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的府宅，占据最繁华的街巷。


    看似只有连排的几栋砖石木楼，实则经空间法阵加持，内里暗藏乾坤。


    雷莹转过几道回廊，方才进入父亲雷烬独居的殿堂式建筑。


    四周翠林环绕，山间有猿啼鹤唳，缥缈的霞光中，隐含比风云镇更为浓郁的灵气。


    飞虹凌空，似若建造了一座小型天宫。


    各种防御法阵叠加，难以尽数破除。


    如果没有附带禁制的令牌，无人能进入其中。


    雷莹从须弥戒中，召出纯金打造的盾形令牌。居中的雷字，以云篆天书形式写就。


    霞光雾霭飘进其中，泛溢温润金光。


    肉眼不可见的结界悄然飘散。


    现出一道朱漆大门。


    雷莹跨过门槛，周遭环境陡变。


    即便身为雷烬的女儿，许多年间，她也未曾窥见家主私宅的全貌。


    今番置身的场景，乃是一座可纵览药田的亭台。


    身穿黑龙锦绣长袍，负手立于高台之上的雷烬，深邃浩瀚的眼眸，其中无悲无喜。


    与容颜俊俏的雷莹，眉眼间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更显英气。


    看到身穿锦袍，略施粉黛的雷莹进了庭院，声音平和道：“莹儿，到楼亭中来。”


    雷莹借助令牌的力量，可规避法阵限制。


    提气轻身，御风飞行。


    来到父亲雷烬置身的亭台，停立在侧后方，行了个万福礼。


    越是大户人家的后生，越需要守规矩。


    雷莹身为不得宠的女儿，与父亲关系略显疏远。可这每半月一次的拜见，向来不敢疏忽。


    亭台北侧桌面上摆放着一个玉台，台面清浅，里边盛装着些许清水。


    几尾米粒大小的游鱼，似无依凭，在玉台清池中浅游。


    雷烬斜臂前伸，指向放在窗边的座椅，示意雷莹落座。


    雷莹不敢问询，轻移莲步，坐到温润清凉的木椅之上。


    视野豁然变得开阔。


    如今尚在清晨，朝阳初升之际。


    可坐于木椅之上，见到的却是繁星满天的夜景。


    在灵宝众多的雷家，这等境况并不罕见。


    雷烬问道：“莹儿，你参悟过天星秘典，可知星象如何？”


    雷莹此番来拜见父亲，旨在让他看到自己过人的灵觉。


    微仰起头，凝眸看向天际。


    其中有一颗星大如斗，辉映的光芒，令周遭变得黯淡。


    按天星秘典中的记载解析，此等天象，乃是有能人问世。


    于天星界而言，通常应在出了天赋卓绝的修炼后生。


    雷莹有心展示其能，难免道心浮躁，急迫道：“群星璀璨，归于垓心。这等天象可称众星捧月，乃大吉之兆。”


    雷烬声音平静，提点有所长进的女儿：“且再细细观瞧。”


    雷莹环视星河，陡然发现边缘有猩红霞光。


    些许的不祥之兆，应在潜藏危机。


    玉台清池中的游鱼是何意味，无言间即可知悉。


    雷莹沉吟良久，不知该如何向又敬又畏的父亲言说。


    雷烬似是看穿了女儿的心思，面带浅笑道：“事物发展不因人力而移改…此乃天星玄术最为奥妙之处。天地大道，自有其理，非人力所能为。”


    雷莹隐有所悟，如实回道：“星河边缘萦绕赤霞，破了祥和景象。依照天星秘典所载，恐会有血光之灾。”


    雷烬双手负于身后，轻声言道：“身为修炼家族的家主，不独要为自己的儿女负责，还得兼顾宗族上下…选择群龙之首，更需慎之又慎。”


    他已只身静修数载。


    日夜处理家族事务的光景，像块褪色的旧绸布，在灵识中显得斑驳不清。


    年少轻狂时，为了有所成就，使尽浑身解数，只想谋求机缘。


    天星界尔虞我诈，群狼纷争。


    随时有人蛰伏在暗处，意欲把你吃掉。


    执掌家大业大的家族，好似在风浪狂涌的海面航行，倾覆之险常伴，极为折磨道心。


    从纷争中闯出来的世子，其心坚固，城府手腕亦是出众。


    唯有具备这等特质，才能承载整个家族的兴衰存亡。


    身为父亲，可以留存爱惜儿女的小爱。


    事关整个家族，又得保留铁石心肠。


    正如雷烬的父亲，当年坐视诸位儿女争锋，捧他坐上家主之位。


    世间有许多事，不过是循环往复。


    正因为此，有些看破世事的贤达，才会心生疑惑。


    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只存在于个人心中。


    雷烬承接家主之位，唾手可得机缘。


    有所得，必有所失。


    那些手足相残的悲剧，只能任由其进展。


    雷莹从座椅上起身，看着父亲平和豁达的面容，谨慎问道：“父亲，以您的造诣，想必已经…”


    雷烬抬起宽大右手，阻住了女儿的话，转而问道：“莹儿，你的灵觉，有了相当大的长进。可是逢着了机缘？”


    雷莹恭敬回道：“近来女儿在拍卖行，遇见一位来自西部星域的炼丹师。经他之手，炼制了通窍丹。”


    雷烬沉吟片刻，提醒道：“莹儿，从府库中调取的丹药材料，瞒不过家族中人的视线。为父知晓你的性格，此前的尽取材料，并非为掩人耳目…归还材料时的以假乱真，做得倒是精妙。”


    雷莹闻听此言，便知父亲只身隐居，仍是通晓家族里的大事小情。


    只是欲要和三哥争锋之事，不敢确定雷烬是否知晓。


    玉台清池中的鱼儿，有一尾变作了淡金色。


    额头生出长角，鱼鳍化作五指弯爪。


    雷烬深邃眼眸，目视玉台清池，无法看透的眼神中，浮现出一抹稍纵即逝的感伤。


    袖手旁观是他的宿命。


    可那些入局争锋之人，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


    只是为了家族繁荣大计，不得不任其发展。


    “鱼龙象…为父终于能彻底把肩上的担子放下，潜心追寻长生大道…”雷烬到得此时，方才晓得那些先辈族人，究竟是何等心境。


    雷莹静默无言。


    由雷显道暂代家主之位的这几年间，家族旗下的商铺和拍卖行，为了灵石利益，不复恪守正道，而是剑走偏锋。


    如今家族丰盈的府库，离不开他的铁腕经营。


    若非雷显道难以容人，没给兄弟姊妹留下活路，雷莹未必会与其争锋。


    其心如此，不可改变。


    正所谓天命难违。


    雷烬大手一挥，金光闪烁间，桌案上的玉台清池消失无踪。


    深邃如海的眼眸，蕴含难以窥见心迹的巍峨。


    心念中空，即可不为他人所感。


    声音雄浑平和，说道：“莹儿，把那位帮你炼丹的炼丹师，请来亭台之中。为父要与他见上一面。”


    ……


    萧安初聚气时，便敢于去杀了其家杂役的韩家府宅，面见执掌家族的麟主韩胤。


    而今身入另一场生死棋局，应对家主召见，同样无所畏惧。


    与雷莹相伴同行，来到雷家府宅。


    正与当初前往凤鸣岛林家之时，经由法阵保护的府宅，即便是以龙息窥探，亦难得见全貌。


    跟随雷莹穿过蜿蜒回廊，沿途所见的灵山宝树，皆是由人力施为，经年累月才有此等规模。


    纵容世子之争，固然残酷血腥。


    可那从血泊中冲杀出来的后继者，拥有的城府手腕，足堪保住家族荣光。


    雷烬从来时路行来，手上也沾染了宗族兄弟的鲜血。


    被岁月长河稀释，余留的痛楚，早已变得淡薄。


    雷烬身为上位者，可以礼数接待寻常的客人。


    萧安助女儿雷莹元灵通窍，入了纷争棋局，便不再是置身事外。


    与他相对而立，没有客气请其落座。


    雷莹终是敬畏父亲，将萧安带到亭台，即便退到一旁。


    垂首站立，不敢言声。


    雷烬棱角分明的面庞，没有丝毫笑意，常年驱使他人，温养出的威严气概，令人不敢小觑。


    由他打破了楼亭中的沉默。


    “你身为游历天下的修炼者，想必知道天星界的规矩。”雷烬的眼神隐含凌厉，注视与之对望的来客。


    萧安坦诚道：“即便是手眼通天的天机阁，也不会干涉家族内部事务。晚辈一介游历之人，懂得分寸所在。”


    雷烬提醒道：“你若能明白事理，不逾越界线，可保性命无忧…”


    萧安的龙息感应中，貌似平和的雷烬，实则如同一头斑斓猛虎。


    为了守护家族利益，敢于和任何人生死相向。


    萧安接触到的，乃是事关家族命脉的未来掌舵人。


    不容有丝毫闪失。


    事先的警告，虽则毫不客气，却能助其明白自身处境。


    无论城府多深，终归不是雷家人，无法得到宽宥。


    那些残酷冰冷的事，得让雷莹亲自去做。


    唯有真正经历过那种苦痛，才能淬炼出磐石不移的道心。


    面对执掌家族中的诸多风浪，方可安然驾驭。


    萧安的身份，是参与者，更多还是旁观者。


    心中明悟，抱拳拱手道：“雷家主之言，令晚辈受益匪浅。我一介炼丹师，只做分内之事，绝不多加干涉。”


    雷烬深邃眼眸仍是不离服下易容丹的萧安，开言问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身为一个外来之人，认为雷家的局势，该当向何处发展？”


    萧安回道：“此乃雷家内部事务，晚辈不敢妄言。”


    雷烬洒脱道：“这个难题，是由老夫亲自出给你。尽可放心回答。”


    萧安得到允准，仍是不去评判所见的几位雷家英才，而是借题发挥：“晚辈来时的路上，曾见到奔流不息的洛河。河中水族繁盛，蕴藏灵气浓厚，以此等河水灌溉农田，必可保证丰收。”


    雷烬目视萧安，一言不发。


    萧安继续言道：“天星界的灵气，温养万族。万族的生老病死，亦会反哺天星界的灵气。若是竭泽而渔，洛河难有如今景象。”


    他的言语，说进了雷烬内心。


    以雷显道的深沉城府，如若心性宽和，轮不到他人争锋，即可接管整个家族。


    放权执掌家族的数年，雷显道的心性，已可窥见一斑。


    没有容人之量，必会多加杀伐。


    若是触了众怒，难保不会发生内乱。


    宗族两派拼死相争，伤损了元气，绝无受益者。


    那些虎视眈眈的家族，必会群起而攻之，将雷家瓜分殆尽。


    身为一家之主，退位后晋升为守护者，不可坐视这等惨剧发生。


    雷烬没有劝止雷莹，也没有诛杀置身其中的萧安，足可表明他的心迹。


    雷烬手抚长须，直言相告道：“换作以往，老夫定会兴起雷霆之怒。你的项上人头，未必能保得住。”


    萧安终归是筑基初期的灵修境界。


    灵脉波动过于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