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与炼器师赚取灵石，最快的门路是私人订制。


    由主顾出材料，经个中高手控火锻烧，炼制出合乎心意的灵丹或灵宝。


    挣的是个手艺钱。


    雷莹此前找来的丹师和药师，无一例外，都是针对表征，或写就药方，或开炉炼丹。


    唯有不知底细的萧安，未从炼丹术着手。


    府中人地位皆不及雷莹，莫敢讲论大小姐请回来的贵客。


    金丹中期的陈政，则是对萧安分外留心。


    天星界修炼之风盛行，因秘境或洞天中的灵宝机缘，常有互相杀伐之事。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以兜帽长衫遮掩面容。潜移默化中，早已成为人尽皆知的规矩。


    除非全心信赖，方会以常服示人。


    纵使如此，亦有易容化形，隐藏本真的概率存在。


    身为肩负重任的护卫，保护小姐安全，不可有丝毫松懈。


    即便人在另一处院落，其本真灵觉，仍是笼罩于萧安和雷莹独坐的别院。


    雷莹对萧安的做法，同样感到惊异。


    请来帮母亲炼制灵丹的丹师，竟是完全不提丹道，而是欲要和她详谈。


    雷母与萧安不过初相见，亦是虔心默许，言辞恳切地让雷莹依言照做。


    庭院石砖铺就的路径，以栽种绿植为线条，构成八卦阵图形式。


    居中的阴阳鱼，以圆形石桌取代。


    石桌东白西黑，弯线对半划分。


    萧安和雷莹对坐在石桌两侧，保持着心念翻涌的沉默。


    天星界的人族，从出生起，会经历诸多大事。


    首当其冲，便是十几岁时验测灵根。


    若是有天地灵根，不光其人一飞冲天，宗族亲眷亦可分享荣光。


    宗门中前来旁观验资的前辈，可代宗门行事，许以重利，将拥有卓绝资质的后生，带进宗门仙山修炼。


    承师傅传授，内修道心，外练灵术阵法等术式。


    家族势力庞大，又是另一种修炼路径。


    不独可以修炼一种功法，甚或在同个家族，存在分属不同流派的修炼者。


    譬如凤鸣岛林家的老祖宗林平昇，修炼的便是儒道。


    其族人中，尚有修习墨家，法家等门路之人。


    宗门师承重于流派，上到宗主长老，下到外院弟子，俱是修持同种法门。


    以家族聚居问道，则是无有限制，以最为契合己身为优先。


    更显五花八门。


    唯有两种流派，不为家族采纳。


    其一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邪门魔修，沾染其道，莫论资质高低，务须将其诛灭。


    以免连累亲族。


    其二是遁入空门的佛修。


    摒除七情六欲，抛弃俗尘身份，以法号迎新生，参悟佛门妙法。


    与互为依托的家族修炼，亦属背道而驰。


    虽非伤天害理，终归断绝尘缘，故而不为家主所容。


    妖修的远古传承中，有灵族秘法记载。


    以灵种孕育生发的灵族，其根源来自天地，故而修行长生大道，不会遭受天道责罚。


    萧安未知雷莹心意，故而提出与她坐而论道。


    争夺机缘，生死相向，是为修炼界的躁动。


    几位知交好友，畅谈沿路修行感悟，则是令心怀舒畅的沉静。


    萧安提出此事，理应由他打破沉默：“不知大小姐，体内蕴藏的是哪种属性的灵根？”


    以灵根品阶划分，天地灵根为最上品。


    罕见的变异灵根次之。


    五行灵根最为常见，不过若同时拥有多种属性，亦可算得资质上佳。


    在五行灵根之下的，便是杂色灵根和伪灵根。


    以雷莹的境遇，不难推出她的灵根资质，算不得杰出。


    雷莹大可隐瞒本真，终归是自幼处在宗族庇护下的大小姐，未涉天星界的尔虞我诈，毫不遮掩道：“本小姐体内的灵根为水属性，不知因何，难驾驭水元素，姑且可以称为杂色水灵根。”


    萧安再问：“可曾以凝水丹，提升洗练灵根？”


    雷莹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有趣，面现浅淡笑容：“本小姐再不济，也是家主的女儿。从验测灵根之初，到得移居这处私宅，从未停止服用凝水丹。”


    萧安亦是察觉，方才的问题有些欠考虑。不过其内心所想，皆是如何助雷莹踏入心体道，难免有及不到之处。


    雷莹浅笑道：“看来你不是大户人家出身。”


    正如饱读诗书的账房先生，举手投足间，会携带己身难以察觉的书卷气。


    出身大户人家的修炼者，自幼耳濡目染，不会道出此言。


    萧安的疑问，正在于他是小家族的麒麟儿。


    非是在优渥环境中长大，记忆深处对修炼之道的见解，轻易无法遗忘。


    萧安想通雷莹缘何瞧出他的经历，不由笑道：“看来雷小姐，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如此一来，便简单得多了。”


    雷莹浅笑道：“你与本小姐坐而论道，究竟是为何事，不妨直言相告。”


    萧安回道：“杂色水灵根，若可以凝水丹淬炼提升，尚能依循道宗修炼法门。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不如另寻其路。”


    雷莹沉吟道：“修炼到筑基初期，不知耗费家族多少灵丹妙药。若选择破境重修，未必还能完成筑基。”


    她的言语间，已有认命的豁达。


    不是所有人都可修炼长生之道，与之对应，体蕴灵根的修炼者，亦是无法迈过大道彼岸者居多。


    雷莹尝试过所有方法，皆是无从提升灵根资质。


    纵使修习的功法，乃是天级初阶。可暗弱的天赋，还是令她受挫颇多。


    无数个提升缓慢的日夜，磨平属于年轻人的锐气，逐渐开始接受己身平庸的现实。


    一声轻叹，几许愁肠。


    即便是如今的筑基境界，所耗费的灵丹，已是足可帮家族中天赋资质上佳的后生，触摸到金丹妙境。


    事倍功半之事，对家族财力的损耗，终归弊大于利。


    身为家主的女儿，不可不明事理。


    心念转动间，眼神难免黯淡下来：“我能修炼到筑基境，可以借御灵法，御风飞行，拥有比常人更久远的寿元，于愿足矣。”


    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语，似是在向萧安倾诉心声，实则在暗中劝解自己。


    不可留存不切实际的幻想。


    ……


    修炼之道，并不是本心急迫，便能更快提升。


    愈发渴望强大力量，越容易忘却道心初衷，轻者走火入魔，重者堕入邪修之道。


    萧安领悟到的灵体双修，亦需借御神兽晋升法门。


    唯有道心固守，保留一份赤诚。


    若雷莹仍存留问道求长生的热烈，无论言语如何精妙，皆是无法动摇其心。


    而今已知天命，不再与略显平庸的资质抗争。


    一心想安享余生，以筑基境界，帮助家族发展壮大。


    其心安逸，正处于最容易接纳心体道的妙境。


    萧安的隐忧，尽可消解。


    端坐如松，轻声问道：“雷小姐，可曾听闻心体道？”


    便似雷莹帮母亲寻找疗治心病的方术，决心改善资质时，她也常进出拍卖行，留心可能有益的秘典。


    心体道这种“内求己心，不假外物”的修炼法门，自是瞒不过她的耳目。


    只是自认灵觉平庸，难以像诸道大能那般探寻天地至理，著书立传，畅谈高论修炼之道。


    对极其看重灵觉颖悟的心体道，只能敬而远之。


    雷莹如实回道：“心体道乃是一种畅行流派，多见于开宗立派的大能。以我的资质，尚且无法修行。”


    萧安不由注意到，雷莹不再以小姐身份自居。


    不过对谈几句，这位少与人打交道的富家小姐，便把萧安当作了道友。


    道友之间，不讲修为高低和尊卑贵贱，只看是否同道中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若有几许共通之处，又可高谈阔论数日。


    于寿元绵长的修炼者而言，此事并不罕见。


    萧安不去高谈阔论，而是以其言引导：“天星界的人族修炼者，依循的是生老病死，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天道轮回。我等修炼者，皆是夺天造化，以不凡之心逆天修行，希求长生不老，羽化升仙。”


    雷莹深以为然。


    她所接触的修为高深的前辈，俱是不信天道，肆意疏狂。


    依凭体内卓绝灵根资质，与他人争夺机缘，径奔大乘渡劫而去。


    仿佛盖天下，只有一人可成仙，便是非他莫属。


    掩藏不住的豪情，正与其天赋卓绝相关。


    大道修行途中，未曾遭遇折磨心境的挫折，保有验测灵根之时起，便强于他人的意气风发和矜持自傲。


    唯有到了生命尽头，方才会惊觉天道邈远。


    纵使怀揣卓绝资质，仍是难逃一死。


    萧安在青灵观静修园中，逢遇的仙人点化，所谈正是此事。


    除了身具天地灵根，颖悟绝伦，又肯潜心探寻天道的修炼者，余者正如老仙人所言，有些随波逐流，有些暴殄天物。


    到了一处新地，或是迎来新转机，暗下决心笃定修炼之道。


    可若境遇不改，他日又心生懈怠，空有上天眷顾，未有磐石之坚。


    有朝一日，发觉昨日看不起的修炼者，境界已然超越己身。


    忽又生出几许斗志，潜心修炼提升。


    待到失去刺激，复又心生怠惰，不喜持续千百年的修炼。


    纵使再好的灵根资质，决然经不起这等蹉跎。


    与仍存活于世的前辈相见，难免心生惆怅，可惜悔之晚矣。


    资质平庸者，从未获得青睐，难令人印象深刻。


    拥有卓绝天资，最终修为平平，莫论姓甚名谁，一经提起，便是足可唏嘘的故事。


    此事不独在修炼界循环往复，便是俗尘中的私塾学子和学习手艺的学徒。


    天资愚笨，识字便了。


    若天资算得聪颖，最终无所成就，终归令人叹惋。


    院落中的雨竹，四季常青的叶片，滴落晶莹雨滴。


    相传这种竹子的种子，产自星海的龙宫，乃是由龙族的眼泪所化。


    龙族为神兽种，可以行云布雨，却又受天庭节制。


    那些本心桀骜的龙族，不服上界仙神，最终形神俱灭。


    临终时流下的眼泪，化作桀骜出尘的雨竹灵种。


    故而这种竹子，另有一个唯美的别称，唤作叹息之泪。


    萧安聆听雨滴坠进清水池，激荡起的清音，心湖泛起涟漪。


    雷莹看着飞溅散开的雨花，轻声言道：“你的灵根资质，看来也是寻常。”


    萧安展颜轻笑。


    他想到了远在极星岛的林婉清。


    正是因为灵根资质看似平庸，经受过诸多冷落，未过门的道侣，才会如此理解他的心境。


    萧安方才激昂的话语，和雷莹接触过的天赋卓绝者迥然不同。


    那些自命不凡的天才，仿佛置身高阜，俯视着芸芸众生。


    他们不想理解，也无法理解那些资质平庸者，为何总也不肯放弃大道修行。


    萧安的踟蹰和壮志，皆应在“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