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意气风发的少年,坠落

作品:《天山画壁

    专辑一角被梁薇捏在手中,封面上的银色纹路因按压微微变了形。


    想问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


    最后梁薇露出一个微笑:“她只是你的妹妹,对吗?”


    阿亚一愣:“是……”


    真是有够老套的了。


    梁薇打算关门,阿亚却预判了她的预判,身子一歪靠在门上:“那些话,我该早些跟你说的。”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嗯,很好,她关不上门。


    不听也得听。


    “OK,说。”


    梁薇在心里顶嘴:左右进,右耳出,你能奈我何!


    她的小心思被阿亚看在眼里,但他并未意。


    他想了想,说道:“古丽家跟我家的牧场,打我爷爷那辈就挨在一块儿,转场时要一起绕过滴水湾那条河。


    一开始有好几家邻居,后来修了大马路,好多人家改道了。就我们两家老人说,老路走了一辈子,闻着草香都踏实。”


    梁薇没吭声。


    不过她注意到阿亚握着钥匙串的手,指节泛白。


    “十六岁那年,我在牧场里比什么都争第一,赛马、套马、甚至比谁能在山上待得更久。”


    阿亚的声音里掺了点自嘲,嘴角扯了扯,却没笑出来:“我总觉得自己应该是武侠小说里的天下第一,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该为我让路。


    我以为……


    那会是我扬名天下,最得意的一年,没想到犯了最愚蠢的事。”


    阿亚俯下身,慢慢拉起裤腿。


    一道深疤如蜈蚣一样蜿蜒地爬在阿亚的小腿上,一直往下延伸到脚踝。


    旧疤颜色已经发褐,但不影响看清当年伤口撕裂的狰狞程度。


    梁薇甚至觉得阿亚小腿上的那块肌肉是不是已经被完全撕开,后来再被缝合上的。


    梁薇呼吸猛一停滞,下意识收了收目光。


    又忍不住抬眼,想去深究这条伤疤的来历。


    “那年一如既往的转场,我家和古丽一家出发了。我们到了滴水湾附近,有天晚上我偷偷溜出去,想证明自己能单独守夜。没走多远,在山坳里撞见了狼群。


    是古丽的爸爸救了我。他巡夜时看见我被狼围在坡下,举着松明火把骑马冲过来,还抬手射伤了头狼。”


    “后来呢?”


    说到这儿,阿亚突然停住,喉结动了动,转头看向远处的戈壁。


    “那个位置离毡房远,而我爸在另一头。狼群的狼太多了,根本吓不退。”


    “阿亚……”


    梁薇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


    她忍不住柔声打断:“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前几天确实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瞎想,跟你没关系。”


    “梁薇,我不想因为我的关系影响你的心情,但我更怕你的心情跟我没关系。”


    阿亚说完有些脸红。


    他赶忙转回头:“让我说完吧,我没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在心里憋了很久。你当个听众,也算我占了你的便宜。”


    “好,你说,我愿意听。”


    “每次看到古丽,我都会想起那天的火光照着她爸爸的脸,他托着我的脚往枯树上抬,而他被狼扑倒,然后……然后……”


    灶房那边偶尔有声音传来。


    梁薇抿了抿唇:“阿亚,放轻松些,都已经过去了……或许,你觉得我们坐去那边说,怎么样?”


    阿亚点头,脚步放得很慢。


    梁薇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平时他走路总是稳稳的,今天像是背着什么重东西。


    一步,两步,三步……


    显得很沉重。


    明明他是那么耀眼的人啊。


    “你知道在这片土地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狼盯上猎物就不会放,更何况是已经被狼咬伤的我。”


    阿亚坐在土坡上,抓起一把地上的沙砾,带着温度的沙从他的手中流走。


    “它们虎视眈眈地围着我转圈,古丽的爸爸毫不犹豫地骑马冲过来。马儿也受惊了,他被重重摔在地上。趁着狼群畏惧的间隙,他抬着我的脚,把我推上旁边的枯树。他转身想骑马回毡房喊人,就被后面扑上来的狼……”


    后面的话,阿亚没说下去,声音突然哽住。


    梁薇的心一揪。


    她能想象出那画面:火光里的狼群,老人转身时的背影,还有古丽后来没了爸爸的模样……


    试想,十六七岁的少年,意气风发,在草原上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佼佼者。


    以为是自己成名的一夜,却重重跌落神坛。


    由于他的傲慢,导致这场无法弥补的过错。


    阿亚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


    人有一种固有的思维,叫情感代偿。


    他对古丽的爸爸充满感恩和愧疚,又无法再去弥补,所以把这些都转移到古丽的身上。


    这些不是喜欢,


    是责任,


    是不敢忘。


    “你说,我那天要是没出去该多好。”阿亚声音里带着点茫然的自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要是我不逞强,古丽不会没了爸爸,她也不用小小年纪就跟着妈妈扛事了。”


    梁薇没说话。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她很会察言观色,也很容易产生共情。


    偏偏,不善于安慰人。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带着愧疚的牵挂,从来都不是一句“没关系”和“已经过去了”就能抹平的。


    红彤彤的夕阳像个咸鸭蛋,沉到戈壁尽头。


    阿亚眼里还带着点红,却直直地看着梁薇:“我对古丽,从来都是把她当妹妹。之前没跟你解释,我很抱歉。”


    阿亚说的,梁薇听进去了。


    只是陈溪说……


    说个屁说,当事人不是在这坐着么,听什么陈溪说。


    梁薇鼓足勇气问了出来:“陈溪说,你给古丽买过新头巾。这里……送头巾是定亲的规矩,是真的吗?”


    阿亚勾了勾嘴角:“那是误会。去年转场时,古丽的旧头巾被风吹进滴水湾弄丢了。她的妈妈身体不好,我就顺路在县城帮她买了一条,就是普通的碎花头巾,不是定亲的那种。”


    “哦。”


    嗯?


    不对,她问这个,他不会误会吧?


    梁薇瞟了眼阿亚,“我问你这个问题只是好奇,不代表我对你有什么意思,懂?”


    嗯。


    她自爆了。


    阿亚笑起来,两人之间那种奇怪的感觉慢慢散了。


    阿亚又说:“行,我想跟你再解释一下头巾的问题。这里定亲的头巾是有讲究的,得是男方家妈妈亲手绣的,上面要缝上羊角纹才算是真的定亲。我买的那个就是集市上随便挑的,算不上。”


    风卷着沙粒打在着旁边的草丛,沙沙地响。


    梁薇看着他眼底的真诚。


    这些天堵在心里的闷、偷偷泛起的酸,忽然顺着风散了。


    她轻松地说道:“专辑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