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帕修斯突如其来的大胆发言，米丽法拉直接呆住了，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漂亮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


    “米丽法拉殿下？米丽法拉殿下？”


    帕修斯连续叫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


    然而，就算再震惊人也是不能不眨眼睛的。


    米丽法拉眼睛终于酸涩了，不受控制眨了眨，她的意识才陡然回归。


    “嗯……嗯……”但一开始回归得并不彻底。


    “您觉得我的提议如何呢？”帕修斯很认真地问。


    “我觉得……”


    米丽法拉瞥了一眼帕修斯还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我觉得……”


    “需要我把手放开吗？”帕修斯问。


    “不！没这个必要！”米丽法拉脱口而出。


    这是她的真心话。


    比起他刚才说的那件事情，只是搂搂肩膀真的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而且，感觉还不算坏……


    “你是认真的吗？帕修斯。”米丽法拉问。


    “当然是认真的。”


    “那……是什么促使你这样想的呢？”


    “因为我想找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帕修斯说，“既不用让您不辜负您的国民，也不用让您违背自己的意愿，嫁给一个您不喜欢的男人。”


    确实是两全其美。


    米丽法拉不得不这样认为。


    可是对此，她还是有很多问题想问。


    只是，她有点问不出口。


    “我知道，您一定对此有很多疑问，比如，假如您真的嫁给我，我能带给您的祖国什么好处？”


    “又比如，我说嫁给我就不是嫁给您不喜欢的男人，我是不是以为您喜欢我？”


    好吧，他自己全问出来了。


    米丽法拉沉默，低着头不去看他。


    “能允许我为您解答您的疑惑吗？”帕修斯问。


    “你说吧。”米丽法拉轻声说。


    “一般来说，假如您嫁给某国的王子，您的祖国一共能得到以下几点好处:”


    “一，贸易上的畅通，各取所需，互通有无，使您祖国的国力增强，子民也能变得富裕，衣食无忧。”


    “二，军事上的援助，哪怕并未正式签订什么军事协约，假如您的祖国遭遇外敌入侵，您以太子妃或一国王后的身份请求出兵救援，通常情况会更容易达偿所愿。”


    “三，国与国在法理之外的天然同盟，令那些图谋不轨的国家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对你们不利。”


    “我不得不承认，这些我都给不了。”


    米丽法拉静静地听，沉默不语。


    “但是，以因法罗目前的状况来看，随便您嫁给整个西大陆哪个王国的王子，这些东西他们也都给不了。”


    一句话，让米丽法拉错愕不已，忍不住抬头看着他。


    “您不相信？”帕修斯微笑。


    米丽法拉目不转睛盯着他。


    他知道她不相信。


    “第一点，”帕修斯说，“因法罗王国的物产并不丰富，大量依赖外国商品资源，本国的东西却很少能出现在别国的市场上，就算贸易畅通，国家的国力和本国子民的钱包，也很难出现明显的增长，国民不愁吃穿是不假，但别的该愁还是会愁。”


    米丽法拉无言以对。


    她对自己国家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了，知道帕修斯说的是实情。


    长期以来，因法罗王国的粮食产量只够本国消耗。


    铁矿，煤矿等自然资源，不但无法对外出售，每年还得花大价钱从国外进口。


    购买外国货物所需的钱财，当然就是靠出售粮食等农作物换来的。


    本来就刚好只够吃，却不得不卖掉一部分，民众的日子当然会过得紧巴巴的。


    如果不是因法罗王国出产的白魔晶矿是一种紧俏热销的货物，弥补了这一部分损耗，因法罗王国早就灭亡了！


    但那白魔晶矿虽然珍贵，每年的产量却并不高。


    而且由于他们在其他商品资源长期严重依赖外国，导致这东西的定价权并不在他们手上。


    于是，因法罗王国只能处于饿不死，但怎么也富强不起来的困窘状态。


    国家的固有硬伤摆在这里，除非能从根本上解决，否则再怎么联姻也无济于事。


    “如果说第一点只是经济上的问题，那第二点和第三点，就是直接关乎因法罗王国的生死存亡了，对此，我只能说两个字——”


    “帝国。”


    米丽法拉眼皮狠狠一跳，不自觉抓紧了自己的裙摆，手背青筋暴起。


    身体上的紧绷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就无力地松弛了下来。


    米丽法拉无奈苦笑。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将来会入侵王国的国家是别国，那帕修斯刚才说的那些可能还行得通。


    但换成帝国，别说没有建立军事同盟，就算结盟了，在帝国强大的压力下，那盟约也是一扯就碎的废纸。


    因法罗王国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至少有两次与别国建立了所谓的生死同盟，但当帝国大军压境，王国形势危急，那些之前还大义凛然的国家立刻跑没影了，不但没有派一兵一卒相助，还暗地和帝国媾和，趁火打劫。


    那两次因法罗王国都是仅差一线就灭亡了。


    最后也不知道该说是王国上下众志成城，最终付出惨重代价击退敌人，还是该说只是运气好，形势出现了各种转机。


    总之，阴差阳错之下，因法罗王国延续到了现在。


    但好运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现如今的帝国，国力是前所未有的强盛，灭亡王国的野心，称霸整个西大陆的欲望，也是强烈到令人不敢直视。


    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这种情况下，哪怕只是那种装装样子的同盟，也没有国家敢和王国建立吧？


    她这个看似身份尊贵的公主，可能到时候真的就连白送都没有哪国敢要。


    真是讽刺。


    她的母亲在她小的时候就开始将她当作联姻工具培养，她也经过各种痛苦的思想斗争，渐渐说服了自己，将联姻当作自己不可违背的命运，笑着接受。


    却都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现在这样。


    然而她的母亲早就偏执到疯狂了，只会脑袋埋进沙子里罔顾现实情况，强行推进原有的计划，完全不去思考后果。


    而她从很久以前就是个身不由己的傀儡，事到如今也更没办法逆转局势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生的悲剧逐步上演。


    就算有哪个国家肯接收她又怎样？


    拼尽一切，也不可能说服那些既胆小懦弱又喜欢勾心斗角的家伙去和强大的帝国对抗。


    她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异国他乡的冰冷深宫中，当一个无人在意的生育工具，在郁郁寡欢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最坏？


    呵，她自己都不忍心想下去了。


    现在想想，她的人生早就是一出悲剧了。


    别说追求自我，追求幸福。


    就连舍弃自我，舍弃幸福，当好一个能为祖国带来益处的联姻工具，都是奢望……


    眼泪在米丽法拉眼眶中酝酿，而她面无表情，心中却有一些微妙的欣慰。


    还有眼泪，说明她内心深处仍有一丝不甘与挣扎。


    等哪天连眼泪都没了，她的人生就彻底只剩悲剧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米丽法拉殿下，不要流泪，嫁给我，你就不会有那些烦恼了。”帕修斯说。


    “……真的吗？”


    米丽法拉很勉强地笑着，眼泪自顾自地流淌。


    “当然是真的了。”帕修斯说。


    然后，过了很久，他都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米丽法拉忍不住问。


    她现在心里实在太难受了，所以哪怕他的宣言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要能让她好受一点，她也能欣然接受。


    “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对您做出更多承诺，”帕修斯说，“因为我现在还给不了您想要的支持。”


    “哦，这样啊，”米丽法拉淡淡的说，“无所谓，我知道的。”


    “但是，您能给我一些时间吗？”帕修斯问。


    “要我给你时间做什么？”米丽法拉强颜欢笑，“难道你想说，现在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支持，但过段时间你就能给了？”


    “是啊。”帕修斯点头，深深注视着她。


    “没可能的吧？”米丽法拉一笑，“哪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她需要的支持，就是足以和帝国抗衡的强大力量。


    这力量放眼整个世界有谁能给？


    或许，这世上真的存在有这样一股力量。


    可是如果某人现在没有，将来也很难能有了。


    她能给他时间。


    但王国给不了。


    短则三年多不过五年，那灭顶的灾祸就要来了……


    “如果我说我能做到，您愿意试着相信我吗？”帕修斯只是问。


    “我愿意。”米丽法拉想也不想就说。


    她其实并不相信，可是她愿意相信。


    哪怕，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比起现在就接受那灰暗惨淡的结局，她更想多挣扎一段时间。


    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她就能说服自己再坚持坚持。


    就算最后仍然逃不过某种注定的结局，至少现在，她的心还是柔软的，还是温暖的。


    还在跳动。


    这难道不是她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只要相信他，就能继续拥有这些东西一段时间，这是多好的买卖？


    “帕修斯，你能吻我吗？”米丽法拉微笑，“我听说现在这种氛围很适合接吻。”


    她还很想再要一点被爱的感觉。


    帕修斯微笑，摇头。


    米丽法拉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无所谓。


    反正无论是那点希望，还是这点被爱的感觉，都是虚假的。


    帕修斯没有吻她。


    而是笑着用双手揪住她的脸，强行摆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