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刚至,学官就跟岑夫子进了教室,看岑夫子的面色,李跃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夫子将一叠皮纸让班长发了下去,皮纸上空空如也。


    这时学官才将挂在前面的竖轴打开,露出了考题。


    咏物,不限诗体,须对仗工整,言能达意,限两一炷香完成,并当堂吟诵。


    李跃不由得看了一眼帘子那面的柳如烟,那丫头正对他摆剪刀手。


    幼儿园水平的题目。


    自己闭眼睛都能写一大堆。


    随随便便就写咏鹅吧,中规中矩。


    假作思索状,片刻后李跃就奋笔疾书,把咏鹅写完了。


    这功夫整个学堂的童生啥样的都有,故作沉思的,抓耳挠腮的,欲哭无泪的。


    这可是当堂吟诵,交白卷直接不及格,即使吴德孙仲文也不敢这么做。


    一炷香也就烧二十分钟,眼看着香快烧到尾巴,就连吴德他们几个纨绔,也都把纸写满了。


    “嗯,不错,县学重经史轻歌赋,没想到诸位学子居然都能按时完成,本官甚感欣慰,这都是岑夫子教导有方啊。”


    看着学官那一脸笑容,李跃也想笑,因为他进学这么多年,就没见吴德他们写过诗。


    学官拿过收上去的诗文,念了第一个名字,孙仲文。


    孙仲文略一沉吟,低声吟道:


    蒹葭苍苍,白布成霜,所谓伊人,赤膊搅缸。


    进而观之,脸黑且胖,退而窥之,只见伊人不见缸。


    哈哈哈……


    满屋学子哄堂大笑。


    “肃静,成何体统?孙仲文的诗虽粗鄙,却发人深省,证明理想和现实往往是相悖的,不知诗曰何名?”


    听学官如此中肯地评论,孙仲文悲戚地说道:“诗名樱娘,乃是学生定的娃娃亲,家里是开染坊的……”


    学堂内鸦雀无声,学子看向孙仲文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敬仰之色。


    学官一脸唏嘘,翻阅两下咦了一声:“吴德你给站起来,居然还敢写词?”


    吴德扭捏得起身颂曰:蝶恋花,夜屁


    昨夜戚风刮大树,声若鬼哭,心中直打怵。


    奈何酒肉穿肠过,


    屎尿着实憋不住。


    提心吊胆推开门,左右环顾,跑往墙根处。


    谁料忽然一个屁。


    顷刻间黄金满路。


    满屋学子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吴德啊吴德,你可真是一肚子荒唐啊,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道理,就是别相信任何一个屁。”


    诗词摸底,李跃的咏鹅只排了十一名,学官评语用词呆板,流于表面。


    孙仲文的樱娘居然名列榜首,理由是情景交融。


    李跃嘴都乐麻了,他实在不清楚这学官到底啥学历。


    若孙仲文秋闱上三甲,殿上咏一首樱娘,会不会被乱棍打出?


    学官一走,李跃收拾东西就要下学,柳如烟赶紧背上书箱跑到了他身边。


    “你老跟着我作甚?”


    “我今天请你吃饭,要不是你,我的诗词能排第五吗?你那么会写诗词,这回为何写了个咏鹅?”


    李跃笑了笑没回答。


    溜达到衙门附近,柳如烟拉着李跃进了一家小面馆。


    要了两碗粟米粉,金黄色的面条,热乎乎的卤汁,两人吃得浑身热乎乎的。


    “师兄,我爹说,扶摇书社的报纸已经印了一期,几千张报纸顷刻间就卖光了,现在青州居然有了种新职业,读报人,拿张报纸声情并茂地讲诵,围着的人就像听书一样,还给他打赏,我爹还说,扶摇周报连载了李老夫子的一部书,内容很尖锐,反响很大。”


    李跃笑了笑:“是说好还是说不好啊?”


    “民间都说写得太好了,直击时政要害,可官吏却都讳莫如深,不过应该都看了,李老夫子不愧为学派领袖,但愿此书能震慑一下某些人,还时政一股清流。”


    李跃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丫头你好像变了,看问题不再幼稚,还挺有深度的,话说过了年你就及笄了吧?难道女孩子及笄是道分水岭?成人就懂事了?”


    “我变了吗?没发现啊?”


    柳如烟用手去摸自己平平的前胸,吓得李跃忙把她手拽了下来。


    “师兄,昨夜我夜想了你跟秀妍姐的事,目前确实李沈两家积怨更深,已经不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你也好,秀妍姐也好,都不能只考虑个人,若你这能把家搬到青州也挺好,清河县给你的只有痛,没啥值得留恋的。”


    “我也有此打算,但前提是得能过院试中秀才,你也知道我家没啥基业,去了青州我又要读书,恐怕还要靠我姐养我呢。”


    “你不是跟我姐搞书社呢吗?你还给她投稿子?我姐不给你钱吗?”


    李跃忙说道:“当然给啊,可我搬到青州得找房子租店面?这钱都要跟你姐借呢,哪好意思让你姐养活我全家?”


    李跃解释得很合理,柳如烟点点头不再问了。


    吃完饭李跃边往家走,边琢磨报纸的事。


    柳如烟都知道了李修然写的书,清河县衙门的官吏怎可能不知?


    那学官搞这么一出闹剧何为?


    会不会像现实中,某些单位搞得啥年底季度考评,拿这个小测应付学政司?


    他不清楚各县童生的诗词水平如何,若都像清河县学一般,那这大周学风倒是奇葩了。


    不过看扶摇诗会,倒是有些诗词写得规矩些,沙中淘金,总会有珠玉。


    回到家的时候马没在,大姐说孙二早上就走了,李跃不免担心。


    骑马往返,若不在青州停留,这个点儿也该到家了?


    会不会被官兵给劫了?自己不是给他学政司的文牒了吗?难道会遇到劫匪?


    一想到这儿,李跃更紧张了。


    眼看都要到晚饭时间了,李钰急得在院子里直转圈,李跃安慰大姐两句,出院子就往县衙跑。


    这时候别无他法,只能去找柳青求助。


    粮科吏虽然官职不大,可他却有匹马。


    到了柳家把情况一说,柳青立刻穿上外衣拉着李跃往外走,腰刀都带上了。


    一马双跨,顺着土路往青州方向跑,跑半个时辰天色就渐黑了,就在这时前方树林一声响箭,随后就亮起了几只火把。


    李跃定心里咯噔一下。


    怕啥来啥,难道真遇见了劫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