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到了双泉村村口，林有福远远就看见黑压压一群人站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车刚停稳，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突然炸响，惊得他差点跌回座位。


    “我们的人大代表回来啦！”


    梁援朝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他身后跟着村委会成员，还有乌泱泱一大片街坊邻居。


    林有福注意到，老大老三也挤在人群里，脸上堆着笑容。


    “爸！”


    七个女儿像小燕子般扑过来。林引娣跳到最前面，脸蛋红扑扑的，一上来就问：“县长长啥样？会场大不大？”


    二女儿林盼娣拽着他衣角：“爸……会场里是不是比看庙会的人还多？”


    林有福挨个摸摸女儿的头，从公文包里掏出会议的纪念品。三支英雄牌钢笔和写着人大代表的硬皮笔记本，引得女儿们一阵欢呼。


    “这个给招娣，这个给盼娣，这个给引娣......”他故意提高声音。


    “要好好学习，将来也当人大代表，为老百姓说话。”余光瞥见人群外围的大哥三弟，他心里涌起一阵快意。


    “曾经他们眼里的废物老二，现在是受人尊敬的人大代表！”


    林有福又从包里掏出一沓文件递给村支书。


    梁援朝接过红头文件时，手指都在发抖。当看清“关于设立双泉村为县级乡村发展试点村的通知”几个大字时，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竟红了眼眶。


    “乡亲们！”


    他翻看文件，声音些微发颤：“咱们双泉村要翻身了！县里拨了专项资金，专门搞乡村发展！”


    梁援朝转身紧紧握住林有福的手：“有福啊……你这一趟，抵得上咱们村十年苦干！”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老会计颤巍巍地凑过来看文件，几个壮年汉子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承包新项目。


    林有福注意到，曾经笑话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那些人，一个个正拼命往前挤，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有福啊，晚上来我家喝酒，我杀只老母鸡！”


    “有福……我家小子初中毕业了，能不能给安排个工作？”


    “是啊……有福，我家闺女十八了，给介绍一个吃公家饭的小伙子……”


    众人七嘴八舌的奉承声，吵得林有福有些头大。


    他只不过是一个人大代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了县长！


    晚上，林有福家的小院已经挤得水泄不通。连院墙上都坐满了人，小孩们甚至都趴在枣树上，他们眼巴巴望着被众星捧月的林有福，听他讲人代会上的见闻，商讨双泉村的发展计划。


    “首先修通到县上的柏油路，然后建蔬菜大棚。”林有福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前世九十年代成功的乡村发展案例。


    “咱们村南山，可以种中药材。县医药公司包收购，比种粮食赚钱多了。”


    村东头的刘老汉突然插话：“种什么药草？万一赔了咋办？还是种粮食保险！”


    这老汉快八十岁了，种了一辈子的粮食，对年轻人的想法嗤之以鼻。前年他儿子多上了一袋化肥，差点被他打断了腿。


    “党参……黄芪……甘草，我都打听好了。”


    林有福不慌不忙又从文件袋抽出一份文件。


    “这是县医药公司的意向书，只要种出来，按市场价上浮10%收购。”


    他目光扫过刘老汉花白的头发：“刘叔要是不放心，可以先不种嘛。”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不知谁喊了句：“我们听有福的，人家是人大代表……”


    “嘿……刘老汉种了一辈子地，到头来还是个泥腿子老农民！”又有人嘀咕了一句。


    刘老汉顿时语塞，讪讪地蹲回墙角。


    “我提议……咱们再成立一个合作社，搞一片蔬菜大棚种蔬菜！”林有福又补充了一句，他记得前世先种蔬菜大棚的人，都发了不小的财。


    “可是我们村没有水啊！”梁援朝感叹。


    “我们可以向县里申请资金，打一口机井用来灌溉！”


    “机井？开啥玩笑，那咋办得到！”人群里有人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啪”林有福一拍桌子：“红旗渠知道不？林县人民把人工天河都开凿出来了，我们还挖不了一口机井？”


    梁援朝也双手叉腰，怒骂道：“我看他娘的就是懒病犯了，要想富，先受苦。谁要是不想干，我现在就把名字记下来！”


    大伙见林有福和梁援朝动了怒气，也不再说丧气的话。


    夜深时分，送走了街坊邻居，林有福坐在炕上揉着发酸的膝盖。韩秀琴端来洗脚水，突然压低声音：“当家的，咱们村真的要搞乡村发展？”


    “那还有假？县里魏书记说了，红头文件都下发了！”


    “哦……”韩秀琴还是有些恍惚。


    她笑着看着丈夫：“当家的，你知道不？今儿你给大伙开会的时候，可神气了！”


    林有福被妻子这么一夸，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夫妻俩正说着话，院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林长贵跟沈玉兰来了，这次他们没有粗鲁的砸门，而是轻轻的在敲门。


    林有梅开了门，看到是父母，她随意的问了句：“你们来干什么？”


    “有梅啊……你二哥在家不？”林长贵相比以前，语气要软了许多。


    林有梅不想搭理父母，他们已经三击掌了，算是断了父女关系。


    “有事吗？没事我关门了！”林有梅的手搭在了半掩的门沿上。


    “别别……别关门，你把你二哥喊出来，我说几句话！”林长贵央求着女儿。


    这时，林有福听到了大门外的动静，也出了屋子。


    见来人是自己的父母，他已经猜到了老两口的来意。


    “哟……爸妈，这么晚了，你们找我有事吗？”


    林有福怕妹妹跟父母又起冲突，给妹妹使了个眼色，叫她回去睡觉。


    “有福啊……你现在能耐了啊，跟县里的领导都拉上关系了……你给老林家长脸了，是咱家的骄傲！”


    听了父亲的话，林有福差点没被一口痰给噎死。这老汉以前还说自己是林家的耻辱，现在咋变成了林家的骄傲？


    “县里…...领导很看重你？你要当好这个代表……”。


    “都是为人民服务！”林有福拿大话搪塞了父亲。


    沈玉兰赶忙插言：“有福……你现在发达了，要拉扯一下亲兄弟，毕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行啦……行啦……知道了！”林有福敷衍着打发了父母。


    回屋躺在炕上回忆着前世的种种不易，他突然意识到：“人才是世界上最善变的动物，有利可图的时候，可以把你当成活爹。无利可图，又能把你踩进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