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潭，扑通一声响。


    敖丙没吭声，头垂得更低了，肩膀绷得死紧，那身水蓝袍子都显得灰扑扑的。


    哪吒看着他这副要死不活的倒霉样儿，心里那点别样的小火苗蹭蹭往上冒。


    烦死了！他最烦人磨磨唧唧、哭哭啼啼！“喂！”哪吒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蹬得哐当一响。


    他几步窜到敖丙跟前，直接伸手，不是拍肩膀，而是用力推了他一把。


    “发什么呆呢？聋了？小爷跟你说话呢！”


    敖丙被他推得晃了晃，终于抬起眼皮。


    那双平时挺好看的眼睛里，红通通的，全是水光，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看得哪吒浑身不自在，比被烂菜叶子砸还难受。


    “啧！”哪吒嫌弃地咂了下嘴，双手叉腰，小身板挺得笔直。


    “我说敖丙，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还是被申公豹打坏了？”他故意把话说得又冲又难听。


    “什么灵珠魔丸的，屁话！老子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站这儿吗？比你厉害多了！”


    他往前凑了一步，几乎要贴上敖丙的脸，手指头不客气地戳着他胸口那块硬邦邦的甲片。


    “申公豹抢了灵珠？行啊！算他有本事！小爷认栽！可那又怎么样？”


    “小爷我照样交朋友，照样活得痛快！那群白痴扔我菜叶子？”


    “呸！小爷一个屁都能把他们崩飞！用得着他们喜欢？”


    哪吒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都快喷敖丙脸上了：“再说了，要不是申公豹抢了灵珠，小爷能认识你？”


    “能跟你打一架？能……”他顿了一下，声音稍微低了一点点，眼神飘忽了一下。


    “……能有你这么个傻乎乎的朋友？整天就知道瞎想！烦人！”


    那句“朋友”又让敖丙心口狠狠一抽，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又热又堵。


    “可是……哪吒……”他声音哑得厉害，“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用……”


    “不用什么？”哪吒粗暴地打断他，眉毛竖得老高。


    “不用被关在家里？不用听那些屁话？切！你以为当那什么狗屁灵珠就好了？”


    “天天被人供着，像庙里的泥菩萨？无聊死！小爷现在多自在！”


    “想骂就骂，想打就打！谁敢管我？”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两个小揪揪也跟着颤。


    “你看，”哪吒指着旁边还没缓过神、眼圈红红的殷夫人和头发好像更白了的李靖。


    “要不是小爷是魔丸，我爹娘能这么稀罕我？能整天追着我跑？”


    “灵珠？切！那玩意儿谁稀罕！肯定规矩多得要死，烦都烦死了！”


    李靖和殷夫人被他这歪理邪说弄得一愣，想反驳又觉得……好像有那么点歪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还有你！”哪吒的矛头又转向敖丙，手指头快戳到他鼻尖了。


    “别整天耷拉着脑袋跟死了爹似的！小爷看着就烦！”


    “你不是觉得欠我的吗？行啊！那就赶紧想办法，怎么帮小爷把这破天劫咒给解了！”


    “光在这儿哭丧着脸有个屁用！废物点心！”


    他骂得凶，可那双黑亮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敖丙，带着点担心。


    敖丙被他骂得有点懵，心口那股沉重的愧疚感。


    被哪吒这一顿劈头盖脸、毫无章法的乱拳砸得有点松动。


    是啊……天劫咒……这才是最要命的。


    哪吒看他眼神动了动，立刻乘胜追击，一把抓住敖丙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哪吒……我……”


    “我什么我！”哪吒不耐烦地打断，走过去，这次没推他，而是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


    差点把敖丙撞倒，“听着！小爷再说最后一遍！申公豹抢了灵珠。”


    “行！我认！那是过去的事儿了！翻篇了！懂不懂？翻篇了！”


    他面对着敖丙，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虽然语气还是那么冲：“现在，小爷就认你是敖丙！”


    “是那个跟小爷在海边踢毽子踢得挺开心、打架也打得挺痛快的敖丙！”


    “什么灵珠魔丸的债，小爷不跟你算了！一笔勾销！”他大手一挥，仿佛真的把一笔巨大的债务扫进了深渊。


    “但是！”哪吒猛地提高音量，指着敖丙的鼻子。


    “你要是再敢摆出这副死了全家的样子，觉得对不起小爷，拖拖拉拉不帮小爷想办法对付那破天劫……”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点邪气的笑容，尖尖的小虎牙闪着光。


    “小爷现在就跟你翻脸！把你打趴下！再把你龙筋抽出来当裤腰带！说到做到！”


    这威胁……太哪吒了。


    直接，粗暴，却又带着一种孩子气的直白。


    敖丙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翻篇”和“一笔勾销”。


    看着他为了逼自己振作而故意装出的凶狠。


    那沉重如山的愧疚感，似乎真的被这蛮横不讲理的宣言撬动、击碎了一角。


    他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那块烧红的烙铁，好像没那么烫了。


    “哪吒……”敖丙的声音终于不再那么沙哑破碎，他尝试着挺直了脊背，像哪吒那样。


    他看着那双亮得惊人的黑眼睛，“你说得对，翻篇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哪吒承诺，“现在，我们是朋友，一起想办法，对付天劫咒。”


    “这就对了嘛！”哪吒脸上那点强装的凶狠瞬间垮掉，换上了熟悉的、带着点得意和狡黠的笑容。


    他用力一拍敖丙的肩膀，“这才像样！整天哭丧着脸，丢不丢龙？走走走！”


    哪吒小嘴叭叭地开始数落，仿佛刚才那个差点哭出来的敖丙从未存在过。


    那股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霾，似乎真的被这个混世魔王用他特有的方式——连吼带骂、连打带踹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微弱的光在那两个肩并肩身影上，投下了一道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