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抱起后，凯里斯朝着米安原本来的那个方向走去。


    “我刚刚就是从那个地方过来的。”米安默默提醒。


    “嗯。”凯里斯应了一声，淡声陈述道：“你走反了。”


    米安：“……”


    他闭嘴了。


    凯里斯身上还穿着白天时见到的那套衣服，他看起来像是处理了一整天的政务，面上却不见有多少疲色。


    “这是哪里？”想不明白凯里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总不能是预知到了他会迷路，所以专门来找他的，于是片刻后，米安实在好奇，就小声问了一句。


    “再拐个弯就到内阁了，平日里除了传唤不会有人来。”凯里斯回答完，又沉默片刻，接着似是赞叹般评价道：“从洛莉娅那到了这儿，你跑得挺远。”


    米安：“……”


    他觉得这不是在夸人的意思。


    这是从嘲笑他迷路以来的第二次。


    米安决定暂时不跟凯里斯说话了。


    *


    先前陪洛莉娅玩得太久，忘了时间，现在才发现时间应该已经真的很晚了。


    回去的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守夜的侍卫们尽职尽责地列队巡逻着。


    ——然后在看到凯里斯抱着米安的场面时，不约而同地乱了阵脚。


    于是原本整齐的队形瞬间也乱了。


    凯里斯面色不变地经过。


    注意到这点动静，他的视线平静地扫了过去。


    下一瞬，那群守卫一下子老实本分地收回了视线，整齐地离开了。


    只不过仔细看能发现，某几个人似乎有些顺拐。


    同样的情景还发生在寝殿门口。


    米安的房间就在凯里斯寝殿的不远处，处于同一条长廊里。


    此时，几个守夜的管家女仆本来正百无聊赖地小声聊着天，猜测着殿下今晚又会什么时候才回来，宫内最近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气氛祥和又愉快。


    于是兀地看到凯里斯抱着米安出现在走廊里时，她们愣神片刻，回过神来后纷纷惊掉了下巴。


    然后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王子殿下脚步不停，将人直接抱到了自己的寝殿里。


    几个人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米安并未察觉到那些女仆的情绪。


    他对凯里斯抱着自己这个行为虽然觉得有些羞耻，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让他联想到了他小时候的情形。


    以前，每当他在外面玩得忘了回家的时候，他的父亲就会咬着他的后颈将他叼回去。


    凯里斯现在的行为对他来说与此无异。


    于是当米安揽着凯里斯脖子经过的时候，甚至还有闲心跟塞沙打了个招呼。


    塞沙看似镇定地回应了他。


    凯里斯向来对这些视若无睹，站在两边的仆人诚惶诚恐地为他打开了房门，他神色自若地抱着人走了进去。


    这还是米安第一次进凯里斯的房间。


    被凯里斯放到一旁的沙发上，他有些好奇地四处环顾了一番。


    凯里斯的房间比他的要稍微大一点，但各式各样的装饰却少很多，整体看起来更加干净利落，却也因此显得略微有些单调。


    很像他本人会给人的感觉。


    正胡思乱想着，凯里斯已经拿着纱布和药膏走了过来。


    米安仰头看着他走近，又自然地在他的面前蹲下，没来得及说他其实并不需要治疗的。


    跟人类擦破点皮就要动辄两三天才能恢复如初不一样，他们龙族的自愈能力向来很强。


    他膝盖上的这点擦伤虽然看起来有点唬人，但其实再过两个钟头就能痊愈了。


    米安又细细感受了一下，发现那一下摔得似乎有点严重，好像还有点伤到骨头。


    嗯，那就是五个钟头。


    睡一觉就好了。


    正想着，膝盖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米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凯里斯用棉签粘取了一些不知名药膏，正在往他的伤处涂抹。


    此时深更半夜，将医官叫来有些太大费周章，于是王子殿下打算亲自处理。


    “疼么？”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凯里斯似是随口问了一句。


    “嗯。”米安弱弱地应了一声。


    清凉过后，疼意就逐渐蔓延了上来……甚至比没上药的时候还要疼。


    米安缓了缓，开始回忆自己这两天是不是有哪里得罪了凯里斯。


    “忍着。”凯里斯冷淡的嗓音适时响起。


    米安：“……”


    绝对有！


    话虽然这么说，但凯里斯的动作却放轻了不少。


    窗外的月光很亮，跟刚刚在长廊时可怖的惨白不同，大概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所以现在只让人感到安宁又明亮。


    月光透过窗户，映在凯里斯浅淡的金发上，长睫投下的阴影显出一种别样的专注。


    米安低眼看着他，觉得白天那时候凯里斯虽然有点凶，但是现在又好像有点温柔。


    而且刚才他在那种情况下忽然出现，又这么不计前嫌（虽然米安也不知道是什么嫌）地将他带了回来，就更能证明凯里斯是个好人了。


    “行了。”处理完伤口，凯里斯垂着眼收起药品：“这几天别碰水。”


    米安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虽然很感谢他的帮忙，但它们明天就该痊愈了。


    “回去睡吧。”沉默片刻，凯里斯道。


    于是米安带着两条被王子殿下亲自包扎过的尊腿从他的寝殿里走了出来，又在外头的仆人们更为震惊和迷惑不解的视线下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第二天醒来，米安侥幸的想法落了空。


    他发现了一件有些荒谬的事。


    他的腿居然，并没有痊愈。


    米安坐在床边，百思不得其解。


    他当然不会觉得是凯里斯特意给他涂了延缓伤口恢复的药，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所以就更奇怪了。


    以他平日里的愈合能力，这点伤口早就该长好了，怎么会甚至在治疗药物的加持下还是没能恢复呢。


    米安想不明白，但在这里也找不到龙问，于是只能将它归结于大概是因为自己现在变成了人类吧。


    虽然伤口愈合的速度大大减缓了，但好在的确是有在慢慢愈合的，唯一被影响到的就是米安的计划。


    得到了安妮的消息，他本来打算今天就出宫去找弥亚的，但是带着两条伤腿出门还是太显眼，于是他只得暂时将这个想法搁置，想着等完全好了再去也不迟。


    没想到这一搁置，就搁置了好些天。


    米安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腿上虽然已经愈合，但还是隐隐有些泛青的伤处，心底十分疑惑。


    为什么会愈合得这么慢呢。


    他试着抬了抬腿，又放下。


    还是有点疼。


    他叹了口气。


    “怎么了，小龙？”他的边上坐着的一个同样百无聊赖的人出了声。


    听到他的这声叹气，奥维顿时颇感兴趣地凑了过来。


    经过几天的适应，米安已经逐渐有些习惯了在城堡里的生活。


    可能因为凯里斯第一次给他用的那种药只有他那里有，所以他有始有终地每次都亲自给他上药，一连上了好几天。


    其实米安一开始也想过要自己来，但这个药的性质不稳定，上药步骤又繁琐，在搞砸两三次后还是交给了凯里斯。


    因此，两人变得熟悉不少，米安前些天因为地牢里的情景对凯里斯产生的偏见也早早消失无踪。


    “没什么。”米安将视线从自己的腿上收回，觉得有点无聊，于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奥维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抬起，下意识问了一句。


    米安没有回答，而是朝着凯里斯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们现在正在内阁里。


    今天天气不错，窗外的阳光很好，不远处，凯里斯正坐在巨大的书桌后垂着眼看着公文，神情看起来很专注。


    因为受伤，米安现在只能暂时待在城堡里，行动也较为受限。


    ……而且凯里斯似乎也发现了他方向感很差的事实，为了防止他到处乱跑又迷路，还得差人去找，所以最近经常将他带在身边。


    因为不太习惯人类的鞋子，所以米安平常能不穿鞋就不穿鞋，此刻也光着脚。


    整间内阁都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他踩得相当舒适，就更不愿意受到禁锢了。


    走到凯里斯的身边，他凑近了些，然后有些好奇地探头，也看起了他手上的那份公文。


    凯里斯神色无异，并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奥维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他先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回过神来后又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了内阁现下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别人之后，才放下了点心。


    “……喂，你。”奥维咽了咽口水，神情复杂地看向凯里斯：“你就这么让他看？这样能行？”


    这些公文可都是机密，连他都只是在凯里斯要求的时候才会去看一眼，要是擅自看这些公文，怕是十次断头台都不够上的。


    “为什么不行。”凯里斯头也不抬，说话间，手上的纸张又翻过一页。


    看起来相当漫不经心。


    奥维：“……”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恐怖的猜测在他的脑海中升起，令他不敢细想。


    敢情牵制斐斯只是个幌子，他们这位像是跟爱情二字终生绝缘的王子殿下是真的一见钟情上这小龙了？！


    他就知道！他早就察觉出来不对劲了，现在果然……


    在他的神情越来越扭曲，越来越不可置信的时候，凯里斯再度出了声。


    “你觉得他看得懂么？”他嗓音平静。


    奥维：“……”


    米安：“……”


    奥维的万般思绪在此刻倏然凝滞。


    随后转化为了一声气音。


    “哦，我忘了。”奥维将目光从好友身上移开，看着米安盯着凯里斯手中的公文一脸认真，实则隐隐透出几分茫然的神情，忍笑道：“你不识字。”


    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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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米安收回视线，一脸愠怒地压下眼皮。


    虽然他的确一个字也没看懂……但那也只是因为语言不通才看不懂的而已。


    凯里斯说得就好像他是什么很没文化的龙一样！


    米安抿了抿唇，接着愤愤地从桌上抽过一张白纸，然后往上面写了几个字。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将自己刚写好的几个属于龙族的字符移到凯里斯面前，对着他冷然问道。


    凯里斯扫了一眼，微微挑了挑眉。


    “什么意思？”他好整以暇地问。


    “看吧，你也看不懂我写的东西。”米安看着那几个字，认真回答：“这是笨蛋的意思。”


    凯里斯闻言微妙地一顿，而后唇角微勾。


    “是么？”他问。


    米安视线飘忽，语气坚定：“是。”


    “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怕他继续深究下去，米安迅速转移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走？”


    话音落下，室内的氛围倏然一滞，连原本正在看热闹的奥维都霎时安静了下来。


    凯里斯敛了敛眸。


    几息后，他问：“我必须跟你走么？”


    “当然，一直都要的。”米安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几乎算是常识般的问题，但还是有问必答道：“我婶婶……现在的龙族王后，也是这样的呀。”


    因为必须保证每一任龙王都要跟斐斯的王族联姻，龙族的王族传位模式有些特别。


    一般情况下，龙族的国王会娶斐斯的公主当王后，然后不进行生育繁衍，而是由其兄弟的孩子成为下一任国王，再这样一代代传承下去。


    是很麻烦，也是让龙族付出颇多的一种方式。


    先暂且抛开两国持续数百年联姻的根本原因不谈，面前的小龙之后就要成为龙族的国王了。


    ……凯里斯实在很难想象，这么笨的一条龙去管理一个国家真的没问题么？


    想到这里，他忽然问：“你的兄弟呢？”


    “我哥哥他有心仪的龙了。”米安被带跑偏话题的速度很快，闻言没多想，旋即回答道，语气还有些悻悻：“所以只能我来了……”


    不过，也没他想得那么不好。


    想着，米安抬眼看看凯里斯，又觉得有点满意。


    虽然他的公主有点凶，但是起码……长得很好看呢。


    凯里斯没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龙族为了跟斐斯联姻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实在很令人费解。


    每一任的王后都必须是斐斯的公主，这已经不仅仅是两国交好的程度了。


    而且龙族的自身实力强大，并不需要斐斯的任何助力。


    所以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逼着他们这么做一样。


    米安总算意识到自己被带跑了，回过神后思索片刻，将凯里斯的转移话题理解为了另一种意思。


    “你也不用太舍不得。”他善解人意地道：“我们以后还可以回来的。”


    “……”凯里斯扶额，又觉得多说无益。


    米安自顾自继续道：“总之，在夏天到来之前，我们必须要走了。”


    听到这个特定的时间，凯里斯微挑了挑眉：“为什么一定是夏天之前？”


    “我也不清楚。”米安摇了摇头：“但是以前都是这样的。”


    “如果没在那之前呢，会有什么后果？”


    总觉得就要听到龙族秘辛，一旁的奥维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谁想米安蹙着眉回忆了一会儿，最后泄气道：“也不知道。”


    奥维：“……”


    “但总之，还是不要这样比较好。”米安又补充。


    “知道了。”凯里斯沉默片刻，应了下来：“在夏天到来之前，我会陪你回去。”


    于是奥维的眼睛又瞪大了。


    一时间，他居然有些分辨不出凯里斯到底还是不是纯粹地在哄骗这小龙。


    一旁忽然传来几声门响，门口守卫的嗓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显得有些不甚清晰：“殿下，小殿下让人来询问米安少爷是否在这里。”


    奥维听到前半句心里一紧，听到后半句又松了口气。


    回过神，他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米安，却见那小龙兴致勃勃地跑去穿鞋，还抽空回应道：“我马上来！”


    人类的许多玩具都很灵巧，更别提还是出自王室，米安最近陪洛莉娅玩那些精巧的小物件玩得很高兴，他们一个缺人分享，一个求知欲旺盛，于是一拍即合，这两天时常凑在一起。


    最重要的事已经得到了凯里斯的应允，米安放心了不少，当即被别的事转移了注意力。


    奥维看着米安离去的身影，摇摇头，啧了几声。


    等人彻底离开后，他又转身看向凯里斯。


    ——这位刚刚答应了那只小龙要跟他回去的，愈发让人捉摸不透的王子殿下。


    不知怎的，他忽地想起前两天凯里斯专门让他去找那小龙解释，为此他还被公主殿下折腾了一下午的事。


    想到这里，他沉默片刻，半真半假地唏嘘道：“你还真打算跟他回去联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