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入修炼之道不过数月，已是更换过一柄佩剑。


    初时用家族筑基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体修宝剑。


    于万灵宝阁中，得到更为契合的水云剑。


    天星界的万族之人，皆是共沐日月星辰，呼吸吐纳灵气。


    没有灵根的凡尘中人，依靠灵气温养，寿元亦可达到百年。


    李淳元在天星界纵横驰骋，已有数千年之久。自他开始修行以来，境遇便似众星捧月。


    无论修习何种门类，皆可比寻常修炼者，更快精通其道。


    拥有寻常天赋的人，终其一生，能够领悟本真功法的真谛，足可拥有绵长寿元。


    若是分心它术，反而易令道心分散，于大道修行有损。


    似李淳元这等全才，古往今来，也是不可多见。


    从接触修炼之道起，他的满身灵宝，以及所使的兵刃，皆是专属炼制。


    不独契合灵根属性，亦和他四肢百骸的属性全数相合。只需加以运用，即可与之融合为一。


    暂借先祖兵器。在万灵宝阁中选择一柄不知何人打造的宝剑，作为日后修行的本命兵刃。


    在李淳元听来，好似隔着银河，飘荡的天方夜谭。


    收敛起一贯放荡不羁的做派，眉眼间的自信，乃是泯灭诸多强敌，千载岁月积淀而成。


    如同山岳，巍峨难撼。


    李淳元声如洪钟道：“虽则游历天下，感悟天道，乃是无法传授的法门。可老夫毕竟收下了你这个混小子，若被他人知晓，你竟是用一柄来历不明的剑，难免损了一世威名。也罢，将你心属的佩剑，召出来给为师瞧瞧。”


    萧安腰间的百宝囊，闪烁微芒。


    五尺长的水云剑，出现在庭院之中。


    双手托举，莹润水汽围绕剑身缓慢飘荡。


    李淳元手抚长须，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万灵宝阁还敢妄称囊括天星界天材地宝。这等卖弄技巧的兵器，竟然也会纳入其中。”


    林婉清关切问道：“李前辈，这柄剑品质如何？”


    李淳元的回答毫不客气：“一文不值。”


    萧安平静道：“我与这柄剑的剑魂，似是极相契合。即便品质中庸，或可凭人剑合一，消除品阶劣势。”


    李淳元闻听此言，便知萧安内心认定，水云剑可归于其本命。


    铸剑领域有不成文的规矩。


    不只是人选择宝剑，宝剑也会自认其主。


    品阶越高的宝剑，其内蕴含的剑魂越强，反选主人的意愿，也会更加强烈。


    李淳元铸剑生涯中，打造出的第一柄天级最上品长剑，便是不肯认央他打造的人为主。


    遁入星月洞天，最终被渡劫大能炼化，成为晋升仙品灵宝的材料。


    自此之后，李淳元便定下了规矩。


    请他打造宝剑，若是出世的兵刃，与请求之人不合。


    灵石原数奉还，宝剑归属李淳元。


    由他送至天机阁，经这个涵盖天星界的庞大组织遴选，将宝剑送至契合之人手中。


    李淳元初接触铸剑，喜好卖弄技艺，打造外观精致的宝剑。


    到得铸剑之术炉火纯青，又觉大道至简。


    契合灵修的宝剑，理应更容易汲取天地灵气，催使术法，御剑乘风。


    若是想以剑为刃，灭杀所有仇敌。其质坚韧，锋锐十足，而绝难断折。


    其外形不应张扬，而是需要内敛。


    令旁者无法清晰感知，其属性功效。


    唯有如此，方可称为上品。


    只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更着重于奢华绚丽，无论是佩戴的灵宝，还是手中御使的宝剑。


    越是华丽精致，越是合乎其心。


    萧安托举的水云剑，正应年少轻狂。


    其属性资质，也是一眼能够瞧个清楚明白。


    与寻常修炼者对敌尚可，若对方精于灵宝兵器之道，以克制秘宝，在出杀招之时运用，乾坤难定，生死不明。


    半点马虎不得。


    李淳元深知，萧安并非沉醉于水云剑华丽的外观，而是与剑魂契合。


    多年前无心铸造的炫技之剑，竟是穿透岁月长河，又回归到他的生命之中。


    天命既定，人心无法违逆。


    萧安从师傅口中，知晓水云剑的来历，竟似醍醐灌顶，灵识中瞬息顿悟。


    有些天意赋予的馈赠，实则早已在多年前，即便存在于世间。


    便似衍化龙凰珠的远古妖修大能吐息，历经岁月流转，以及由师傅李淳元修为尚浅时亲手打造的宝剑…


    数千年间，这柄剑定会感到寂寥。


    萧安拔出水云剑，左手握持剑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巧抹过剑身。


    眼神中，闪烁深沉内敛的光芒。


    见所爱之人，其神如炬，似要将世间所有美好装进其中。


    深思感悟，则是内求己心，像是沉浸在幽静清澈的深潭。那些新生的感悟，无法向他人言说。


    若有人可无声理解，便可称意气相投，是为难逢知交。


    庭院中三双眼眸。


    一双蕴含着女儿柔情，沉醉于傲然持剑的少年。


    一双满蕴着岁月积淀下来的智慧，放荡不羁中，亦有大能的沉心领悟。


    还有一双澄澈的眼眸，没有任何杂念，与掌握中的宝剑圆融合一。


    似是认识多年，遗落在记忆深处的老友，经历起落沉浮，终于再度重逢。


    李淳元仰头看天。


    他自认修炼数千载，已能窥见天道的一端。


    到得此刻，方知何为造化弄人。


    那些想要遗忘，不欲再提起的过往。


    终归是一道心魔。


    天命不言，只是将其推到你的面前。


    不去与过往和解，真正放下那些所在乎的事情，便算不得超脱物外。


    悠然长叹，进而洒脱大笑。


    庭院里没有祥云仙市里那些庸碌的俗尘中人。


    聆听李淳元豪放大笑，无人感觉意外。


    天际乌云卷积，厚重磅礴。


    古往今来，总是有雨天。


    灌溉的万物，经历生死轮回，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却还是当初的模样。


    “老夫活了数千年，游历天下，苦苦追寻何为大道。终于…”接着看向萧安，潇洒道，“把你手中的剑，交给为师。”


    ……


    李淳元双手之间，激荡着磅礴的灵气。


    先天真火化作龙形，将水云剑重新淬炼。


    过得几息，宝剑熔为液态。


    目视重新淬炼的宝剑，问道：“萧安，你认为何为大道？”


    萧安回道：“与天地同寿，独断万古。”


    他的阅历，有一部分来源于体内那颗龙凰珠。


    妖修大能的三世修行，最终没能果正仙位。


    长生之上的境界，对其是茫然未知。


    萧安亲身经历，深知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在天星界何其重要。


    认为拥有无与伦比的实力，便可做所有想做的事，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李淳元满面春风。


    他也曾年轻过，憧憬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只是这件事于他而言，向来是垂手可得。


    天星界有过传闻，仙族自出生起，便有无始无终的寿元。


    他们的心境，又与凡尘之人不同。


    世间万族，难以共通。


    李淳元恃才放旷，而今得见萧安对水云剑的珍视，方知何谓天外天，怎样的才是人外人。


    蕴藏数千载尘世感悟，在元素转化间，重新凝聚为五尺长剑。


    通体莹白的剑身，在片刻之后，变成了稀松平常的古铜色。


    一根柔韧线绳，围绕平平无奇的剑柄裹缠。


    融进剑柄之中，不见了踪影。


    灿金色的灵光，围绕古铜色剑身，如龙形飞舞盘旋。


    最终似游龙归海，浸入剑身。


    全长五尺的长剑，供单手握持的剑柄，全无任何装饰花纹。


    剑格向两侧延伸，化为云朵状。


    李淳元双指并拢，驾驭焕然新生的水云剑，遥指立足数尺之外的萧安，朗声道：“徒儿，接剑！”


    萧安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身形如游龙，敏捷向前踏步，伸出右手，于宝剑飞行中精准接住全无装饰的剑柄。


    沉静的剑魂，发出嗡鸣之声。


    不需磨合，便和其圆融合一。


    “这柄剑很年轻，却有着远超剑龄的沉淀。它等待了数千年，终于等到可以托付终生的主人。它不负你，你也不可负它。”


    李淳元语气很重。


    似是在说宝剑，却又像在说旁的事。


    林婉清莞尔一笑：“李前辈，你这句话，倒是像在评判儿女情长。”


    李淳元笑道：“老夫说的正是儿女情长。”


    萧安负手持剑，左手竖直置于胸前，问道：“师傅，以您的俊朗洒脱，惊才绝艳，想必在漫长的修炼路途中，遇见过不少难忘之人。”


    李淳元眼神淳厚到像一坛老酒，苦涩一笑：“天星界人尽皆知，身具灵根之人，拥有比凡人更漫长的寿元…老夫年少轻狂时，不听师傅的絮叨，也不信天命难违。只是偶然间发现，天底下最悲惨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


    萧安尚且年轻，还没有经历过亲人故去的伤痛。


    于情之一道，也只是倾心于林婉清。


    若说身中魅惑之术时，心境没有起过波澜，绝然是虚妄之谈。


    只是在凤仙儿数千年生命历程中，他不过是偶然刮过的一阵清风，漫过其身，过后或许便会遗忘。


    萧安从不为失去，或者从来不属于他的事或物而伤感。


    可在远古妖修大能遗留的传承中，也有几许香消玉殒的哀愁…


    最重要的事，便是在追寻长生大道的路途中，并非每个人都能功成身就。


    那些倾尽心血，于尘世丧亡，过去的，过不去的人。最终只会化作尘埃，进入轮回转世。


    李淳元知晓。


    萧安知晓。


    出身于名门世家，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林婉清，也是清楚明白。


    些许感伤过后，萧安心中又生感悟。


    再度握持手中的水云剑，有了截然不同的共鸣。


    少年肆意，凭一剑纵横驰骋。


    他本该是少年。


    那颗龙凰珠，却是带给他远超岁月沉淀的感悟。


    经历了数重生死，再看世事，便觉该藏起锋芒。


    此时的剑法，少了几分凌厉，多出些许圆融。


    重在挫败，而非伤损敌身。


    到得明白一时慈悲，只会致令更多人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