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修斯并不知道，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佐格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来，死死钉在他的后脑勺上，一直到房门关闭。


    “整合冒险者是你的主张？”佐格看向罗伯特，“你好像做了多余的事。”


    一股压力顿时袭来，罗伯特单膝跪地，冷汗直冒，“但是，亲王殿下，我认为这样做是有必要的，那些冒险者都有不弱的实力，如果放任他们不管，他们会让这次任务多很多变数，还不如……废物利用。”


    佐格冷哼，“变数？你还真看得起那群乌合之众，无非就是需要我多拔几次剑而已，连续二十年，每一天我都挥剑不下一万次，你认为我会在意这点劳累？”


    “请殿下恕罪。”罗伯特声音低沉。


    “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好将那群人纳入考虑了，”佐格扭了扭脖子，发出一声声脆响，他瞥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罗伯特，“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管理好鹰峰城的治安，别让某些蠢货闹事，同时放开眼线，将近期所有入城的生面孔都做好统计，我不希望有任何错漏。”


    “明白。”罗伯特说。


    “这件事的重要性，不需要我强调，”佐格冷冷地说，“皇帝向我夸奖过你的能力，我因此也对你抱有一定期望，所以如果你把事情办砸了，鹰峰城换一个城主，只是对你最轻松的那个处罚。”


    罗伯特沉默不语。


    “同样，如果事情办好了，你会再上一个台阶，”佐格说，“新的官职和伯爵的身份，皇帝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来拿。”


    “请陛下和亲王殿下拭目以待。”罗伯特说。


    “我们会的，”佐格声音很轻，“你先下去忙吧。”


    罗伯特站了起来，“太子殿下和亲王殿下的下榻之处，稍后我会让犬子丹尼尔——”


    “不用麻烦你们，我们住伯爵府。”佐格说。


    安德烈一愣，瞬间激动。


    “可是，按照陛下的安排……”罗伯特面露难色。


    “我和查尔斯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佐格微微皱眉。


    “……是。”


    罗伯特恭恭敬敬退出了办公室。


    “安德烈，我和墨菲雅特伯爵有很多话想说，你不用站在这里干等，”佐格说，“鹰峰城很热闹，这也是你将来会统治的土地之一，你身为皇太子，应该借这个机会好好体察当地的风土人情。”


    “是的，伯父。”安德烈点头。


    “让佩恩陪你一起去，大小事情听他安排，牢记保护自身安全为你的第一要务，不准贸然和人起冲突，如果非起冲突不可……”佐格顿了顿，“告诉佩恩，无论对方有几个人，一个都不许放走，通通杀了。”


    “是。”


    安德烈有些不情愿，他确实很渴望在鹰峰城到处走一走，多看看在帝都看不到的风景，但不希望有人跟着，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伯父不可能允许他这样做。


    无可奈何，他只能照做。


    安德烈离开了。


    他一走，佐格看着墨菲雅特伯爵，露出了笑容。


    这个笑容，和帕修斯看到的那个完全不一样，如果安德烈还没有离开，或许会大惊失色，瞬间颠覆自己的世界观。


    墨菲雅特伯爵也难得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是你这家伙跑来，所以我根本不担心这件事情，也懒得费神了。”


    “你好像已经老了，”佐格叹息，“两年前见面的时候你笑起来还没那么多皱纹。”


    “非要提这个干嘛？！”墨菲雅特伯爵一瞪眼，“谁能不老？你能吗？你年纪比我还大！皱纹也不比我少！”


    “哼！跟个娘们似的还对年龄敏感？”佐格哼哼。


    “没办法，早就不年轻了，年轻时候我们盼着成熟，等真正成熟了，就是走下坡路的时候，活一天少一天，也不知道哪天白头发就爬满整个头了，唉……”


    “婆妈！”佐格翻翻白眼，“换个话题吧，厄斐林家那个女孩在你家？”


    “是。”墨菲雅特伯爵说。


    “你应该别在意当年的事，将她当作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不然我怕你会有危险，”佐格说，“皇帝对厄斐林家的态度是很坚决的，整个帝国也许我是唯一敢跟你谈这件事的人，我很了解皇帝，他从小就是这样，想做什么事，无论如何都会做到，他连莫赫蒂亚都杀了，不在乎多杀一个你。”


    “那就让他来杀吧。”墨菲雅特伯爵冷冷地说，“正好我也想趁机问问他，他是怎么下的去手的，看在我马上要死的份上，他也许会告诉我他的真心话吧？”


    “你这又是何苦？”佐格叹息。


    “你知道答案吗？”墨菲雅特伯爵问。


    “不知道。”


    “可是我听说你也参与了那天的事，”墨菲雅特冷声说，“虽然你没来得及出手，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是的，还算顺利，我也不希望出手，可是我不能拒绝他，他是我弟弟，更是皇帝，皇帝的命令，只有服从。”


    “这可不符合你的脾气，”墨菲雅特伯爵嘲讽，“假如你有心拒绝，即使他是皇帝，你也敢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可是你没有，说明这件事也是你的意思。”


    “不完全是我的意思，可是我没有无论如何都要抗拒的理由，更别说对皇帝刀剑相向，”佐格面无表情，“你疑惑他怎么下下得去手，是你认为他和莫赫蒂亚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可是我就是他的兄弟，你让我怎么下得去手？哪怕只是威胁？”


    “是不是无论他做什么决定，你都会支持？哪怕是错的？”


    “对或错，是你能说的算吗！”佐格的语气变得冷酷。


    “可是这分明就是错的！你分明就知道！”墨菲雅特伯爵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你们两兄弟是不是将之理解为，这是你们安切斯特家和厄斐林家的一场战争？你们先发制人，大获全胜，以胜利者的姿态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对失败者一丝愧疚之心都没必要有？！”


    “你疯了？”佐格深深皱眉，脸色阴沉，“也就是你了，换别人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墨菲雅特伯爵怒吼，“莫赫蒂亚，厄斐林，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一向与世无争，对你们忠心耿耿，没有他们你们家怎么可能会是现在这个位置？！”


    “这就是答案！”佐格冷哼。


    墨菲雅特伯爵怔住了。


    “这个世界几乎每个人都是像你这么想的，厄斐林家德高望重，与世无争，是我们安切斯特家的恩人，是他们成就了我们，两百多年前如果不是他们选择了我们，而是选择了别人，统治这片土地的就是另外一个家族，”佐格微笑，“没错，这些都很对，别说你们，连我们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们必须死！”


    佐格冷冷地说:


    “厄斐林家族的历史超过千年，他们一直盘踞在这片土地上，扶持了超过五个家族作为统治者，他们自己则以辅佐者的身份站在这些家族最近的位置，不用承担王室的风险，却享受着超越王室的威望。”


    “他们看似与世无争，实则一直将自己家族的荣光与存续作为第一要务，牢牢注视着那条红线，对这个国家和王室的命运毫不在乎，反正就算王朝颠覆了，王室灭绝了，他们也能扶持一个新的王室，建立一个新的王朝，继续享受他们的超然地位。”


    “假如你是这个王朝的统治者，你会怎么看待他们？”佐格自问自答，“不用嘴硬，就算他确实是你和你家族的恩人，你们也绝对不会感谢他们，反而会恨不得整垮他们，杀光他们所有人。”


    “这，就是我们做的事情。”


    “以前那些王朝的国王皇帝又不是没动过同样的心思，可是他们都失败了，失败的下场是什么？被厄斐林家认定为昏君，暴君，不配继续统治这片土地，被他们的崇高威望一脚踩进泥土里，因为所有人都崇拜厄斐林，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对的，永远不会错，错的只会是和他们作对的你们，然后你们就会国破家亡，万劫不复！”


    “这样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重复过很多次了，你不觉得很耳熟吗？”佐格笑着说，“我们，只不过是他们选择的又一个代理人，责任人而已，一旦我们想动他们，或者内忧外患，国家动荡，我们就会被他们放弃，走前面那些王室的老路，以昏庸无能，或暴虐残忍的骂名，成为历史的尘埃。”


    墨菲雅特伯爵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你应该明白了吧？”佐格说，“他和莫赫蒂亚很好，直到现在，他依然将莫赫蒂亚视作他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兄弟，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这不是他们两个人的矛盾，而是命运的安排，就算在这一代两家依然能相安无事，难保下一代就会出现问题。反正总会出现问题。”


    “查尔斯，不要怪我，也不要怪他，我们都是命运的棋子，出身在这个家族，站在这个位置上，我们都别无选择。”


    “我们……真的真的……没办法。”


    “我们也真的真的，很痛苦……”


    佐格说着，眼泪流淌。


    墨菲雅特伯爵呆呆看着他，忽然觉得，比起知道事实，还不如稀里糊涂带着愤懑死去。


    多么令人作呕的事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