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小院的石桌旁，气氛比之前更加凝滞。


    林见行面无表情地坐在石凳伤，玄衣在清冷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面前放者一个青瓷小药瓶和一块干净的白棉布。药瓶是军中常用的金疮药酒，气味辛辣刺鼻。


    朝今坐在他对面，那只被林见行掌刀劈中的右手腕，此刻正赤裸裸地摊在冰凉的桌面上。大片深紫带青的淤血，却不见肿胀


    他微微垂着头，额前几缕碎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紧抿的、失了血色的唇，和微微颤抖的、线条优美的下颌线，一副强忍痛楚的脆弱模样。


    林有羡见伤口如此触目惊心，仿佛与朝今有了共感，她紧张且担心地望着朝今的伤口，和他忍痛微微发抖的脸庞。


    林见行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不言，林有羡经验不足，看不破。可他审过多少犯人，若真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怎可能只见淤血不见肿胀。


    他拔开药瓶的木塞。辛辣刺鼻的药酒气味瞬间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他倒了些深褐色的药液在棉布上，动作随意得像在处理一块死肉。


    朝今也不惯着他。


    他稍稍用点力，朝今偏对着林有羡喊疼。再配上微微发红的眼眶，颤抖的下巴，林有羡哪里见过这般招式。


    “兄长，你轻点。”


    “我处理过的伤口多了，这般淤青就是要疼点才能化开，朝护卫还是忍着吧。”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冰冷的铁块。


    他一只手拿着浸透了浓烈药酒的棉布，毫不留情地、重重地按在了那紫黑淤血的伤处！


    朝今用眼神喊疼，林有羡用眼神安抚。两人一来一回倒是他多余了。


    他拿着棉布在狰狞的伤口处反复用力地按压，带着一股研磨的狠劲。最后将棉布狠狠地仍在石桌上：“身为护卫，连这点伤都受不了，这府里你也不用待了。”


    他猛然起身，愤然向院门走去。中途刻意放缓了脚步，可林有羡无半点起身相送的意味，此时她一颗心全放在那不知身份的少年郎身上。


    林见行气极，加快脚步离去。


    林见行处理完刺客的下属，此时已恭候在门外：“去查查那个姓朝的护卫。”


    “是。”


    “等等。”林见行眼神幽深危险，令人胆寒：“寻个机会直接杀了，不要让小姐知道。还有......叫人给小姐送点她爱吃的吃食。”


    院内石桌旁。


    林有羡认真嘱咐朝今道：“你以后出门，见到我兄长能避就避让吧。”


    “你很害怕他吗？”朝今问。


    “我刚刚瞧见他杀人。哪怕是对我，他亦是不会留情的，这林家于我而言是龙潭虎穴，倒是连累了你。”


    朝今侧头，直勾勾地望向林有羡，他有一双含情带笑的桃花眼：“他是你的亲哥哥？怎会对你也不留情呢？”


    从两人出现在听竹轩，到现在。这位睿王世子的一举一动他全然看在眼里。那神情，可不像一个哥哥对妹妹该有的。


    “哎。”林有羡长叹一口气，可不是毫不留情吗？她看原著时，虽然跳着看的，许多情节都记不住了，可偏偏对这位林大小姐印象深刻。如今想来也是一桩缘分。


    庶妹的陷害，原主作为恶毒姐妹团而遭受的报复，都成为她最后悲惨结局的推手。而林见行，看似冷眼旁观，却在最后给原主定罪时，间接给了原主重重一击，导致了原主的死亡。


    “总之，你离他远点。至于我......非必要也离他远点。”


    两人交谈间，一道喧闹的脚步声和刻意拔高的娇笑声由远及近。


    “大姐姐还真是好风雅，夜深露重，还与护卫在院子里赏月交谈。”


    只见她的妹妹林有情，穿着一身簇新的桃花锦裙，在继母梅氏和一群丫鬟婆子簇拥下，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林有情的目光在林有羡和朝今身上滴溜溜一转，最后落在林有羡手中那串新得的玉珠手串上。


    林有羡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是去而复返的林见行，他站在一侧，不发一言。


    她的丫鬟——明玉，此时忙完了外边的事儿，慌张地跑回到林有羡身边。


    见她额头直冒冷汗，林有羡关心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大姐姐还有脸问，纵使大姐姐在庄子里待惯了，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不能来偷妹妹的簪子吧。”林有情直接打断了林有羡，她用帕子掩面，泫然欲泣地控诉道，林有羡却精准看到了她嘴角的一抹冷笑。


    梅氏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羡儿，你有什么缺的你和娘说，犯不着去偷你妹妹的簪子，那簪子是上一代雕刻大师——司马昱所做，价值连城，有价无市，可是你妹妹最喜欢的一支了。”


    “娘，若不是价值连城，姐姐还不偷呢。”


    林有羡先前闪身，按住朝今出鞘的短刀，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意思是：眼前局面我想自己处理，不用你出手。


    朝今的手依旧放在刀柄上，蓄势待发。眼神变得狠厉，如暗夜森林里潜伏的狼，默默盯着来者不善的一群人。


    两人之间的动作被一旁的林见行尽收眼底，他始终一言不发。


    “姨娘这话说的倒不对，你虽然是我父亲如今唯一的女人，可在外人看来，你始终是个妾，怎能称得上是我娘呢？”


    “林有羡。”林有情立马回击：“你别欺人太甚，我母亲在府里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府里上下都瞧得清楚，倒是你，一个在庄子上住了这么久，一回来就偷我的簪子，传出去我们林家的名声怕是都要被你毁了。”


    “簪子？司马大师亲手所刻？梅姨娘进我们府门时，不过一婢女，你又是哪来的这般价值连城的簪子。”


    “就是晚宴上我头上戴着的那只，你晚宴上便一直盯着我的簪子看，你若是喜欢和妹妹说一声，何必要偷呢？”


    林有羡回忆晚宴上那道金光，脱口而出道：“那簪子，是我娘的陪嫁。”


    林有情眸中闪过一丝阴冷，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姐姐，你还不知道吗，你幼时犯错被赶往庄子时，爹便把那簪子送给了我，连带了前夫人许多陪嫁，如今都真真切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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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的，你拿回去那便是偷。”


    林有情背后那群丫鬟婆子的目光都转向林有羡，带着探究，怀疑甚至鄙夷。有不少人是她娘还在府里时，侍奉的下人。


    “我家小姐才不会偷你的簪子呢。”


    “哪来的丫鬟，竟然敢跟主子顶嘴，陈婆婆给我掌嘴。”林有情愤恨道，凭什么林有羡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也敢和自己顶嘴，她才是林家唯一的小姐，真真切切长了十六年的大小姐。


    “我看谁敢。”林有羡挡在明玉身前。


    突然，惊悚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陈婆婆不过上前几步，突然浑身抽搐，眼眶中只剩眼白，双腿哆嗦着倒地。


    “啊。”不少丫鬟婆子都慌了神，站得最近的林有情也被吓到惊呼一声。


    “你。”她指向林有羡：“你对陈婆婆做了什么。”


    “妹妹还真是空口白牙到处污蔑人，离陈婆婆最近的是你吧，怎不是你做了些什么？”


    “是惊厥犯了，来人，抬下去。”林见行终于开口道。


    他默默将眼神投给林有羡身后的那个少年郎，他面上平静无波，不解无辜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林见行却在他无辜的面孔背后，看到了一丝残忍的天真和如同被冒犯的阴冷，诏狱中不少犯人会装病寻时机。他很清楚，这虽像惊厥的症状，却并不是，他不过找了个借口搪塞。


    王婆婆到倒地前，他的手动了。可，那少年郎此时与羡儿是一体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见行，又恢复了沉默。


    “你说我偷你簪子，那请问你是何时何地掉的，我又是何时何地偷的。”


    “半个时辰前，就你回院子里那阵。”


    “半个时辰前，我由婢女带着回府，后来又遇见了兄长，我哪里有时间偷你的簪子。”


    “那婢女不舒服离开之后，你难道不是孤身一人，那里离你的听竹轩远，离我的墨兰苑可很近，你完全有时间偷我的簪子。”


    “你怎么知道那婢女不舒服，又怎么知道她在哪段路不舒服了，还偏偏离你的墨兰苑很近？那婢女是你安排的？”林有羡一下便抓住了重点。


    “我，我是听路过的婆子说的。”林有情结巴道。


    “哪位婆子，指出来。”


    “你这话便是承认了你落单了，既如此怎会没时间偷我的簪子。”林有情此时脸颊泛红，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我可以替羡儿作证。”沉默良久的林见行骤然开口道，从一开始，他的眼神便似有似无地落在林有羡和身后的朝今身上，瞧的林有羡颇不自在。


    他上前一步，右手一挥，不久后他的护卫便提溜着一个团黑色上前来，仔细看，能看清那是一个人。


    一身黑衣早已被血浸透，颜色变得沉暗粘腻，小腿以一种奇怪的弧度垂落下，脚尖无力地擦着地面，那人嘴里时不时发出呜咽的声音。


    林有羡瞧此血腥场景，不由心中害怕。可仔细瞧来，那黑衣身影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此人可不就是，刚刚她误打误撞瞧见的，被林见行废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