国的国教,尊者如果想硬闯,也要看看自己算不算数典忘祖?”
薛书宁说完这句威胁的话,只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抖。
可眼前的男人非但没有发怒,反而笑盈盈道,“这是自然,哪个数典忘祖的东西会强闯道观呢?”
“你回去跟周思仪说一声,李序州在我手上,”李羡意说完,还不忘把五花大绑的李序州拉出来给她看一下,“她要是想让我把李序州还给她,就穿上她最漂亮的裙子,今天夜里和我去扬州城里看花灯。”
“啊?”
李羡意不给薛书宁犹豫的机会,直接就将观门给关上了。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观礼这才将绑着李序州的绳子给松开。
李羡意笑得宛如个十足十的流氓,“我这法子好吧,你今天不仅可以和二叔一起看花灯,还可以和舅舅一起看花灯。”
——
李羡意把李序州晾在一旁,自己倒是收拾了起来。
他们一行人都落脚在了蒋王的府邸上,虽然此次是圣人秘密出访,但蒋王丝毫不敢怠慢,还是将规格高的一间院子收拾了起来供李羡意短住。
他对这个久经沙场、大权在握的侄儿实在是有些害怕,他又怕这屋子布置得太华丽,让他侄儿觉得自己在扬州官场上昧下了不少的钱,又害怕东西太过简陋,入不得天家的法眼。
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摸着圆滚滚肚皮的李序州,“大皇子觉得这院子如何,还勉强能下榻一夜否?”
“我不住这里,我有地方住,”李序州捧着一块儿仙豆糕吃了满嘴都是渣子,“伯公,你家的糕点太好吃了,比私塾外面的那一家好吃多了。”
这声“伯公”把李定睿吓得浑身都湿透了,他本来就痴肥,被这么一吓,身上的肉更是抖得不能再抖。
“实在是折煞臣了,到时候大皇子摆架回京,臣就将这厨子送到东宫去。”
“皇叔你别纵容他了,这些日子他在扬州吃了睡,睡了吃,跑马射箭全都落下了,现在都涨成个小皮球了。”
他看了一眼盘子中的最后一块儿糕点,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下了。
“你才是小皮球,观里的姑姑都说我这样胖墩墩的很可爱。”
李羡意蹲下身,捏了捏他的小肚子,“你看你这一圈圈的肉。”
李羡意准备换衣服,只穿了中衣,说着说着就将衣裳给撩开了,他只略微吸腹用力,那一块块儿肌肉便码得整齐漂亮,“你看看二叔,这才是正常人的肚子。”
蒋王闭紧了嘴巴,如今天下太平,他侄儿还练成这样,连亲卫都不用训练了,圣人自己就能把所有的刺客给砍死。
李定睿也捏了捏自己肥胖的肚子,他觉得他和李序州这种身材才是正常人。
李序州好奇地戳了戳李羡意的腹肌,“二叔,这么硬你睡觉的时候不会硌着舅舅吗?”
李序州的稚子童语差点让李定睿将一口茶给喷出来。
他算了算,周家的两姐妹嫁了李家的两兄弟,但同时周家的妹妹又是个女扮男装的,这一家人的关系都要乱成一锅粥了,他们平时到底怎么称呼彼此呢?
算了很久他都没想明白,遂放弃了,这么复杂的关系不是他这个猪脑子能想得明白的。
李羡意拿起两套衣裳对着李序州扬了扬,“序州,你说二叔是穿这套竹青色的翻领胡服,还是穿这套月白色缺胯袍衫,你舅舅喜欢我穿什么样的。”
李序州还未答话,李定睿就已经上前人情世故了起来,“这竹青色的显得圣人风姿俊逸,就好像才刚刚行过冠礼一般;这月白色更是将圣人衬得宛若仙人下凡,只觉得壁画上都绘不出这样出尘的人物……”
李定睿还有一肚子的马屁话等着说,就被李序州给打断,“二叔,我舅舅她是不喜欢你这个人,你穿再好看也没用。”
——
周思仪听到薛书宁给她带的话,在房间里急得直跺脚,“我以为他改好了呢,今日又拿序州威胁我。”
周思仪开始翻箱倒柜了起来,她一件汉人女子的衣裳都没有,只有从胡商那里带出来的几条织锦波斯裙,那裙子领口大敞,露出她“胸中沟壑”来,胡女擅舞,腰身掐得极紧,还缀满金铃和玉片,她一转动,便发出清脆的响动。
她在胡商的船上,大家都这么穿倒也没什么,但是一下了船,她这身装束,就实在是太惹眼了。
周思仪拉了拉周思韵的手,“阿姐,快借我一件裙子穿。”
周思韵为难地摇了摇头,比了比她的腰,又比了比自己的腰,“妹妹,你最近吃太多了,我的裙子你可能穿不上……”
她又去求薛书宁,“表妹,你呢,你从前没出家时的那些裙子呢,借我一条行吗?”
薛书宁比了比她的头顶,“我的好表姐,你这些年怎么只长胖不长个子啊,我的裙子你穿上肯定拖地了……”
周思仪鼓起小脸道,“那我到哪里找漂亮裙子啊。”
薛书宁捡起那条波斯裙递给了她,“凑合穿吧,序州还等着你去救他呢。”
周思仪沉默了片刻后,还是捡起了那裙子,算了,李羡意他又不是没看过。
夜幕渐渐地沉了下来,上元灯节,不行宵禁,纵夜狂欢。
九天银河已然从天幕上坠入了人间,围绕着长长的运河,万千灯盏次第亮起,可是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座龙灯,蜿蜒长达一丈之多,目光如炬盛世逼人,鳞片龙甲在能工巧匠的手下熠熠生辉。
那倚靠在龙灯前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这样影影绰绰地看过去,大的承风伴月出嚣尘,真让人看不出私底下居然是这样恶劣的性子,小的是个矮胖的团子,乐呵呵地瞅着那长龙灯,似是在说——
“二叔,我觉着这龙灯有点像你。”——
作者有话说:是的本篇文以李羡意想帮他阿爷李定方绝育开始,以李羡意自我绝育告终。[奶茶][奶茶]
应该还有个五章左右就大结局啦,大家有什么类型的番外想看,欢迎留评哦[彩虹屁][彩虹屁]
第84章 长生天
火树银花不夜天,千灯万盏傍明月。
周思仪就这么隔着人群遥遥地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人,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让这样团圆和谐的时光从她的指缝溜走。
“周卿,好久不见。”
借着漫天的灯火,李羡意这才看清了周思仪,她似乎是长了不少肉,她在掖庭时总是不爱吃东西,每天吃了就吐,那时候掉得肉如今又见长了回去,越发显得她珠圆玉润;她的脸色也好了不少,不像从前每天一到夜里,就惨白着一张脸对着他。
李羡意心中有些难言的酸涩,这番话说得他差点就咬着自己的舌头,“小周大人你,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壮了很多。”
李序州颇为不满地拉了拉李羡意的袖口,他边咬着甜糕边道,“怎么,同样是长胖,二叔怎么不说舅舅像小猪,怎么不说舅舅像皮球一样涨了起来?”
周思仪和李羡意两个人视线交织,火花四射,就像看不到李序州这个小人儿一般。
“圣人也要将自己照顾好,”周思仪坦然道,“这世上谁离了谁,都照样过得下去。”
可是,朕离了你,过得并不好。
李羡意思衬了片刻,还是没将这话宣之于口。
他一向知道,周思仪是一个前凸后翘、曲线婀娜的美人,他忍不住多瞅了几眼,波斯胡女的服装将她的身形勾勒得丰满匀称,他耳力极佳,周思仪柳腰轻转,他就能听到她腰线上的金玉碰撞的叮当声。
他忍不住起了一些旖旎的心思,要是她褪去了这衣裳,腰间只挂着着腰链就好了。
“舅舅,我二叔他肯定很喜欢这件衣裳,一直盯着看,”李序州的视线扫了又扫,“给他做一件一模一样的吧。”
“小屁孩才只知道看衣服,”李羡意在他的脑袋瓜上轻敲了敲,“我那是在看人。”
李序州正是对什么玩意都新鲜好奇地年纪,他见前面有杂耍艺人玩火把,就屁颠屁颠地往周思仪的方向跑了上去,
那杂耍艺人前已经围满了不少人,周思仪想带着李序州去凑热闹,却被乌泱泱的人群给挡住了,不少大人还将小孩扛在肩上,就连周思仪都要踮起脚尖才能看得到,更不要说李序州了。
李羡意看着周思仪都恨不得把脖子伸到天上去了,还是没看着,他立马上前在她身前蹲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她骑上去。
“李羡意,你也太好了吧。”
在周思仪的感叹声中,李羡意没有等到温香软玉的美人,只等到了周思仪将李序州拉到了他肩头,她还兴冲冲道,“这样我们序州也能看到啦。”
他不忍扫她的兴,还是将重得跟个小山似的李序州扛了起来,李序州不仅比和他同岁的小孩重上不少,看开心了还要在他身上大吼大叫,蹬腿挥手。
他觉着自己婚姻不幸福,有一大半的责任都要在李序州身上。
那杂耍艺人休息后,李序州总算歇了下来,李羡意本想着这下他可以和周卿好生说两句体己话了。
结果李序州一下来,就扑向了周思仪,哈欠连天道,“舅舅,我好困啊,我明天卯时还要起来上学堂呢,我们回家睡觉吧。”
李羡意心有不甘,他蹲下来摇了摇已经昏昏欲睡的李序州,“序州,这就困了吗?你看前面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看呢,我们等看完再回去吧!”
李序州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寻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和周公不知道梦了几回了,能玩到现在,全靠兴奋在支撑,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精力有点燃尽了,“舅舅,可是我真的好困啊……我想回家……”
李羡意仍旧不死心,他扫了跟在后面的观礼一眼,“快去给大皇子买甜糕。”
李羡意忙蹲下身,指望把李序州的馋虫给勾出来,“前面有一家荷花酥,我都闻到了香味了,序州要不要去吃?”
李序州半眯着眼睛道,“好吧,那我就再吃一口……”
“李羡意!”周思仪插着腰,瞪着眼,“还吃还吃,我今天刚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在吃,这个点再吃,他明天准会不克化的!”
观礼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他正在犹豫,他究竟该听谁的,就见李序州趴在李羡意的身上,已经开始呼呼大睡了。
李羡意无奈地将李序州抱起,他没有抱过小孩,但是他抱过狗,所以他是用抱狗的姿势抱着的李序州。
周思仪也没抱过小孩,她觉着李羡意的姿势应该是对的,因为她就是这么抱李序宝的。
观礼觉着这姿势很是诡异,但既然所有人都觉得这样没啥,那他也干脆闭上嘴不说话好了。
从运河道到琼花观,明明很近的一段距离,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将步子都慢了下来。
周思仪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她也很想让所有的美好都停留在火树银花绽放的那一瞬间,可是他们二人之间始终存在着裂隙。
沉默不语并不能解决问题。
“圣人,对于你我二人的事情,你是如何打算的?”
李羡意看向了怀里的李序州,小孩子是最不设防的,趴在他的胳膊上睡得恬然,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这么大,也没能吵醒他。
他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文致,在突厥鏖战的最后一日,我醉得太厉害了,误打误撞,与举克一同拜会了突厥人的阙特勤碑,那碑文上写满了突厥人的尊严,也象征着我们大梁人的耻辱。”
“可是我不知道那碑文的内容,我如此诚挚地向突厥人的长生天许愿,我希望你是女子,我希望我们能放下两家人之间的仇恨与芥蒂,我希望我们能白头偕老、能共度一生,我愿用我的一切去与神仙交换。”
“长生天似是听到了我的祈求,可长生天爱我又恨我,就算文致果真是女子,没有了世俗伦理的偏见,我与你之间,还总是充满了阴谋、算计、与背叛。”
“可如今我知道,长生天从来没有薄待于我,现世的安稳,静好的生活,明明都触手可及,却因为我的贪婪,被我活生生推开了,”李羡意目光灼热地看向周思仪,“回去之后,我会让喻绍如为我开一副绝嗣药,我们不会有孩子,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成为文致心中的一根刺。”
“从今天起,序州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一起回去,将序州养大,等他能独当一面之时,我就禅让退位,你就表乞骸骨,我们在山林之中,一起做一对神仙夫妇,好吗?”
周思仪心中激荡,她知道这对李羡意来说意味着什么,从他还是个如李序州这么大的小豆丁开始,有关暴力的宫廷传说是他入睡的安眠曲;伯叔与父亲之间的斗争是他学会的第一课。
那是他在血腥与白骨中得来的皇位。
是的,他现在正值壮年,提得起马槊,平得了战乱,也安得稳四方。
可是无论是再圣明的君主,也终有年老疲软的那天,他要是打不动了怎么办?
就算是亲生父子,也有兵戎相见之日,更何况他与李序州只是叔侄,还是有着杀父之仇的叔侄。
周思仪的眼眶中包着一股泪水,她的目中闪过千种万种情绪。
他放下的,不仅仅是对生儿育女的执念,更是权力,更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对于宫廷血腥斗争无止无休的大梁皇室而言,放下权力就意味着奔赴死亡。
周思仪垂下了眸子,“李兕奴,你等我,我需要一段时间消化这些情绪,等我想好了,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
周思仪这一夜辗转难眠,既然她藏匿的地点已然暴露,她也不打算东躲西藏了。
这几日她只想伴在阿姐左右,享受这些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
她刚提着菜篮子要出门,便被人迎面闷头一棍,整个人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她已经躺倒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厢房,那多宝架上摆满奇玩古董,帷帐尽是浓烈的玫红绸缎,虽然熏了平心静气的檀香,却难免让人闻到女儿家身上香粉的清甜味。
明明是白日,这房中却点了如此之多的灯烛,那烛光摇曳的影子在墙壁上来回窜动,让她心中越发惶遽不安。
她摸了摸这后颈上的剧痛,她总觉着这场景实在太过熟悉。
上一世李羡羽成亲后,与裴与求感情不睦,甚至新婚当夜连堂都没拜完就将裴与求给扔出了公主府。
她去往城郊小坟祭拜阿姐,却突遭横祸,醒来时已然被三公主强夺入府,她若不是钻了狗洞,恐怕已经被公主强压着拜堂了!
她迅速从榻上爬起,正慨叹着自己两世命运轨迹的重叠,就见李娴清已然手持伤药站在了厢房门口。
她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那卧榻旁的绣墩子上,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小瓷瓶,她的嘴角含笑,那是李家人惯会的笑容,笑中全是志在必得和手到擒来的自信。
她轻描淡写道,“闻之,你可真是可怜,突然被那山匪所袭,若不是我救了你,你可就……”
周思仪冷声打断她道,“郡主说笑了,扬州城离山中至少有百里,圣人治下,政通人和、乐业安居,怎么会有山匪作祟?”
李娴清丝毫没有奸计被戳破的羞恼,她只道,“若是没有山匪,那我的心被谁偷了去?还是闻之你是那偷人心肝的匪徒?”
周思仪被她这大胆炙热的话吓得嘴唇嗫嚅,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李娴清仍旧手中把玩着那小瓷瓶,“闻之,我问你,昨日上元灯节,你为何不邀我去看花灯?”
周思仪忽而很认真地抬头看着李娴清,“郡主,花灯是要和心上人去看的。”——
作者有话说:只是不能生了,男主的其他功能还是正常的,不能影响我们文致宝宝的□□。
第85章 干谒诗
李娴清连拍三掌,“好一个痴情至极的小郎君,听了你和你青梅竹马的故事,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呢。”
“郡主,强扭的瓜不甜,郡主可还记得那日琼花台上郡主与我说……当朝皇帝与他那女扮男装大臣之事,琼花既然不愿,达官显贵就算是强求,也只能落得个花落人亡的结局。”
李娴清的目中尽是嘲弄之色,“花落人亡便花落人亡,就算花落人亡,花也要落在我的院子里,人亡了就算是牌位也要供奉在我家的祠堂中!”
周思仪垂着脑袋道,“郡主,我跟你说清楚了的,我有心上人,我不日就要和他成婚了,还望郡主早日觅得夫君,草民实在不是良人。”
“哦是吗,那我偏要强求呢,你能奈我如何?”李娴清取出一张黄色稠布,“是,你们是有父母之命,有媒妁之言,可如今圣人已经为我俩赐下婚约了,我们的姻缘已成,你要抗旨吗?”
周思仪神色焦急地接过那黄稠布,李羡意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此诏书过了中书门下,已然加盖上了皇帝印玺,文书格式与程序皆正确无疑,这就是李羡意下的亲旨,只是向她宣旨之人未来而已。
周思仪的脸色已然非常难看了,为什么昨日还与她互诉衷肠的人,扭头就将她与旁人赐婚了呢,他总不能是不知道郡主要嫁的书生,就是她的假身份吧。
周思仪深吸一口气后道,“郡主,你是不知道,其实我是你的堂嫂。”
李娴清歪着脑袋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他这句堂嫂是什么意思,她将那伤药砸在周思仪的身上,转头就呵斥小厮道,“你们是不是打得太重将他脑子给打坏了!”
“我脑子没坏,我真的是周思仪,我从长安逃过来的!我真是你堂嫂,郡主你不能这么对我!”
李娴清唉叹道,“完蛋了,我就知道他们将你的脑子给打坏了,算了这确实是本郡主的不对,如今你脑子坏了,不能做本郡主的正室,你就暂时当本郡主的男宠吧!”
那小厮递给李娴清一副画像,李娴清仔细核对了一番,“你自己看看,你长得和这画上的人有任何关系吗?”
周思仪滔滔不绝道,“这些画师多没见过我,李羡意又对我情根深种,多半描述时有夸耀之语……”
“他不止将脑子撞傻了还撞疯了,他竟然还敢直呼本朝皇帝姓名,快给本郡主把他的嘴堵上!”
周思仪急忙呼求道,“郡主,你喊他们出去,臣脱衣裳给你看,你一看便知!”
李娴清听到他这话更加窝火,指着小厮就道,“他都要非礼本郡主了,还不给本郡主将他的嘴巴堵上,手脚全都捆起来!”
三五个小厮一起上阵,周思仪的手脚很快便被捆住,李娴清还亲自塞了一块儿自己贴身的绢帕到周思仪的嘴里,她沉迷地摸了摸周思仪的脸蛋,“真是可惜了,往后就是个漂亮的傻子了!是傻子也没关系,本郡主会养你一辈子的。”
周思仪被李娴清的霸道气得都要哭了,眼睛里包着泪花,只希望她能把绢帕拿走,让她再多解释两句。
谁知只见她摸着周思仪的小脸道,“哭起来更好看了!以后在本郡主面前多哭几声吧!”
李娴清见周思仪委屈巴巴地坐在那绣墩子上一动都不能动,她对着这群小厮道,“你们谁也不许将这事说出去,尤其不能让我阿爷知晓!”
小厮们都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
李娴清一副慈眉善目的菩萨像,说出的话却狠辣得让人心惊,“周闻之,你要是敢跑,我就将你的腿打断。”
周思仪就这么被关了起来,她这才意识到他们李家人的可怕之处。
其一是性子霸道,老李想沓樰團隊要,老李就要得到。
其二是不择手段,不管是坑蒙拐骗,还是做计诱哄,从前披一张温和有度的皮,顷刻间就能撕个粉碎。
周思仪就这么手脚被绑着半跳半蹦得往门口走着,这门窗都是厚重的实木,还包裹了金属边角,幸好那窗纸破了一个细小的洞,她以窥探到院中的情形。
门口一左一右的站了两个小厮,正当她都要绝望之际,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闯入了这个狭窄的缝隙,她顿时心跳如擂鼓,她拼命用被堵的死死的嘴呼喊李羡意的姓名,却只得到了那两个小厮警告似得踹了那桃木大门一脚。
她用身子去撞那木门,可她毕竟只是个文弱的书生,只有几声沉闷微弱的噗噗声在院落中回荡。
圣人的驾临让整个院子都陡然安静了下来,李羡意往这边轻瞥了一眼,只这微不足道的一眼,便让她重新燃起希望。
可他留给她的也只有这一眼,这几声沉闷微弱的声响并未引起他的注意,那身影很快彻底消失在了小洞中。
——
李羡意状似不经意对着伴驾的李定睿道,“皇叔府中关了什么人?”
李定睿抹着自己额角的汗珠道,“这怎么会呢,臣一向是最遵守大梁律的人,怎么会干开私狱、用私刑这样的事?”
李羡意只是多看了他几眼,李定睿就觉得自己的肩头似有千钧之重,“臣着就去查,一定给圣人一个交代。”
李定睿艰难地挪动着自己那大胖身子,他气喘吁吁地回来道,“圣人,小女顽劣,竟然将那俊俏书生私下里绑回到府邸中来了……”
李羡意噗嗤一笑,“儿女情长,朕亦然如此。”
李羡意说完这话,忽而就想到了周思仪。
周思仪被他关在掖庭时,应该和今日那个被关在郡主府中的书生是一样的心情吧。
她吃饭也吃不好,就算勉强吃了下去,过了不久就要吐出来,把小脸吐得蜡黄,他一抱她,便觉得她浑身上下跟只有骨头似的。
她睡觉也睡不好,从前在床上会小小一团缩在他怀中的人,逐渐变得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冷漠的背影和一个又一个被惊醒的噩梦。
李羡意叹一口气,“皇叔,朕理解你爱女心切,对小女偏怜疼爱,视若珍宝,可是感情这东西与权力不同,岂能事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朕劝皇妹,该放手时需放手,情到浓时,莫强求。”
李定睿忙答道,“臣这就吩咐人去将那书生放了。”
李羡意揶揄他道,“可别说是朕让放的,免得坏了堂妹的姻缘,她还要怪我。”
——
“出去吧,我们小姐说了,你这人运气不赖,刚好撞上了大人物为你说情,”那小厮长叹一声道,“我看你还不如从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长得漂亮人又专情,还有权有势,这世上竟然还有你这样迂腐的书生。”
周思仪哽咽着道,“可我是个人,又不是你家小姐看着顺眼便买回来的物件,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我就知道,你刚才一看就是装疯卖傻,还非说自己是皇后,”小厮似是真心想劝慰他,他将这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这性子执拗的书生,“你不愿意也没法子,我家小姐被老爷一训,更加生了反骨,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要绑着你去洞房花烛,利诱你不肯,剩下的便只有威逼了!”
走出那间满是脂粉浓香的厢房后,明明已然临近黄昏,可白晃晃的日光近乎让她感到头晕目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掖庭中不见天日的日日夜夜。
周思仪挫着手指思衬了片刻后,还是去找了蒋王李定睿的随从。
从前将什么繁冗公务都丢给她的人,此时此刻却揣着袖子疑惑道,“周聆,你来王府做什么,近日王爷不需你做事。”
周思仪垂头拱手道,“草民是为求见圣人而来。”
“哦,”那小厮点了点头,这扬州城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说蒋王府近日住着一位从长安城来的大人物,他虽想不明白这位大人物正是圣人此事究竟是如何泄露的,还是从王府中拖出个竹编的篾框,框中全是白花花的麻纸,他轻蔑一笑,“干谒诗投这里。”
原来这小厮是将她当成了为求禄位而请见当权的书生。
她长叹一口气,都怪自己这不得志的书生演得实在太过到位,她连辩驳都辩驳不得。
“大人,我真的不是来干谒的,我是真有急事要求见圣人,还劳烦您通传一声。”
“来的每一个书生都这么说,谁不是满腹经纶却不受重用,谁不是胸中韬略却无人赏识,”那侍从趾高气昂道,“圣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若不是得了小姐的青眼……我看你见王爷都费劲!”
周思仪吃了好大一个闭门羹,她垂下脑袋,“还劳烦大人帮我寻些纸笔,我今日来的匆忙,未带干谒用的诗文,对这诗我早就烂熟于心,不会耽误大人多长时间的。”
那随从虽然感叹了一句麻烦,还是在她的再三央求下去帮她寻了。
她的字迹遒劲有力,龙翔凤翥,须臾间便是一首格律工整、意态恳切的诗文。
待周思仪落寞的背影消失在王府中时,那随从却将这诗文取了出来,与蒋王的其他幕僚调侃道,“你说这干谒诗,为何总是以待字闺中的女子自喻,她这文字里透出的幽怨,都要将人给酸死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随从还指望从这些人嘴里说出些什么高深莫测的话,谁知他却神秘兮兮道,“我早就看出来了,周聆他定然是看朝中有些人卖勾子卖出青云路,他也眼馋了!”——
作者有话说:我也看到了读者宝宝对我们兕奴文致夫妇决定丁克的不同声音。目前正文我已经写完了,我发现即使我是个故事的作者,写到后面我也无法控制笔下人物命运的走向,正文应该男女主就不要孩子了;有一个女主没有女扮男装,被男主强取豪夺的if线番外,这个番外应该会生,我决定奖励李羡意一下。
第86章 催妆诗
暮色将近,云霭也被落日余晖沾染,全成了深浅不一的橘红与绛紫,宛如尚宫局那瑰丽非常的罗裙。
空气中满是运河边独有的暖湿气息,李羡意只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小人手拉着手向他走来。
从前他看总是喜欢缠着周思仪的李序州分外不顺眼,如今他倒是觉得,周思仪不想生便不生了,免得遭一道过鬼门关的苦痛。
他们一同将李序州这么养大,也挺好的。
周思仪似是生了很大的气,莫不是李序州那张十问只对了一问的卷子被她发现了。
李羡意赶紧上前去和不学无术的李序州撇清关系,“李序州!你说说你,你平时只知道贪图玩乐便罢了,竟然还将卷子给藏起来不给你舅舅看,等日后回了长安,朕定请上十几二十个大儒,轮番过问你的学业!”
李序州霎时就要哭出来了,“二叔,我们不是说好,这事不告诉我舅舅的吗!”
周思仪听到十问只对了一问,瞬间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什么十问只对了一问?”
李羡意见周思仪居然不是因为这事生气,他立马心虚地低下了头,“是我,是我近日喊大儒授我经书,我十问只对了一问。”
“得了吧,你怎么可能主动让大儒授你经书?”周思仪说罢就要去翻李序州的小书包,“我看看,你将那卷子藏到哪里了?”
李序州老老实实地从书包夹层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李羡意摸着李序州还在蓄发的小脑袋瓜夸奖道,“不错,序州,你还知道藏在夹层里,非常有忧患意识,日后将那上百次谋杀躲过看来也不在话下了!”
“除了你,谁会刺杀他啊,”周思仪将那张卷子接过,才看两眼,她便觉得自己呼吸急促,马上就要晕厥了过去,“李序州你!”
“他昨日才挨了夫子九个竹板,”李羡意轻声道,“我认为再挨个两三下便是,打多了别把文致你的手打疼了。”
“你——”周思仪平复了平复心神,“罢了,本来此番来淮扬,就是带你来祖籍玩上几天,也没指望你学成个老学究,等回了长安,我再……”
李羡意将李序州的手一把甩开,一手就把周思仪抱了起来,“文致,你可是答应和我一起回长安了?”
周思仪觉得虽然此地没什么人驻足,但他们两个男人还拉着这么大个孩子在这里驻足实在不成体统,她赶忙拍起了李羡意的胸脯,“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周思仪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上面被李娴清捆绑过的红痕尚未消散,她双眸直勾勾地看着李羡意,“圣人,臣近日在扬州城中听了一件八卦,你可有兴趣听臣讲讲吗?”
莫说是八卦,便是她骂上他几句,他也兴趣盎然。
“周卿你讲便是。”
“说圣人的堂妹,也就是领了扬州别驾一职的蒋王之女李娴清,看上了一个俊俏的书生,那书生本来有青梅竹马,不愿意与郡主成亲,郡主就利诱威逼、强取豪夺,甚至直接一闷棍将书生给打了,强行绑到王府中,圣人,你说这书生该如何办?”
周思仪平静地仿佛就是再跟他闲谈聊天一般,“报官吗,便只能得来一句,堂下何人状告本官,逃跑呢,天家势力如此之广,如何能逃出权势的罗网呢?”
李羡意捏紧了拳头,他似是鼓足了浑身的气力,在他垂下头的瞬间,周思仪分明看到了李羡意眼中的泪花。
“文致,朕错了。”
“圣人,你说什么?”
李羡意的字字句句都清楚明白,可是她不敢相信。
李羡意说他错了,李羡意他,是在懊恼悔恨?
天子定策威风赫烜、
天子一怒雷霆万钧。
因为天子喜欢她,
所以,
亵玩她也要承受;行乐她也要承受;淫-泆她也要承受。
雨露恩泽是宠眷优渥,生儿育女更是荣幸之至。
现在圣明之至、莫高莫尊的天子垂下头,和她说,他错了。
“臣受不得圣人的礼,臣受了圣人的礼,等回朝时,臣恨不得自己参自己一本!”
李羡意蹲下身,伏趴在她的胸前,她才看清楚他憔悴的容颜,他的胡子从来都没有长得这么快过,密密匝匝得布满了整个下颌,他的嘴唇苍白到甚至起皮的地步,双眼无助且可怜得望着他,跟没人要的李序宝似得。
他直接拿起她柔软的小手,就要让周思仪抽他巴掌。
李序州在一旁叫道,“舅舅别把你的手给打疼了!”
“小孩不许看!你十问才对了一问,去墙角罚站去!”周思仪指挥着侍立在旁边的观礼道,“劳烦观少监将大皇子带到一旁去,我有话要与圣人讲。”
李序州哭丧着一张脸走了。
周思仪学着从前李羡意捏着她下巴的模样捏了回去,“圣人你说你错了,是错在哪儿了?”
“朕爱小周大人,可是小周大人实在是太好了,小周大人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人,小周大人总是带着一副赤诚情怀,恨不得将天下人都装进心中,可这天下人中,唯独没有朕的位置。”
“朕爱小周大人的每一天,都在如履薄冰、都在剑走偏锋,朕生怕朕只要松一次手,小周大人就会如上一世一般从朕的身边悄然消逝。朕怕这只是黄粱一梦,这两世的时光不过虚妄幻象。朕怀疑、朕惊恐、朕惶遽,所以朕变成一副面目可憎的模样。”
周思仪轻轻一笑,“原来圣人知道,圣人将臣强押在掖庭,强迫臣为你生儿育女之时,丑陋得可怕。”
“小周大人既是为朕的臣子,也是与朕自少年慕艾之时就相守相伴的妻子,朕当爱你敬,不应当将你视为掖庭中的私有物件。朕不该如此对你!”
“再来扬州之前,朕曾经在太庙中对列祖列宗起誓。
朕为帝王,自与天下而画一,绝不驱一人以全一己之欲;绝不罄一姓以奉一己之私。
姬姜淑媛,朕只要你一人;玉砌桂栋,朕只要与你同眠;四海九州,朕只要与你同治。”
“朕知道,朕今日的所言所语,在小周大人看来,不过是负薪救火、扬汤止沸,小周大人若是愿意与朕走,朕待小周大人一如往昔,小周大人就算不愿与朕走,朕便点小周大人为扬州别驾,只盼望每年述职之时,小周大人肯多看朕一眼罢了。”
周思仪也泪断如珠,“圣人可记得,上一世时,臣与臣的侍女假结婚扮夫妻的成亲那日,圣人来到臣的家中恭祝臣新喜,圣人灌了臣好多好多酒啊,圣人可记得臣酩酊大醉的时候,臣问圣人的话吗?”
李羡意茫然地望着周思仪,他只记得上一世听到她要成婚的消息,他心中有些莫名的难受,他记得她的却扇诗做得极好,满堂宾客无不谓小周大人的文采所动然;他拉着她喝了好久的酒,就是不想让她去洞房花烛,他还记得他跟她说了好些酒后的看似是胡话实则是真言。
可是他唯独不记得周思仪对他说了什么。
周思仪笑吟吟道,“等圣人想起来了,圣人就知道臣的决断了。”
——
这日天光未明,整个扬州尚笼罩在朦胧的蟹壳青中,东方刚有浅金色的晨光冲破霭霭天幕时,周思仪便提着篓子出了门。
龙凤红烛、一副团扇、合卺撒帐、青庐交拜之物一应俱全。
那篓子被她装得满满扽扽的,放不下的东西她还叫了牛车紧赶慢赶地送回到院子里。
云浓把她的篓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能吃的,“小阿郎,你这是做什么?”
“云浓,你今夜可想嫁给我?”
“这么急,莫不是怕小郡主又将小阿郎你给绑了去?”
周思仪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今天晚上,他若是来了,我便和他回长安,他若是不来,我便干脆在此地安居为扬州别驾,我做得再差,比起蒋王,我做得如何那也比蒋王强。”
李序州顶着个睡眼惺忪的小脸出来,昨日舅舅和二叔在那巷口聊了多久,他就罚站了多久,舅舅虽然回来后就一直傻笑,但还是强迫他将那卷子上的所有错误都订正了才准他睡觉。
他看着云浓正把那掩面的团扇遮在面部,他兴奋地跑出来,一边挥手一边跳脚道,“舅舅,舅舅,你们是不是在玩扮家家酒,我要演新郎、要演新郎!”
周思仪将这碍事的小孩拎开,她又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是,我们是在扮家家酒,序州今天乖一点成吗?”
“我也要玩,我要演新郎。”
周思仪清了清了嗓子,她决定将李序州支开,“可是序州还要去上学啊,可没有时间扮家家酒了,更没有时间当新郎了!”
李序州感觉自己就要哭出来了,“可以先玩几天,等回长安了再去上学吗!”
得到了舅舅耽误什么也不能耽误学习的回答后,李序州嘴巴里叼着个胡麻饼,还是背着小书包去念学了。
琼花观中的道姑虽不知道这道长的表哥为什么这么着急成亲,但胜在一片古道热肠,也顺手帮着她们布置了起来。
周思仪眼见如今院落里挂满红绸,简单的聘礼被用彩帛包好,庭院中已然用青色的布缦搭起了帐篷,就连那牛车上也被装饰上了彩帛。
周思仪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自己当真是筹备婚礼的一把好手,短短半日,她就把所有的礼仪仪式弄妥,她日后就算是去礼部就职,也能即刻上任。
——
时近黄昏,夕阳斜照,三五成群的学童嬉笑打闹地从李序州的身旁略过。
他却磨磨蹭蹭地走在队列的最后方,昨日的课业、今日的课业,还有他因为今早上睡过头而落下的书也要温,李序州人小小的,但是包里的书却大大的多。
李羡意学着李序州的样子用胳膊肘兑了兑他,“怎么了序州,今天又被夫子罚了吗?”
“没有,只是肩头的东西太重,我好累啊……”
李羡意很是有些感同身受,“做储君是这样的,又要能断善谋,又要心有千秋,每日的文章做都做不完,君子六艺更是一刻也不能松下……”
“不是二叔,我是说我今天的包太重了,你能不能帮我背一下。”
李羡意无语地接过把包裹,他就知道,他不能将这坏小孩想得太有深度。
他在昨天之后,已经下定决心,他要把李序州当成他和周思仪的孩子一般爱护,他当真蹲下身耐心地看着李序州,“序州,二叔都帮你背包了,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李序州咬着嘴唇道,“我舅舅和云浓在家扮家家酒玩,居然不让我当新郎官,当新郎官最好玩了,可以骑大马!”
他觉着周思仪应该没这么无聊在家里玩这些小孩玩的东西,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你说什么家家酒?”
“她们扮得可真了,我舅舅买了好多红绸来装饰院子,之前在东宫,嬷嬷们都不许我们这么胡闹;连当聘礼用的大雁都有,我们之前都是用小雀儿假扮大雁的……”
李序州越说越详细,李羡意霎时明白了缘故,她要成亲,她要如同上一世一般娶她的通房丫鬟为妻。
他昨日对她如此动情,就连断子绝孙都愿意,就连一年只见一面只要她能开心自己都舍得了,结果扭过头来,她就要娶别人,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简直比上元灯节上的杂耍艺人还要可笑上三分。
“序州,你回去找夫子,将课业写完了再回去。”
李序州觉得刚才自己的二叔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周身好似凝了一团冷气一般呢。
他扯了扯李羡意的袖口,“二叔,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去抢亲,场面太血腥,小孩不许看。”
——
黄昏时分,晚霞未散,琼花观后的小院内正流露出与道观清净寂静气氛全然不同的喧闹。
依着如今大梁最时兴的习俗,院中正搭着个颇为像样的百子帐,天色未全然暗下去,院落中所有的烛台都摆满了红烛,那摆在堂屋中最正中间的一对龙凤花烛,正噼啪一声,爆出一朵灯花。
周思韵瞅着那灯花,眼眶中情不自禁地泛出几滴清泪来,她对着薛书宁道,“我从前以为便是做梦也等不到我小妹成亲了,竟不想这么快就实现了。”
薛书宁见表姐这么激动,她不好弗她的好心情,只附和道,“她们俩自小一起长大,又知根知底,可比找那个性子霸道、做事强硬的男人强多了。”
宾客不多,大都是观中的小道姑,道姑们还换上了俗家的服饰,全然看着不像苦修的姑子,只像是来凑热闹的小姑娘。
院中一阵交头接耳,她们知道这道长的表哥是整个琼花观最俊秀的人,还痴情专一,守丧期一过,便娶了老家的小青梅进门。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新妇至!”,周思仪特地去请的鼓乐班子就这么咿呀咿呀、锣鼓喧天地吹打了起来,院中所有娘子的眼光便聚焦在那被众人簇拥着的女人身上。
她的青绿礼衣无绸缎无缭绫,她的乌云发髻无缀饰无华冠,桃红色的团扇将她精致的小脸掩住,可没有人会怀疑,她今夜是全扬州城最美的娘子。
周思仪一步一步地走向交拜的青庐,明明这么一点的路,她却差点摔了个趔趄。
这个情景她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层层叠叠的红绸、明媚耀眼的烛火、热闹喧嚣的人群。
上一世,她在朝堂中因为良贱为婚被人狠狠参了一笔,李羡意罚了她三十大板,她被打得龇牙咧嘴,顶着火辣辣的屁股和云浓完成了仪式。
李羡意虽然口中说着“良贱为婚,规反伦常”,还是照常出现在了她的婚礼上,一双双大雁、一对对鹿皮、玄束帛、梳篦金钗,这么多的赏赐被抬入周家宅院内,晃神之间,周思仪还以为圣人是在跟她下聘一般呢。
那日仪式过后,李羡意便一直拉着她喝,她从来没有被他灌过这么多酒,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他那日就是故意拖着她不许她去洞房。
醉意朦胧、半梦半醒之间,她大逆不道地摸着李羡意的俊脸道,“圣人,你今天不会特地是来抢亲的吧?”
李羡意,所以你今天会来吗,你今天会来抢亲吗?
“催妆了!新郎快吟催妆诗!”小道姑们起哄的声音响彻整个庭院,周思仪紧张得满手都是汗渍。
她早已备好过催妆诗,上一世更是不知道吟诵了不知道多少首,可如今她的喉头却跟被梗了一根刺一般,顿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候嘎吱一声,院落的正大门被人撞开,擒虎军的丹帜银盔将整个琼花观围了个水泄不通,那男人在兵士的簇拥下走入,还是承风伴月出嚣尘的好模样。
他径直走到交拜的青庐前,对着周思仪笑吟吟道,
“昔年将去长安游,第一仙人周榜首。
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1)”
周思仪未诵出的催妆诗却由这个男人给诵了,其间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是来抢亲的,不过抢的正是新郎——
作者有话说:(1)此诗由唐代卢储的《催妆》改编,是说唐代有个读书人卢储向官员李翱投卷,李翱的女儿见了,说“此人必为状头”。李翱便将卢储选为了夫婿。第二年卢储果不其然第一人进士及第。
我真的很想对李羡意说,人家周文致结婚,你在这里又唱又跳的。终于写到抢亲了,我好激动!
因为我也有一些带预收的kpi在,在这一章的作话放一下我下一本的文案:
元昼的夫人李簪月走马拂花枝,买笑倾黄金,是天地安危两不知的长乐公主。
一年夫妻,李簪月白日要他牵马奉茶,夜里要他洗脚揉腿。
诸多为难搓磨,他也只当是两厢情好、帐幔之欢。
边关告急,他随父抗敌,倒在血泊里打开的家书,不是对他性命的忧虑,而是李簪月以为他死了,已然二嫁权臣谢修齐的消息。
乾开三十四载,他的父亲西平郡王振臂一呼,靖难朝纲。
他亲率大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
国都沦陷,天子渡江。
从前骄矜尊贵的公主,如今也只能低眉顺眼,“今夜妾来伺候殿下…只求殿下能给我们母子二人一个着落…”
花烛摇曳、良宵风光,他强压着李簪月和他拜过天地、再入洞房。
谁知孩子名份已定,李簪月便了无牵挂,以头撞柱自裁殉国。
她头破血流,尚存一丝气息,只念念有词谢修齐的姓名。
他本想日后定要将她囚于东宫,折磨羞辱,
却见半梦半醒之际,她羞涩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谢修齐,你就是我的夫君谢修齐吗?”
——
李簪月摔坏了脑袋,记忆全无。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仅有了丈夫,竟还有了一位……权势滔天的情人。
新朝太子元昼俊美无俦,却狠戾薄情。
春风几度,行云行雨,雨急风促,元昼威逼利诱、哄骗欺瞒。
李簪月终是下定决心,斩断这桩孽缘,重回夫君身侧。
元昼静静欣赏着怀中人儿一缕不挂的媚态,“谢大人为大魏尽孝尽忠之时,会知道自己的妻子也在上峰跟前——尽心服侍吗?”
第87章 一心人
李羡意眼瞅着这一屋子的女人觉得有些好笑,女扮男装的新郎,对此心知肚明的新娘,就连一屋子的宾客也全是女的。
倒真是像李序州所说的,跟小孩子们在扮家家酒一般。
旁边的喜婆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婚礼当场被官兵层层围住便也算了,本该新郎诵的催妆诗还被旁人给诵了,她见这像是气势汹汹来抢亲的男人只顾瞪着新郎,连新娘瞧都没瞧上一眼,她便放心了,这人高马大的男人着实看着不像有什么断袖分桃之癖,总不能是来抢新郎的吧。
她赶紧拿了一大把铜钱喝干果出来,缓和气氛,一边洒一边道,“哎呀,诗歌在心中,甜蜜在嘴里,新娘既已却扇,便算礼成了!”
她刚要带着二位新人前去青庐前交拜、吃同牢猪肉、饮合卺美酒,那院落才关上的大门居然又被人踹开了,郡主蛮横的女声在院中响起,“抢亲!本郡主今日倒要看看谁敢结这个婚!”
站在门口的小道姑看热闹不嫌事大,“抢亲是吧,你先排队吧。”
“抢亲也要排队?”
小道姑指了指前面长身玉立的男人,“等他抢完了,你再继续喽。”
李娴清瞥了一眼那男人,她越看越不对劲,她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圣人……堂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李羡意直接从云浓手中抢过与周思仪相连的红绸,“周聆,字闻之,我说扬州城是哪个书生将我眼高于顶,将朕迟迟不嫁堂妹的魂给勾了去?原来是朕的皇后啊。”
李娴清心中震荡,闻之,便是文致的谐音,那日蒋王府中,他称她是周思仪,她只当这漂亮书生是将脑子给撞傻了,却不想当真有其事。
李娴清深吸一口气后道,“圣人,其实今天我只是迷路了……我先回王府面壁思过了。”
李羡意很快便笑纳了李娴清荒唐地有些可笑的说辞,“堂妹,既然来了,就作为朕的亲属,留下参加仪式吧。”
“观礼,去蒋王府中将蒋王请过来,朕的高堂虽然已经不在了,只能拜拜叔父了。”
李定睿已最快的速度被擒虎军的校尉给架了过来,他正用着晚膳,连嘴上的油都没来得及擦,就被请在了上首。
他还正好奇圣人要成亲,新娘是谁时,就见自己的准女婿瑟缩地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作为女方亲属的前太子妃对着烛台眼泪长淌。
这世间奇事真是让他一天见了遍,死了快一年的太子妃都能复活,他特地为女儿择的良婿还能是从长安出逃来的皇后,他今日当真是见鬼了!
青庐之旁,李定睿与周思仪一左一右,坐在本该摆满了牌位的高堂之座上。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青庐前响起,李羡意每拜一下,就让李定睿感觉头皮发麻,旁边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前太子妃却坦然接受了圣人的施礼。
周思韵一边淌着泪,一边拿出个红袋子,递给周思仪,“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今天是仪宝大喜的日子,阿姐本不应该哭的。圣人,我知道,仪宝她虽然嘴硬,但她心里到底是喜欢你的,只希望你们俩人日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1)”
周思仪已然哭得泣不成声,她上一世最大的遗憾就是眼睁睁看着她阿姐在诏狱中自尽,她却无能为力。
如今她的阿姐在扬州顺遂康泰,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在周思韵给喜钱的时候,李定睿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摸遍了,他都没找到一份钱来,那些兵士们将他绑来的时候,也没人告诉他,他今日还要随礼啊。
李定睿尴尬一笑,“侄儿,侄媳妇,皇叔先欠上,等我回府……再拿给你行吗。”
周思仪噗嗤一笑,她居然紧跟着随着李羡意改口了,“皇叔的心意到了就行。”
今日之事实在太过峰回路转,薛书宁与周思韵给这些小道姑们解释了好久,才说清楚了今天的情况。
宾客一个又一个散去,李羡意却一直跟在周思仪的身后,大有一种今天晚上就赖着不走的架势。
直到李羡意跟着她直接走入了她的房间,周思仪才拧眉瞪着他,“我阿姐在我隔壁,今日我虽同意嫁你,我们俩可没法洞房。”
“我有说洞房吗?”李羡意俯身下来,“还是说文致你想跟我洞房?”
周思仪飞速用手将他的嘴给堵住,然后拉到房间里将门合上。
周思仪对于李羡意将他们前世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之事尚有几分恼怒,她先发制人道,“我还没原谅你呢,你凭什么就大张旗鼓得来抢亲,若是将我阿姐吓到了该怎么办?”
李羡意将周思仪一把打横抱起,让周思仪倚靠在他的胸膛上,“文致,朕想起来了,朕全都想起来了,那日文致酩酊大醉,问朕的话是,‘圣人,你是来抢亲的吗?’”
“朕也还没原谅文致呢,”李羡意仔细地端详着她,她扮起男子来一向清秀惹眼,从前在长安城中就非常受女孩子们喜欢,“周思仪,才不到一个月,又是堂妹,又是青梅,朕可当真想起来,就要把自己给醋了个够。”
周思仪鼓起了小脸,“圣人,你原谅我一次,我也原谅你一次,我们都把这事忘了,成不成?”
周思仪此时穿着大红色的圆领袍衫,衫子上还裹了彩绸,气呼呼地抱着手坐在松木小榻上。
他忍不住戳了戳她鼓起的小脸,“周思仪,你知道上一世你成亲的时候我有多伤心吗?”
“观礼多嘴说要去参加你的婚宴,我才知道你要成亲的消息,我没想到你这么狠心,连成亲都不肯告诉我。”
“后来我都不记得是哪个官员了,参了你一本,说你娶的人是你的侍女,良贱为婚,知法犯法,该打三十大板。”
李羡意摩挲着她脸上柔嫩的肌肤,“我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些雀跃,我本以为你会顺坡下驴,将这桩婚事给推了,可是我们的周卿呢,倔得跟头小毛驴一样,自己硬生生扛了三十板子,等能下地了就欢天喜地地去成亲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我对你那莫名的情愫是什么,明明其他大臣成亲的时候我都没有那么多怅然若失的感觉。”
李羡意扯下她身上那喜庆的彩绸,他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不带一丝情欲的吻,“好在这一世我来的不算晚,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你与别人成亲了。”
周思仪倚靠在他的身上,她对着李羡意坦诚道,“圣人,我不愿意欺瞒你,上一世,我被参奏后,也抱着一种看你会不会真的打我的赌气成分在。没想到你说打人是真的会打人啊!”
“我记得,圣人给我的赏赐奇形怪状到跟要给我家下聘礼一样,我记得,我成婚那日,圣人把我灌到醉得不省人事,在我耳边说的话。”
“我更记得,隐太子党羽将我视为叛徒,将我毒杀后,圣人趴在我棺前的哭嚎;我也记得,圣人得知我与隐太子党羽来往后,推倒我功德碑的震怒,但在回过神来后,还是默默地将臣的石碑立了回来。”
“花萼相辉楼的观景台最高,圣人每每朝政上遇到些什么问题,就要登楼,然后将所有人都赶下去,一个人对着臣功德碑的方向哭嚎。甚至装神弄鬼,请来许多方士和尚为臣做法,想通过神仙术法复活臣。”
“圣人以为臣不知道,其实臣全部都知道!臣梦到这些事后,还常常私下笑话你。”
李羡意轻轻一笑,“那文致就尽管笑话去吧。”
周思仪在那壶门榻上轻轻圈住李羡意的脖颈,“圣人,其实这里隔音还行,你只要小声点,洞房是不会被我阿姐听到的。”
这对于周思仪和李羡意二人而言,是瑰丽飘渺的一夜。
只说楚襄王至云梦台,游高唐观,神女入梦襄王,神女她是清晨的第一缕云霞,是黄昏的最后一汪雨水。
朝来暮往,云雨略过山水;心猿意马,襄王怅惘回肠。
时光轮转,上一世人间久别的结局已悄然改写,这一世,襄王还是追逐梦中神女的襄王,神女未如传说般化作云霞雨水飘渺而去,而是枕在襄王的肩上,巫山云雨梦正酣!
李羡意轻轻地揽过周思仪,
这是他两世的仇敌,派系斗争是横亘在他们二人身前的生死洪流。
这是他两世的臣子,忠诚与背叛是他们必须面对的永恒主题。
这是他两世的爱人,他与她斗嘴痴缠两辈子,红深红浅近百年。
——
晨光熹微,周思仪还躺在男人的怀中,轻轻戳了戳李羡意的脸颊。
果不其然他立马笑出了声。
“好啊,我就知道你没有睡,你是不是在偷看我睡得流口水、说梦话的丑样子。”
“没有,”李羡意坚决否认道,“明明这样子很美。”
周思仪懒得一动也不想动,她一会儿唤他去为她打水洗脸,一会儿又喊他来为自己捏脚揉背。
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她还是不想起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戳了戳李羡意,“你去将饭食拿到我屋子里来吃,我不想下床。”
李羡意应了声好,就立马放下帮她梳头的手跑了出去。
她感叹道,自己竟然能将一个男人训成这样,哪怕他曾经是龙。
过了一会儿,李羡意竟然空着两只手回来了,皱着眉道,“文致,我们俩好像昨夜太开心,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给忘了。”
周思仪眨着懵懂地大眼睛道,“什么重要的事啊?”
李羡意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我们忘记去接序州了,他好像还在学堂呢。”——
作者有话说:李序州:谁来为我发声。
(1)诗句出自汉朝卓文君《白头吟》。
明天一过零点就更新大结局!马上就要正文完结啦,欢迎大家来参加我们文致和兕奴的婚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