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夜的眼中，映照出一个瘦弱、肮脏，却倔强的小女孩。


    一块等待雕琢的绝世璞玉。


    一个回报率高达999℅的顶级投资项目。


    而在顾曦儿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瞳孔里，倒映出的，却是一个让她灵魂都在颤栗的梦魇。


    是他！


    就是他！


    苏夜！


    这个男人，哪怕化成灰，她也认得！


    前世，就是这个男人，用同样温和的笑容，将她从青溪村这个小地狱，带到了一个名为紫竹峰的更大，更绝望的囚笼！


    他收她为徒，赐她丹药，教她功法。


    她曾天真地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遇到了救赎。


    可结果呢？


    那些丹药，是毒！


    那些功法，是催发她体内万毒圣体的引子！


    他将她当成一个药人，一个试毒的器皿！


    无数种撕心裂肺的剧毒在她体内轮番肆虐，只为试验出能最大程度激发师姐们鼎炉体质的神药。


    她记得，大师姐林初颜服下的九玄冰魄丹，是用她的心头血炼制的。


    她记得，二师姐姜月璃被挖骨后，用以续命的圣血续命蛊，是在她的脊髓里培育的。


    她记得，三师姐楚月婵涅槃失败，被强行催熟仙凰体的那一味焚天仙火引，燃尽了她全身的灵力！


    最后，当她的万毒圣体彻底大成，再无利用价值时。


    这个男人，这个她曾无比敬爱的师尊，亲手将她投入万蛇窟，在她被万毒噬心，痛苦到极致的那一刻……


    将她采补至死。


    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未能留下！


    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与恨意，即便历经轮回，也未曾消减分毫！


    此刻，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如神祇，笑容温和如春风的脸，顾曦儿藏在破烂衣袖下的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鲜血。


    她想扑上去，用牙齿咬断他的喉咙！


    她想用尽一切办法，让他也尝尝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可是，她不能。


    她太弱小了。


    弱小得如同一只随时可以被碾死的蝼蚁。


    而他，却是高高在上的紫竹峰主，是能让整个青鸾宗都为之侧目的强者。


    复仇……


    她需要力量！


    需要一个接近他，了解他，最后……杀死他的机会！


    顾曦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滔天恨意，将那份刻骨的仇恨，埋藏在灵魂最深处。


    她逼着自己，露出一个怯生生，又带着几分期盼的表情。


    “仙……仙师大人……”


    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饥饿与恐惧，沙哑得厉害。


    苏夜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这孩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凄惨。


    他迈步走进这间四处漏风的茅草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顾曦儿紧绷的心弦上。


    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


    “别怕。”


    苏夜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


    他看着女孩怀里那个又冷又硬的脏馒头，又看了看她额角的伤口，心中竟真的生出了一丝怜悯。


    这无关投资。


    只是一个正常人，看到一个孩童遭受如此虐待时，最本能的反应。


    他伸出手，想要替她擦去脸上的污渍。


    顾曦儿的身体，在看到那只手伸来时，猛地一僵！


    就是这只手！


    前世，就是这只手，轻描淡写地将她推入了万蛇窟！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躲开。


    但理智，却死死地钉住了她的身体。


    不能躲！


    绝对不能让他察觉到任何异常！


    苏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察觉到了女孩的僵硬与抗拒。


    他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


    于是，他收回手，转而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丹药。


    那是一枚通体碧绿，散发着沁人心脾清香的丹药，丹身上萦绕着淡淡的灵光，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把它吃了。”


    “你体内积郁了许多毒素，这枚清毒丹，可以帮你缓解痛苦。”


    苏夜的语气，温和依旧。


    清毒丹？


    顾曦儿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果然来了！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开局！


    又是丹药！


    又是这种看似恩赐，实则饱含恶毒算计的手段！


    她死死地盯着那枚丹药，前世身为药人的本能，让她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分辨出这丹药里，究竟藏着何种阴毒的禁制或慢性剧毒。


    然而……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在她的感知中，这枚丹药纯净得不可思议，里面蕴含的，是浩瀚而温和的生命精气与解毒灵力，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与阴邪之气！


    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他如今的手段，已经高明到连自己这个曾经的万毒圣体都无法看穿了吗？


    “怎么？怕我害你？”


    “也对，一个陌生人给的东西，确实不能乱吃。”


    苏夜见她迟迟不动，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他说着，竟真的作势要将丹药收回。


    “不！”


    顾曦儿脱口而出，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急切。


    她不能让他收回去！


    无论这丹药是真是假，是善意还是阴谋，这都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一把抢过苏夜手中的丹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仰头吞了下去。


    就算是毒！


    就算是穿肠烂肚的剧毒！


    她也认了！


    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只要能换来复仇的机会，她什么都愿意！


    丹药入口即化。


    一股暖流，瞬间席卷全身！


    轰！


    顾曦儿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投入了一座巨大的熔炉。


    那些从小到大，因为体质原因，不断在她体内积累，让她日夜承受痛苦，甚至被村民视为不祥的驳杂毒素，在这一刻，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被那股温和而霸道的力量，疯狂地净化，消融！


    “呃……”


    一股黑色的，带着腥臭的淤血，从她的嘴角溢出。


    顾曦儿的皮肤表面，也渗出了大量黑色的污垢。


    痛苦吗？


    不！


    一点也不！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与轻松！


    仿佛卸下了常年背负在身上的万斤枷锁，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重塑！


    她呆呆地看着苏夜，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除却仇恨之外的情绪。


    那是……极致的震惊与茫然。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如此纯粹，没有任何副作用的极品丹药？


    这和前世……完全不一样！


    难道……他真的只是想……帮我？


    不！


    不可能！


    顾曦儿猛地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脑海。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能将亲传徒弟当成鼎炉和药人的魔头，怎么可能会有善心？


    这一定是他新的骗局！


    一个比前世更加高明，更加难以识破的骗局！


    他越是如此，就越证明他所图甚大！


    我绝不能被他这副伪善的面孔所蒙蔽！


    对！一定是这样！


    “感觉好些了吗？”


    苏夜温和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顾曦儿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好……好多了，谢谢仙师大人。”


    “不必叫我仙师大人。”


    “你可愿，拜我为师，入我紫竹峰门下？”


    苏夜站起身，负手而立，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与这破败的茅草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的威严。


    听闻此言！


    顾曦儿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来了！


    复仇之路的起点，来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跪倒在地，对着苏夜，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响头，都磕得无比用力，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