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里的场面一度极为诡异。


    女人跟个贵妃似地躺着，胖子则是跟个太监一样在旁边捏腿伺候。


    不过，看胖子的表情并没有屈辱，反而有点乐在其中。


    我坐在柜台里面，有点无语。


    时间就这么一直僵持到午夜，女人总算是开口了。


    她说：“开门，挂灯笼。”


    “挂什么灯笼？”我不解。


    “你开点金铺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女人皱眉看我，“铺子门头挂上灯笼，客人才知道你在营业。”


    我听得一头雾水。


    毕竟，当初那个乞丐将钥匙给我时，可没跟我说这些事。


    兴许是看出我真的不懂，女人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


    江湖的每一家点金铺开业时，都会缝制一盏特殊的灯笼。


    灯笼挂门，则为营业。


    没有灯笼，则是歇业。


    这是公认的规矩。


    我听后，在铺子里仔细找了一番，还真在角落的一个柜子深处，找出一盏发黄的皮制灯笼来。


    我也终于明白，这些天除了魏宁以外，为何铺子一个客人都没有。


    原来是因为这个。


    “开门营业。”女人再度用命令的语气开口。


    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以防冲突，还是开了门，将灯笼点着挂上门头。


    澄黄的灯火，将昏暗的门前照亮。


    “这大晚上的哪有客人啊，仙女，要不你还是早点休息，睡个美容觉。”胖子嬉皮笑脸地开口。


    我心想也是。


    不料胖子话音刚落，忽地一阵微风拂过。


    灯笼左摇右晃，火焰微微抖动。


    我盯着灯笼看了一会，再回过神的时候吓了一跳。


    只见门前不知何时，竟是站了个人。


    这是个老人，七八十岁的年纪，穿着很朴素，一身灰色衬衫加藏青色裤子，戴着个黑框眼镜，整个人的气质很像是上世纪的知识分子。


    “小伙子，你……这……”老人指了指我挂在门头的灯笼，又指了指我，身体哆哆嗦嗦的，说话有些结巴。


    我皱眉看着他，没有回应。


    “来者是客。”铺子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我闻言犹豫片刻，还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爷，外面风大，进来说话吧。”


    老人面露感激之色，点点头，跟在我身后走进铺子。


    胖子盯着他，微眯起眼睛。


    女人则是头也没抬，继续慵懒地靠着。


    铺子里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微妙。


    老人坐在柜台对面，我过去给他倒了杯茶水。


    “谢谢。”他似乎很冷，捂着茶杯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小伙子，你能帮我是吗？”


    “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我记性有点差，找不到家了。”老人喃喃道，“你能送我回去吗？”


    我沉默了。


    面前的老人像是有阿尔茨海默病，我相信换作任何一个热心肠的人遇到这种事，肯定都会帮他。


    至少，也会帮忙联系一下帽子叔叔。


    但我却有些纠结。


    沙发上的女人看着我，眼神似笑非笑。


    “我有点唐突了，不好意思，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现在就走。”老人见我不说话，顿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说着起身，朝外走去。


    “老爷子留步！”而就在他即将走出铺子时，我盯着那佝偻的背影，还是开口了，“我帮你。”


    孟子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我爷爷奶奶去世的早，但以前邻居家有位老爷子，对我很好。


    他是一位私塾先生，老知识分子了，笑起来特别温和，跟面前这位老爷子很像。


    所以我实在狠不下去心。


    “真的？太谢谢你了！”老人闻言有些惊喜，缓步走回来。


    这时胖子皱起眉头，也不捏脚了，几步走上前，在我耳边小声提醒：


    “你可想好了，帮死人容易沾染因果。”


    正如他所说，这个老人根本就不是活人。


    面无生气，印无灵光。打从见面的一刻起，我就看出他是鬼。


    这便是我先前纠结的原因。


    “没事，我有把握。”我既然做了决定，就给胖子使了个安心的眼色。


    “行吧。”胖子点点头，也没再阻拦。


    我这才看向老人，问了一下他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好在这些他都记得。


    算死人的命，比算活人要难得多。毕竟人死后没了肉身，面相便也失去了意义。


    但相卜之术是父亲的绝学，我当初学的也足够扎实。


    此刻九枚铜钱落在桌上，在我手中不断变换着方位。我一边算，一边问着些有用的线索。


    十多分钟后，我满头大汗。


    再度抬头看向老人，我试探性问道：“老爷子救过很多人？”


    “这不敢当。”老人摆手，“当年大地震有很多孤儿无家可归，我想尽一些绵薄之力，就办了家孤儿院，给孩子们做做饭教教书。”


    说到这里，老人又拍拍脑袋，


    “但人老了啊，记性越来越差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没事，我已经帮您找到了。”我露出一个笑容，从柜台里拿出一根香烛点燃，


    同时口中，默念起老人的名字。


    “老爷子，该回家了。”


    老人盯着烛火，浑浊的眼眸中逐渐闪过惊喜。


    “好，好，我好像看到了！真是太谢谢你了！”说话间，他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于空中。


    “成了？”直到他彻底消失，胖子才开口。


    “成了。”我点头。


    老人游荡在世间，是因为有执念。


    我卜卦为他找到这缕执念的来源，再点香烛为他引路，他自然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胖子点点头，而就在这时，又有一缕青烟在铺子里浮现，飘到门口的灯笼上。


    “我靠，居然冒青烟了，那老头是有大功德的人啊！”胖子惊呼一声。


    青烟是一种吉兆，往往代表着大气运。


    这足以可见，那老人身上积了多少阴德。


    “他开办孤儿院肯定帮了不少人。”我说。


    老人刚刚很谦虚，但阴德不会说谎。


    现在想想，他之所以执念那么深，应该只是想再看看自己的孩子们。


    等完成了执念，他自然能去轮回。


    我有些庆幸帮了他。


    好人就值得有好报。


    “无论生死，无论阴阳，为囹圄之人解祸，为迷惘之人引路，


    无论江湖有多黑暗，都始终点一盏明灯，这就是点金铺存在的意义。”一旁的女人忽然开口。


    “为囹圄之人解祸，为迷惘之人引路……”我喃喃重复着她的话，心中莫名有些热血澎湃。


    这就是点金铺存在的意义。


    父亲常跟我说江湖是黑暗的，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但每每提及在江湖的过往，他却又总是心潮澎湃，眼里有光。


    那时候我不明白，他所说的江湖究竟是什么。


    直到今天，我才有了些许感悟。


    这或许才是父亲留给我这间铺子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