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入了秋，夜里寒凉。


    小镇招待所的窗外月色朦胧。董常武半夜被尿憋醒，揉着眼睛摸黑出了门。街边，十辆解放牌卡车排成长龙，在月光下像沉睡的巨兽。


    “哗啦啦”的水声刚响动，睡眼迷蒙的董常武竖起耳朵，他听到车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咦？谁在后面？”他系好裤腰带，迷迷糊糊绕到车后。


    月光下，两个黑影正蹲在油箱旁，一根橡胶管插进油箱口，另一头连着个大油桶。


    “咕咚咕咚”的吸油声格外清晰。


    “操你娘的……干嘛呢！”董常武的大嗓门一声怒吼，震得招待所窗户都在响。


    两个偷油贼吓得一哆嗦，扔下油桶爬起来就跑。董常武人高马大，追出去了十几米，眼看要抓住一个，那偷油贼突然亮出明晃晃的匕首。


    “妈的……不要命了就过来！”


    这时司机们都被惊醒了，纷纷冲出了招待所的门。贼人见势不妙，一溜烟逃走了。


    “狗娘养的偷油贼！”董常武还在骂骂咧咧。


    黄永发检查着被扔下的油桶，脸色凝重：“是油耗子……这帮孙子专偷大车油。”


    “啥叫油耗子？”董常武一头雾水。


    “就是专门偷油的贼。”黄永发解释道。


    “有经验的团伙，三分钟能抽干一箱油。这俩看样子是新手，工具都不专业。”


    林有福沉着脸招呼大家：“别愣着，赶紧检查其他车！”


    一番检查后，发现只有后车被偷了半箱油。


    “幸好常武被尿憋醒了，不然这一箱油怕是得抽干了！”黄永发心有余悸。


    他跑车这么多年，遇到过几次油耗子偷油。同行的一位大车司机的油箱被抽干了，哭都没有眼泪。


    “那你们咋不报警啊？”董常武愤愤不平。


    “报警？上哪报警去，大车司机风餐露宿，公安局都不知道上哪抓人，被偷了油只能自认倒霉！而且他们都是本地人，你一个外地人，能占到便宜！”


    众人都唏嘘不已。


    “我看得给每一辆车的油箱上一把锁！”林有福提议。


    第二天天刚亮，车队再次出发。每辆车的油箱都加了明晃晃的大锁，像给巨兽戴上了项圈。


    “这叫防君子不防小人。”黄永发边开车边说。


    “真遇上老手的油耗子，就算是你把油箱全包起来，上十把锁都能给你撬开。”


    “跑运输，惯了就不大惊小怪了！”黄永发似乎对这些习以为常。


    果然，行驶到一段偏僻山路时，头车突然急刹车。对讲机里传来黄永发的惊呼：“停车……停车，路上有铁蒺藜！”


    “铁蒺藜？”林有福吓得一轱辘跳下了车，从后车跑到了前车位置。


    “这玩意在古代打仗的时候用来扎马蹄，现在倒用在了扎车轮胎上了！”


    林有福站在前面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路面撒满了像三角钉一样的铁疙瘩，在阳光下闪着丝丝寒光。这要是碾过去，轮胎非得扎成马蜂窝不可。


    “谁他妈这么坏，这不是要人命吗？”董常武气的啐了一口唾沫。


    “要是叫老子逮着他们，非得扒一层皮下来！”


    “董老弟……你别说大话，就是见了他们，你也只能干杵着，没凭没据的，你能拿人家怎么样？”黄永发看得很开。


    “清路……清理，车停在这里不安全！”林有福一声令下，司机们纷纷拿出随车工具，清扫路面。


    董常武边捡钉子边骂：“缺德带冒烟的，这要是晚上，非得车毁人亡不可！”


    众人也都一阵后怕。


    清理完路障，车队继续前行。不出所料，两三公里外就有家修理铺，两个彪形大汉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来车方向。


    “果然是一伙的！”黄永发咬牙切齿。


    “先偷油，不成就在路上撒钉子，逼着咱们来他这修车。”


    林有福冷笑：“停车，会会他们。”


    黄永发赶忙阻止：“有福，我看还是算了吧，咱不惹事……”


    修理铺老板见车队停下，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师傅们修车？”


    “修你娘个腿！”董常武抡起撬棍就要动手，被林有福拦住。


    林有福打量着修理铺，院里堆着不少轮胎，墙角还有几个油桶。


    “老板，生意不错啊！”他似笑非笑地说。


    老板脸色微变，强装镇定：“混口饭吃……”


    卡车上下来了一二十个人，黑压压的，吓得那俩人一激灵。


    “你……你们别乱来啊！”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孩子的哭声。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跑出来抱住老板的腿：“爸，我饿……”


    林有福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让车队就地休整，自己则和老板聊起来。原来这老板以前也是司机，因为车祸腿瘸了，才干起修车营生。最近生意不好，才被当地混混怂恿着干这勾当。


    “大哥，我知道错了！”老板红着眼圈。


    “生意不好，搞不到钱，孩子要吃饭……”


    林有福沉默片刻，突然说：“跟我干吧。我有个运输队，正缺懂修车的。”


    老板愣住了，随即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这腿……”


    “坐镇指挥就行，跑长途你有经验！”林有福拍拍他的肩。


    “总比干这缺德事要强。”


    最终，老板拗不过林有福的坚持，答应跟着他干。临行前，他指着地图说：“前面五十公里还有伙人，专门敲诈过路的司机，你们最好绕道走。”


    车队绕路多走了三十公里，才平安抵达了瓷砖之都。返程时，林有福特意又去了那家修理铺，给老板留了地址和路费。


    回去的路上，黄永发感慨：“有福，你是活菩萨，这心眼也太好了。”


    林有福望着窗外的田野，轻声说：“都是苦命人，能拉一把是一把。”


    车队驶入双泉村，林有福的九个闺女欢呼着迎上来，老九跌跌撞撞地扑进父亲怀里。


    她现在已经能跟着姐姐们屁股后头玩耍了。


    这一趟出车，叫林有福意识到路上潜在的危险太多了。


    他给每一辆车配备了防身器材，既要赚钱，也要平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