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重逢

作品:《潮夏吻

    一千块钱,在2017年已经算很大一笔开销。最主要的其实还是,每个月都要上演这一出,几乎是每个月都要亏这么多钱。


    “少了三包十六元的利群,两包五十五元的软中华。”田听见怪不怪,只是这次的烟要比前些日贵不少,“你可真舍得。”


    软中华不好进、卖的也不太好,一周最多两三包,基本都是些逢年过节串门时候才会有人买的烟。


    这次也不知道找到了什么理由让老板拿两包软中华赊账,下次拿钱还不知道是几号。上回还账都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虽说一口气还完了一年的欠款,但是在那之后欠的烟也是越来越贵。


    从红塔山到利群,再到现在的软中华。连硬盒芙蓉王都瞧不上眼。


    田听偷偷看了眼旁边站着手足无措的张老板。


    张老板总这样,自己过得不好,也看不得别人和他一样过得不好。


    年轻丧子,中年丧妻,养了只狗也在前不久被人药死,家里冷冷清清也没一个人愿意和他说话。


    那些个总来赊账买烟的浑小子倒总来和他打招呼。


    他们年纪也不大,约莫也才十七八。成年肯定是成了的,不会读书是硬伤。


    听说,年龄最大的也是他们的老大。老大有工作,只有下班休息的时候会带着他们来混。田听从来没看过老大抽烟,也从来没见过老大具体的样子。


    他总是站在门外等着小弟们进来赊账。


    不会读书就得早早出社会挨毒打,田听都忘了是哪个老师总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其实会读书也是。田听腹诽。


    “拜托你下次算清楚原来数量再赊账,好吗?”田听摇着头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了一笔,“每次都这样,真不知道这家店在你手里为什么还没有干到破产。”


    她在后场里看了半个多点的监控,算来算去,库存烟草的数目到底还是对不上。


    田听也再懒得去查,又在她的笔记本上画了一笔。


    她只是休息了几天,没想到库存直接少了大半,死无对证那种。


    听到田听抱怨,张老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有你嘛……我想这反正今天你也要回来了,一起算完好了。”


    田听:“……”


    算了,跟老好人讲道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是说不明白的。


    “行了行了,别在这里添乱。赶紧回家吧,别给我夜小猫饿着了。”


    夜小猫是前些日晚上顶着暴雨流浪到便利店的,是一只很难看的奶牛猫。


    是小猫,又是晚上来的。在看完某部以夜为姓氏的漫画主角后、中二病爆发的同事给它取名为夜小猫,难听的不行。


    夜小猫是一只公猫,喜欢叫喜欢闹,还喜欢半夜在店里跑酷抓老鼠。它脸上一块一块都是黑色,身上又是白色混着灰色还有黑色,像小孩子打翻在画纸上的颜料。


    “像熊猫。”一位常客这么评价道。


    “嘴巴上面一块黑色,像某历史出名人……”另一位常客对着他女朋友还没说完,就被田听黑着脸挥手打断。


    这几天天气实在是坏。张老板放心不下田听一个人在店里,又一步三回头地对着她叮嘱大串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叮。”


    便利店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冰糕柜和饮料机的运行声音在小小的便利店当中嗡鸣。饮料机里,修修换换好几次的荧光灯管“啪”的一声又灭了。


    田听叹气。


    “还是得跟店长说换台饮料机。”


    田听认命地找来原先她写在纸板子上的“设备维修,请勿靠近”的临时牌子挂在饮料机面前,想着明天早上等换班跟同事说一句让他带话给店长。


    简单转移饮料后,田听刚准备站门口玩会儿手机,就瞥见张老板的围裙又随手挂在冰糕柜上。


    田听:“……”


    又开始随手放东西。他总是这样,粗心大意又满不在乎说着反正没人拿。


    没人拿是没人拿,但会妨碍别人拿东西吧。田听老是这么教训他。


    今天是周日,夜班需要打扫卫生、擦拭货架和清点临期商品提前下架。


    除此之外还有掏滤油池、下水道跟清洗垃圾桶。田听每周都要干一次,一个月需要干三到四次。偶尔会有别的店排班饱和却没满工时的同事过来。


    好像是叫借调。田听忘记那个词具体怎么说。


    就在这时,门铃再次“叮”响起。


    田听下意识地抬头。


    一个穿着工装、满身油漆点子的中年男人,熟门熟路地走向放啤酒的冷柜。


    “咦,田师傅。今天又是你晚班吗?”男人从胸/前口袋的烟盒中抽了根递给她,又拿出火机准备帮她点,“对了对了田师傅,上回多亏你了。要不是你那几千块钱帮我老婆交了住院费,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我老婆和还未出世的孩子了。”


    田听对他很有记忆。当时他抱着下/身满是血的女人从楼上冲下来想要拦住路过的出租车,却屡屡被拒载。


    也是正好准备关门睡觉的田听看着他可怜,围裙都没来得急脱就随手闭上门抓起车钥匙,说能送他们去医院。


    男人出门太仓促,钱包也没带。田听没催促,还倒从副驾驶那抽屉里拿了两打现金给他应急,说是下次来店里还就好。


    田听自己也是老好人。尤其是在父亲因病去世后的那几年里,她一边还债一边用剩下的点钱去给其他病患匿名捐款,甚至签署了遗体捐赠协议。


    “没事,人一着急就会昏头。当时我父亲临终,我赶着见他最后一面时还连续闯了四个红灯呢。”


    田听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事不关己,又冷漠又无情。


    “不过没那么好运,我没赶上他的最后一面。到的时候我爸已经被医生盖上了白布,我妈她哭得稀里哗啦。”


    回忆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碰着啤酒瓶的手背,被冷意蹭的有些起鸡皮疙瘩,混着雨后燥热闷得人有些发颤。


    田听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烟,没让他帮着点火,而是自己从口袋里翻出用了好多年的火机。


    这个火机还是当时父亲生前用剩下的,田听一直保留到现在。


    火机打不着火。田听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就着男人的火机将已经被唾沫洇湿有些发软的烟嘴勉强将前端燃出一丝火苗。


    田听深吸一口,劣质烟草味的苦涩勉强盖过眼泪涌上鼻头的酸。


    “……都过去了的。我当时也没赶上母亲临终的最后一面,七八年也这么过来了。”男人笨拙地安慰着,“现在好好对待活着的人就好了。”


    结账后,两个人就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一人一瓶酒就这么就着闷热的风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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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听跟风和抽完一整只的烟。


    店招牌下昏黄发旧的灯柔开他们的轮廓,两个人沉默地吞云吐雾,影子将丢在地上的烟头聚了起来。


    “那两千块钱。我下个月发工资就能还你一部分……我实在是没存款,一下子也拿不出太多钱。”


    男人忽然起了个头,有些窘迫地搓了搓手。


    田听注意到男人手背上大片大片的油漆,连耳朵上都有明显的白色。衣服皱皱巴巴,上面五颜六色的油漆遍布所见之处。


    “不急,嫂子产后修复和孩子的奶粉都是钱,慢慢还就好。”田听拿出自己前些日跑专车时老板买的软中华,“来,不说那个。抽点好的试试。


    “谢谢……这烟还挺贵,你自己买的吗?”


    “不是,跑了一周专车,东家买给我的。”


    男人吐/出一口烟圈,目光落在不远处田听停在那的出租车。


    漆面在路灯下显得斑驳,表面也凹凸不平,跟他们现在的生活一样全是小波折。


    好在没有遭遇其他。


    那出租车算不上正规的,只是公司的外包司机。有听她说过,平时都是自己下夜班后在路边随便接点单子跑,挣得不多、也不够她生活。


    两个人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直到手中的烟燃尽,直到身上的烟味散去,直到啤酒瓶见底。


    夜风带着细雨往屋檐下吹,打散刚还闷热的空气。


    “走了,田师傅。”男人站起身,踩灭烟头,又拍了拍身上的灰,“这么晚还没回去,我老婆该着急了。”


    话刚说完,他兜里的手机正好响起。男人从口袋里拿出来,还是一部翻盖机。田听能听出来是发的短信。


    她爸生前也用过翻盖机,是很老的机型。


    男人朝着田听晃了晃手机:“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她给我发短信催我了。”


    “路上小心。”田听也站起来送着人往南边走,“钱的事不要着急,慢慢还,先给孩子奶粉钱攒出来。”


    “留个号码吧,田师傅。”男人报了一串号码,田听记在她的电话薄上。


    “行,您贵姓。”


    “免贵姓吴,口天吴,叫吴俊,英俊的俊帅。”


    “好了,吴师傅。”田听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腿脚,扶着门框缓了缓眼前“路上小心,下次有空再聊。”


    看着吴俊帅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路口,田听这才弯腰收拾地上散落的烟头和空酒瓶。


    就在田听直起身子准备将垃圾丢进休息区的垃圾桶的瞬间。


    她对上了。


    一双让她日思夜想的眼睛。


    闻颂。


    她就站在街道对面。


    离便利店门口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不再是下午看到广告招牌上、只能用手机和脑袋记录下的,而是实打实站在田听面前的、活生生一个人。


    田听顿在原地。


    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四年后的闻颂。


    比广告牌上更加瘦削。灯光下,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露出的手指也是苍白。田听甚至能看见她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


    闻颂就那样站在细雨中。


    如同几年前,她站在宿舍楼下等着田听下楼一样。


    田听刻意遗忘与闻颂有关的记忆,与眼前这张瘦脱相的脸重叠在一块。


    “闻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