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兽青麟从极星岛，折返风云镇。


    听闻萧安炼制通窍丹的过程，傲娇抬起小脑袋，言道：“你体内的灵根和现下修为，都有些不济事。雷大小姐借给你的灵宝，品阶也不够高。”


    萧安收回观瞧窗外飞雪的视线，转头看向比初时略长大些的小兽青麟：“你是丹道灵宠…若我炼制时，你尚在我身边，可接下几道劫雷？”


    青麟黑珍珠般的小眼睛，闪烁得意神光：“劫雷之所以现世，在于有人夺天造化，触怒了天道。可若将无穷药力遮掩，不为天地感知，便可逃过一劫。”


    萧安不由暗惊。


    转念深思，又觉并非不可估量之事。


    人间万族的生老病死，是为不可违逆的天道。


    青麟身为长生种灵宠，已然得天造化。便似突破晋升境界，不需承受劫雷的灵族。


    不论实力强弱，只谈长生之道，又可与仙族媲美。


    上位仙灵二族，皆不受天道压制。


    青麟必有其能。


    萧安再问道：“我若突破晋升，你可能帮我挡下劫雷？”


    青麟与主人心意相通，知悉萧安欲要炼制神兽丹，修持混元大道的灵体双修。


    足可毁灭寻常灵修肉身的劫雷，对他而言，却是天道赋予的机缘。


    眨巴着灵动眼睛，喜笑道：“你可真傻…肉身若能抵挡劫雷蕴含的毁灭之力，凡间灵修妖魔的那些灵宝，又能奈你何？”


    萧安笑意盎然，唇角挑起的弧度柔和，中和棱角分明的面容：“你的言语，令我获益匪浅。不知此番与雷显道争锋，可有见教？”


    青麟摇摆着小脑袋，两只大耳朵甩动，似要把烦人的东西赶走，拒绝道：“这种事藏满了肮脏龌龊和尔虞我诈，沾染分毫，亦会影响本心。我若心窍受损，便再无可能帮你护持炼制中的丹药。”


    萧安深知青麟心地纯良，闻听此言，便不再与其讲论是非。


    喂它吃过几粒清心丹，即便召回灵宠空间。


    打开门扉，寒风吹进冰冷的飞雪。


    欲要商谈此事，需得见到局中人。


    ……


    雷莹的灵觉通窍，足足持续三天三夜。


    在此期间，风云镇稀稀落落下了三场雪。


    私宅中的家丁，每过半个时辰，便会清扫院落中的积雪。步云履踏在薄雪之上，留下一串轻浅足迹。


    陈政已将与萧安商定之事，禀报给雷莹和其母。


    尽管是利益交换，终归分属同一阵营，甚至会将性命相托。


    不可心存芥蒂，以利结，用心拉拢。


    金丹中期的强者，地位远超筑基初期。


    然则负责护卫雷莹的陈政，提前来到廊道，下了石阶，迎候前来探问情况的萧安。


    飞雪飘舞到距陈政半尺空间，即便化为虚无，不见影踪。


    纵使雪片比初时又大了些，这位眼神深邃的强者，遍体没有沾染分毫雪尘。


    萧安主动打招呼：“近来天候严寒，这几日已经下了三场雪。”


    陈政抚须笑道：“我等修炼之人，早已寒暑不侵。只是这漫天飞雪飘荡，那些没有灵根的族人，怕是不想出门了。”


    天星界的修炼者，十几岁之前，需得自行吐纳灵气，温养自身体魄。


    彼时的灵根尚未汇聚成型，不可妄加干涉。否则损了根本，日后无法修持，必将悔恨终生。


    这十几年间，与已确定无灵根的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四时三餐，经历寒霜酷暑。


    即便是寒暑不侵，刀枪不入之体，年少时关于“天寒地冻”的记忆，已是融入血脉。


    除非灵识受损，遗忘过往，否则终生不会淡忘。


    陈政侧过身形，斜伸右臂，轻声道：“我家主母和小姐恭候大驾多时…里边请。”


    放置在北墙下的卧榻，边缘处雕镂莲花，金黄色锦帘由挂钩悬起。


    平整的床榻之上，仅有两个毡垫，并无被褥玉枕之类的凡尘物件。


    雷母站起身形，说道：“老身连日劳累，需要调息复原。你们年轻人，尽可放下戒心，畅谈些大道修行之事。”


    萧安抱拳拱手，略微躬身，目送雷母离开。


    ……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凝望所爱之人的眼神，起自于心念和记忆中的所有爱意。


    若无此等心念，绝无可能传递出那些痴怨缠绵。


    极尽澄澈的眼眸，常见于没有转生记忆的孩童。


    未经俗世沾染，头脑中一片晴明。


    便似一张未曾写就笔墨的宣纸，洁白无瑕。


    眼神深邃者，好比珍藏多年的老酒，变得醇厚绵柔。


    无法通过对视，观瞧其内心所想。


    反而会生出被其人看透之感。


    服食炼化通窍丹前的雷莹，一双灵动眼眸，闪烁几许悲悯和愁绪，更多则是对世事的豁达。


    提升过后的灵觉，令她想通许多事。


    那些修行途中修习的典籍，包括本源功法，皆是有了全新感悟。


    蓄满池水的灵识，因圆融通窍，而浸润意念。


    气息更显沉稳，澄澈眼眸较之以往更为深邃。


    雷莹浅笑嫣然道：“周道友，请坐。”


    须弥戒金光闪烁，一张矮方桌，出现在卧榻之上。


    桌面摆放一个玉壶和两盏玉杯，其中的灵茶温热，冒出些许白烟。


    陈政知晓眉眼高低，离开卧房，带好了房门。


    负手立于廊道，仰观天际飞雪。


    雷莹对雷显道的威胁，远不及其余兄弟姊妹。


    纵使来了一位身份不明的炼丹师，对族中局势，按常理而言，亦无多大影响。


    故而不需担心雷显道会有所行动。


    萧安盘腿坐在雷莹对面，龙息感知玉杯，其中没有毒素。


    尽管和雷莹属于一根绳上的蚂蚱，可在天星界独自闯荡，唯独戒心不可丢失。


    一杯茶饮，几块糕点，便能在无声中取人性命。


    萧安捧赍玉杯，左手托举杯底，声音清朗道：“周某恭祝雷小姐，元灵通窍功成。”


    雷莹拿起桌面玉杯，和煦笑道：“没有周道友助力炼丹，本小姐绝无这等机缘…以茶代酒，敬道友一杯。”


    在天星界的酒桌之上，下位者的杯沿，需低于上位者。


    雷莹贵为大户人家的小姐，以上位者身份，行下位者之礼节。


    萧安深知，在灵宝法器外，还有最易攻心的美人计。


    若是寻常修炼者，面对此等容颜绝美的女子，绝难超脱凡心界限。


    萧安实为聪明人，清楚己身修持的剑道，适合所向披靡。


    儿女情长，于剑道有损。


    莫说是利益交换的雷莹，便是国色天香，又对他有深恩的凤仙儿当前，道心亦是不会生出半分波澜。


    涟漪微现，旋即平息。


    ……


    雷莹又往萧安杯中，添了一杯灵茶。


    面带浅笑，柔声问道：“周道友是小家族出身，竟有如此丹道造诣。这沿路风霜雨雪，想必经历过不少。”


    萧安本真容貌隐藏在兜帽暗影之后，任雷莹再聪慧，也是绝难猜出精通丹道的丹师，年纪只有十七岁。


    本心认定，坐在对面的“前辈”，已是孤身行走天星界多年。


    即便没有任何显露，能够活到如今，足可见城府手腕。


    萧安浅抿灵茶，将空余半盏的玉杯，重新放回矮脚方桌：“天星界的景和人，于我如浮云掠影。瞧见时，亦会察觉美丽动人。只是美景常在，却不独为周某停留。”


    雷莹闻听此言，可知萧安心迹，坦然笑道：“看来周道友，修持的是无情大道。”


    萧安心中暗想：“我只身独行天下，人皆可为伍，亦可皆是仇敌。想杀谁，便杀谁。与不知底细的女子纠缠不清，这不能杀，那不能杀。吾之剑道，其势必衰。”


    远离男女之事，方可保剑道锋利。


    于修持途中，才不会落入圈套陷阱，折煞天意赋予的龙凰珠机缘。


    萧安笑意收敛，回道：“只身独行，不比有族人护佑。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境。常需保持清醒，以免坠入黄泉。”


    雷莹自打记事起，便是围着雷家府宅打转。


    二十几年间，总也没离开过风云镇。


    去过最多的地方，还是汇集售卖灵宝的拍卖行。


    只有在那里，才能见到些新鲜玩意，接触南来北往的远行人。


    凡只身游历天下者，内心无有真正的安定，向来心性多疑。


    萧安的不能免俗，便算不得什么大事。


    雷莹暂且忘却与三哥雷显道的争锋，眼现憧憬道：“我有时也会想，自己是不是被豢养在笼中的鸟雀，池中的游鱼…可在这风云镇，又可得到静心修炼的所有灵宝，全无游历天下的必要。”


    她抬起头，明眸看着萧安半掩在兜帽下的脸庞，问道：“人们常说，听说天道山和见过天道山，有着云泥之别。可是确有其事？”


    萧安知晓雷莹元灵通窍之后，对典籍中的真理，有了全新感悟。


    难免会对大能所提出的妙论，生出发自心底的好奇。


    更想行万里路，亲眼见证天星界的名山大川。


    不需和兄弟姊妹钩心斗角，潜心参悟遗留于世的秘典。


    树欲静而风不止。


    身为大户人家的嫡系后裔，便似一种诅咒。


    为了执掌整个家族的权势，化作洪水猛兽。


    雷莹不喜变得狠厉，可残酷的现实，终将她推到了悬崖边。


    退后一步，坠落万丈深渊，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唯有勇毅向前，才能博取一线生机。


    雷莹脸上的笑容，慢慢飘散，郑重问道：“周道友，你认为是出身小家族苦，还是生在大户人家苦？”


    萧安平静回道：“人们通常会向往距自身遥远的事物。便似情窦初开时爱上的姑娘或公子，总留在记忆中，被粉饰成了十足美好。可究竟如何，唯有亲身接触，方可知晓。”


    雷莹如今灵觉过人，洞悉萧安之言的深意。


    忽而想起一件事，说道：“我在六岁时，接触过一位云游的比丘尼。她说过世人皆苦，可那些苦痛，正说明我们还活着。”


    萧安对需要忘却尘缘和本我的佛门，总觉相距甚远，笑道：“在凡人的俗谚中，此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雷莹专注看着萧安，问道：“你的苦源于何处，又该如何消解？”


    目之所及，只要扳倒势大的雷显道，她们母女二人和其余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即可重获生机。


    不知来自何处，前路又在何方的萧安，变成无法解开的谜题，在雷莹心间飘荡。


    她想知道一些，萧安不与外人提及的心事。


    萧安感受到对坐富家小姐的心念，坦诚道：“我想振兴家族，令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可以安享荣华。”


    雷莹道：“可是人心复杂。若有心存不满者，又会令家族动荡，甚或手足相残。”


    萧安修持的是无情道，剑刃的锋锐，向来不可阻挡。


    即便是血脉相关的亲人，是非轻重，也能拎得清楚。


    “纵使有亲情寡淡的风险，亦不可因噎废食。强大的家族脉络，足可令身具灵根的族人，少走许多弯路。或可奋数十代，乃至数百代人的累积沉淀，成就一位飞升仙界的大能。”


    萧安之言，无疑是在稳固雷莹的争锋之心。


    若存丝毫善念，则如剑刃崩裂，难以斩杀强敌。


    救助弱小，或可留存仁心。


    事关生死存亡，只能奋勇向前，不能有半点妇人之仁。


    萧安入道之初，剑锋便已饮血。


    而今双手沾满血污，道心坚如磐石。


    既然已经决定执子对弈，不胜过对手，绝不会止息。


    令他跳出此局，只身远离是非，因雷莹所许的数种神兽材料，等同于放弃机缘。


    深谙“知天易，逆天难”的萧安，知晓机缘不可浪费。


    雷莹澄澈眼眸，又变得深邃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