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洛炀带着苏回雪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不大，但还算整洁，一张长桌上放着员工的个人用品，左面墙竖着衣柜，里面挂着一整排工作服，清一色的衬衫西裤，右边墙置放了一张上下铺的双人床，下铺是床，床上有些奇怪地堆了好些个枕头，上铺是废弃的，只堆了些杂物和一个行李箱。


    苏回雪走进去，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行李箱，她原地愣了两秒，转念一想这种烂大街的款式人人都用，于是压住自己的敏感，找了个板凳坐下。


    洛炀找来卷尺量床榻的长度和宽度，苏回雪坐在一边，一边做眼保健操，一边百无聊赖地打量这间房，她的目光晃来晃去，最终落到了眼前的桌子上。


    这张桌子的中间像是一条楚河汉界，右边的桌面略显杂乱，一次性纸杯、充电器、驱蚊液、茶叶、棉签……各种东西凌乱地放在桌子上，而左边的桌面就显得井井有条。


    只有一个水杯，和一个收纳盒。


    那收纳盒堆得满满当当的，苏回雪一眼望过去，全是些维生素、叶黄素、益生菌的瓶子，里面还掺杂着一些葡萄糖口服液和代餐棒，她瞧得出神，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声：“减肥呢。”


    洛炀量好尺寸，听见她的嘀咕：“减肥？”


    他立马断章取义：“你现在已经是偏瘦了，完全不需要减肥，人太瘦了容易生病，正常锻炼身体就好。我最近正好在这附近找到了一家羽毛球馆，你有空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打球呗。”


    苏回雪都还没反应过来，洛炀已经把话题扯远，她有些愣，但想了想，她确实也需要锻炼，于是应了下来：“好。”


    量尺寸没耽误多长时间，两个人很快离开休息室，回大厅时，苏回雪下意识朝弹琴的地方看过去一眼，但这个点已经换班，弹钢琴的人走了，换了人在弹古筝。


    收回视线，她和洛炀重新回到座位，座位上只有酒杯放着，她没见到沈羽人影，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你跑哪儿去了，我打算走了。”


    电话那头嘈杂，沈羽应该还在酒馆里：“你先走吧。那什么——我好像看见个同门，我过去打个招呼。”


    沈羽没有多说，嘟一声挂断电话，跟着一个穿白衬衫的人走进了卫生间。


    他悄无声息地跟着，有些疑惑地盯着那个背影，不太确定地观察着，直到跟进卫生间，在卫生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沈羽眼里划过一抹惊愕，他追上去：“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好了离她远点吗？你反悔了？”


    宋轻云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这里，除了在跟踪苏回雪，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他的出声质问没有得到回应，宋轻云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旁若无人地伸手去拧卫生间的水龙头，沈羽一把拉开他的手：“你——”


    掌心触感不对，沈羽凝神一看，宋轻云身上穿的衬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连额发都是汗湿的。


    沈羽的突然出现他仿佛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被沈羽拉开之后这才抬起眸子，有些失神地看向沈羽。


    “你怎么在这……”


    宋轻云出声，声音像是浮在空气里，沈羽甚至从这短短的几个字里听见了颤音，他皱眉盯着宋轻云：“你还问我，我该问你才对吧，你知不知道苏回雪最近每天都来这儿？？？”


    他面上划过一丝茫然：“她……在这里吗？”


    “你不知道？”


    “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你快点走吧。”


    他话落，宋轻云却没走，那瘦削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忽然抓住了沈羽的衣袖，他抖着声音道：“现在，在吗？”


    沈羽皱眉：“你想干什么？”


    宋轻云道：“我想去见她一面。”


    闻言，沈羽脸色一变，匆忙甩开了他：“见什么见？你忘了你之前怎么说的了吗？你自己说的你再也不会去见她了！”


    宋轻云重心不稳，后背撞在流理台上，脸色病恹：“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宋轻云，你又要去找她干什么？要钱？她现在眼睛还没好全，根本没办法挣钱给你，哦对了，我这里倒是有她还我的二十万，我把这个钱拿给你，你去治病吧，能治多少是多少。”


    “我不要钱……”男人眉眼低垂，声音细若蚊蝇，沈羽蹙紧的眉头还未松开，便看见他的身体往下滑落，砰地一声跪到了地上。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无力地触上肮脏的地板，指尖泛着诡异的绀紫色，沈羽吓了一跳，意识到宋轻云状态不对，他连忙蹲下身去查看他的情况，宋轻云的眼睛已经闭上，浓长如鸦羽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脸色雪白一片。


    沈羽伸出手指去探男人的鼻息，呼吸异常微弱，出气多进气少，完完全全是心脏病发作的症状。


    往常这种情况都是苏回雪处理的，沈羽虽然帮着照顾过宋轻云好几次，但没有真正撞见过他发病，有些乱了阵脚，他连忙把人扶平，在他的衬衣胸口和裤兜里掏：“卧槽你别碰瓷啊，你带药没？？？”


    宋轻云的意识已然不太清醒，喘息间全是艰涩的哮鸣，他依稀还在和沈羽商量：“我不要钱……”


    “钱什么钱？老子问你药在哪儿！”沈羽急出一脑门子汗，突然在宋轻云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小包药，他看了一眼那花花绿绿的药，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直接把药朝宋轻云嘴里塞。


    那一小包配好的药里，似乎有他发病时可以应急的含片，药进口没多久，宋轻云嘴唇的乌青有所褪去，剧烈的喘息声也消停下来。


    沈羽松一口气，搀他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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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轻云还在一个劲地打颤，像是冷得不行。


    沈羽的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他有些复杂地看向宋轻云还在颤抖的身体：“你……”


    这人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沈羽甚至怀疑，即便此时有人能拿得出钱给他治病，他又能不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


    他看起来，随时都会出事。


    认识了这么多年，沈羽不免想起宋轻云父母还在的那些年，那会儿的宋轻云虽然身体欠佳，但骨子里全是心高气傲。


    迄今不过几年，他没了父母，也没了妹妹，连眼里都只剩凄怆和迷惘。


    沈羽霎时有些恍惚，不知是为眼前这人还是为这世事变迁，他问他：“你为什么一定要见她？”


    宋轻云没有什么华丽的理由。


    他的话语悄然无声，只有气音：“我想她。”


    沈羽心头一梗。


    这么多年，苏回雪被宋轻云连累得太难，导致沈羽也在日复一日的打抱不平中忘了，宋轻云对所有人都算不上好，只有对苏回雪，是极好的。


    可事到如今，对她好又有什么用。


    现实的压力不会因为情感的真挚而退缩分毫，宋轻云的身体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好起来，他对于她，终究是一生的累赘。


    沈羽思虑再三，还是准备制止他和苏回雪见面：“她现在过得挺开心的，她和洛炀又遇见了，聊得很投机，我看他俩是要破镜重圆了，她会生活得很好，你要是真的为了她好，你就该离开。”


    沈羽不再去看男人雪白的脸，他抽身准备走：“但你要是想偷偷见她一面，我也没办法阻止你，只是你最好不要被她发现，她现在……非常恨你。”


    沈羽说完这话就走了，宋轻云愣在原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忽而伸手摸了摸自己枯朽的脸，衬衣的袖口滑落，裸露出大片的刀疤，丑陋狰狞。


    他二十八岁，但已经不再帅气，不再年轻，连皮肤都是油尽灯枯的样貌。


    他快要死了。


    胸腔里，一股难言的刺痛袭来，他垂眼，想到她和洛炀兜兜转转再度走到一起的缘分，又想起年少时总是仗着近水楼台而对她志在必得的自己，他的心里忽然感到很累，连神思都在恍惚。


    夜里，他靠在那张堆满枕头的床上，反复调整姿势费力地喘息，揪紧胸口的衣服，想要强迫自己睡着，但心脏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他无法入睡。


    他迷迷糊糊地做一些清醒梦，梦见年少光阴，想起自己曾经承受过的，来自父母和她的那份毫无保留的爱。


    他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喉咙里开始发痒，他从床上缓慢地爬起身，在黑暗里，用纸巾处理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液。


    睡意全无，他看向窗外的夜色，等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