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城市的霓虹在夜风中摇曳,陈默揣着小布包,拐进了一条烟火气弥漫的夜市街。


    没错,就是夜市。


    眼前灯火璀璨,人声鼎沸,烤冷面的铁板滋啦作响,糖炒栗子的甜香裹着热气扑面而来,摊位上的玩偶在彩灯下晃着鲜艳的脑袋。


    乍一看之下,怎么看都像普通夜市,但陈默却清楚记得,十年前自己还小的时候,澄心堂还没有这般田地,陈三眼手上还有一些收藏,那时两父子曾经一起来过一次,也就仅仅一次。


    按照印象中的记忆,他往巷子深处走去。


    两侧的霓虹灯光渐次稀薄,等转入第三条小巷时,头顶的路灯突然变成了老式马灯,昏黄的光晕里,看到墙根蹲着个卖旧报纸的老头,报纸堆里还掺着几本破破烂烂的线装书。


    陈默在一堵爬满爬山虎的墙前停住,指尖叩了叩墙上斑驳的“拆”字。


    他这才发现,虽然夜色正浓,但剥落的墙皮后藏着半扇木门,门环上挂着块褪色的铜牌,隐约能辨出“集雅斋”三个字。


    这时卖报老头忽然咳嗽一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小哥,大老远拐进来,是需要寻找什么书吗?”


    陈默搜刮着脑袋,道:“大爷,有《申报》卖吗?民国二十年头版的。”


    老头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用旱烟杆敲了敲木门,只听得“吱呀”声中,门缝里漏出一线暖黄的光。


    “我这没有,但里面有。”老头说道。


    陈默点头谢过,然后推门而入。


    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门内竟是条九曲回廊,廊壁上嵌着壁灯,灯光将人影拉得老长。


    转过两个弯,眼前倏地开阔——百来平米的厅里摆着十几张檀木桌,桌上搁着青瓷盘、青铜镜,甚至还有半幅山水画卷轴。


    七八个人或蹲或站,有的用放大镜研究瓷瓶底款,有的对着铜镜呵气看包浆,角落里戴瓜皮帽的老者正用手电筒照一尊玉佛,光影在他金丝眼镜上晃出细碎的光斑。


    厅里斑驳古旧,周围的灯光并不明亮,每个人都做自己的事,没有过多交流。


    这里被称作是地下夜市,来卖货的人都是急着出手的,价格往往比古玩店或者拍卖会要低上一些。


    陈默要不是急着拿钱回来周转,也不选择这里,但显然眼下这里是最适合出手的地方了。


    陈默深吸口气,毕竟是第一次来,虽然有些生涩,但也并没有怯色。


    他走向角落,从背包里取出成化民窑小盏,轻轻搁在桌上。


    瓷盏一露面,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几个身影从阴影里浮出来,像闻到腥味的猫似的。


    一个戴瓜皮帽的老者最先凑过来,镜片几乎贴到罐身,半晌开口道:“小友,这盏儿…三万卖给我,怎样?”


    陈默摇了摇头,能寻路来这里的,多半有点眼力,三万块连零头算不上。


    话音刚落,右侧穿唐装的中年人笑了:“小友,你这是拿民窑当官窑卖呢?”


    “成化官窑斗彩才值价,胎土倒是典型成化特征,可这青花发色,钴料分明是后调的。不过毕竟是民窑,我出五万,怎样?”


    “王老板这话差了。”左侧穿皮夹克的男人插话,手里转着一对核桃,“去年省里某拍卖会上,出了件成化民窑缠枝莲罐,开片儿跟这差不多,卖了八十万,五万就想买走,是不是太欺负人家小兄弟了啊?”


    “小兄弟,你能自己进来,要么是有长辈介绍,要么也是这一行的,我也不坑你,一百万卖给我。”


    陈默表面不语。


    皮夹克男人这一招确实高,先扬后抑,先肯定你,再开个比之前高十倍以上的价格,关键还是行云流水,脸不红心不跳的。


    这要是不识货的来卖,直接十几倍的价格,说不定真的就脑子一热应答下来了。


    陈默也不想拖拉,干脆道:“三百万。”


    “三百万?”


    围观的人顿时都目瞪口呆。


    唐装中年人笑眯眯地道:“小伙子,三百万,你知道这已经是民窑中的精品了吗?”


    皮夹克男的哼了一声,道:“小子,做人不要这么贪心,来地下夜市的,谁不是急着出手的,哪怕是成化民窑精品,两百万已经顶了。”


    陈默心里很清楚,这两人多半是看中了这小盏,只不过想要挑点毛病,找点借口,能把价格压得低一块是一块。


    陈默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指向墙上“概不议价”的匾额,道:“这儿的规矩,各位比我清楚。”


    厅里忽然静得能听见油灯爆芯的声音。


    穿唐装的中年人摩挲着佛珠,目光在瓷罐上游移;皮夹克男人的核桃转得更快了,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


    一些人脸上也是变换着神态。


    说陈默年轻吧,但他说话的老成和内敛,让人捉摸不透。


    说他不年轻吧,长得一张二十岁的脸,但你又偏偏有种在他身上占不到便宜的感觉。


    突然,一个穿着马褂的老者,带着金丝眼镜,他笑道:“小伙子,你说个让我信服的理由出来,三百万未尝不能成交。”


    “我这罐子有个暗纹。”陈默从口袋里摸出个手电筒,强光打在罐身上,釉色下果然透出一缕若隐若现的纹路,形似游鱼,“懂行的都知道,这叫‘藏纹于釉’,是成化民窑里的绝技。”


    马褂老者的紫砂壶微微一抖,唐装中年人眼里微微一惊!


    “两百万。”穿唐装的中年人咬了咬牙,“这是我的极限了。”


    陈默还没开口,皮夹克男人突然冷笑:“王老板这是欺负小友年轻?我出二百五十万,现款结算。”


    马褂老者重重放下紫砂壶,道:“三百万就三百万,这罐儿我要了。”


    他盯着陈默,笑道:“小友,这价已经过了拍卖会那档子,够意思了吧?”


    其他人也没有吭声,显然是放弃竞价。


    陈默也迟疑了一下,但想了想既然都拿到地下夜市里卖了,就不能这么他贪心。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