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数据没白测

作品:《天山画壁

    克孜尔石窟的上午静悄悄的。


    同事们每个人负责的区域不一样。


    有时候要修复的壁画挨在一起;


    有时候距离会很远;


    也有时候整个洞窟里只有一个或两个人。


    梁薇手里的小錾子敲在地仗层上,发出细碎的“笃笃”声。


    她盯着第17窟那幅《天宫伎乐图》,眼瞅着壁画上羯鼓的鼓面晃了晃。


    来克孜尔以后真是熬太狠,


    连眼睛都熬花了。


    直到手指下的赭石色飘带真真切切动起来,她才眨眨眼。


    不对。


    不是幻觉。


    穿堂风从石窟里路过,紧接着整面墙的色彩都活过来。


    金色的光从壁画的裂隙里钻出,沙枣花的甜香把她整个人笼罩在内。


    耳边热闹起来。


    洞窟石壁也不见了。


    胡琴声和欢笑声混在一块儿,脚下踩着的也不是冰冷的土石,而是软乎乎的羊毛地毯。


    抬头一看,远处的土黄色城墙下,一群穿着花衣裳的姑娘正撒着彩色的纸屑,红绸子飘得老高。


    古龟兹国?


    婚礼?


    前面的光里走出来个男人。


    梁薇等他走近,才彻底看清来人。


    阿亚。


    他没穿平日里的工装,换了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袍,腰间系着根牛皮绳,头发用布条简单束着,脸上还带着点风尘仆仆的劲儿,却笑得眼尾都弯了。


    他走到她跟前,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饿吗?吃点东西。”


    “吃什么?”梁薇问。


    只见他拿出一块粗麻布包着的东西。


    她预想中,应该是龟兹的葡萄干或镶饼。


    结果布一层层打开,居然是……


    吐司???


    怎么会是吐司呢?


    这个时代有吐司吗?


    梁薇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阿亚把吐司递过来,声音有点憨:“刚在伙房摸的,想着你爱吃。”


    我?


    爱吃?


    吐司?


    你才爱吃吐司,你全家都爱吃吐司!


    梁薇想起以前没钱,吐司和馒头是她这几十年吃得最多的食物。


    吃得最多,不等于爱吃。


    梁薇接过,赌气地把吐司捏成一坨:“阿亚,我不想吃吐司。”


    “嗯好,你等我去看看还有什么。”


    在他转身之际,梁薇又一把抓住他的手:“但我想吃吐司边哎。”


    阿亚“噗嗤”笑了,替她拂掉肩上沾的花瓣:“梁老师,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谁撒娇了。”梁薇嘴硬。


    她害羞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套着件绣着小野花的棉裙子。


    阿亚痞笑着看向远处:“好好好,没撒娇。”


    她仰起脸,小声嘀咕:“阿亚,你都没跟我告白过。”


    “怎样算告白?”阿亚俯下身。


    梁薇紧张地闭起眼。


    等着等着,额头撞上个硬邦邦的东西,疼得她“嘶”了一声。


    “咚!”


    这一声响得实在。


    梁薇疼得龇牙咧嘴,本能地伸手揉着额头。


    工具盒也掉在地上,桌上湿了一小块。


    是梦啊。


    梦里阿亚凑近时,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碰到她的脸颊,跟真的一样。


    他亲了她。


    怎么会做这种梦。


    好羞耻,好离谱。


    梁薇的脸“唰”地红了。


    她拉开抽屉,扯出几张纸慌慌张张擦着桌上的口水,擦完又跑到墙角的水台边,撩起冷水往脸上拍。


    “薇姐,你咋了?脸这么红。”小吴扛着个工具箱从门口经过,探头问了句。


    梁薇一手抹着脸,一手抓着湿漉漉的头发,含糊应道:“小吴啊,路过呢?要改稿不?”


    小吴愣了愣,挠了挠头:“我去给3号窟送工具,今天不改稿。”


    “哦,那可惜了。”梁薇随口接了句。


    小吴更纳闷了,以前他找梁薇改稿,她总说“等我把这块壁画修完”,“下次再说”,今儿怎么主动问起了?


    他试探着说:“薇姐,你今天咋怪怪的?”


    “怪啥怪。”梁薇用袖子擦了擦手上的水,硬气地说,“我心情好,不行啊?”


    “行行行。”小吴点头,扛着工具箱就往远处跑。


    薇姐今天咋回事,竟要帮他改稿?


    咦,怪吓人的。


    梁薇看着他的背影,手在衣裳上抹了两下:“跑那么快,跟被狗追似的。”


    说完,她回到宿舍用毛巾擦干净脸。


    把画好的“楔形嵌缝托”初稿和测算数据,塞进帆布包,敲开苏忠亮办公室的门。


    苏忠亮戴上老花镜,先翻完她密密麻麻的位移测算表,再对着图纸上托片的倾斜角度线反复比对。


    梁薇捏着手,在心里暗暗祈祷:不要骂我,不要骂我,不要骂我……希望他今天心情极好,出门捡到钱。


    苏忠亮的手指在“材质”一栏停住,重重点了几下:“硬木不行,长期受岩壁挤压易脆裂,还可能会与岩壁产生化学反应。”


    他转身从书架抽出一本泛黄的《西域古建筑材料考》,翻到某一页递过去:“看看这个,当地胡杨木。纹理致密、韧性极强,耐潮还抗风化,早年石窟栈道的横梁就用它,几百年都没变形。你试试换成这个!”


    梁薇顺着书页上的文字往下看,配图正是克孜尔石窟早年修复时留存的胡杨木构件照片,纹理间还能看到匠人手工打磨的痕迹。


    她反复读了几遍,想起工作室仓库角落堆着的几根胡杨木原料。


    那是之前修复窟门时剩下的,正好这次可以派上用场。


    当天晚上,梁薇便扎进木工房,借来手工刨子和砂纸,按照图纸一点点打磨托片。


    胡杨木质地坚硬,她带着手套又会有些打滑。


    为了保证更好的控制力道,她干脆不带手套,握着刨子的手不一会儿就磨出薄茧。


    她也丝毫不在意,眼睛始终盯着托片边缘的弧度,不敢有半分的偏差。


    两天后,梁薇把打磨光滑的胡杨木楔形托片带到东窟时,苏忠亮也跟着过来了。


    她踩着梯子,屏住呼吸,顺着岩缝倾斜角度缓缓将托片嵌入,恰好卡在残块下方。


    探照灯的光束下,托片与岩壁完美贴合,残块稳稳固定住,周围的回鹘文题记毫发无损。


    苏忠亮仰着头看了许久,终于开口:“数据没白测,思路也落地了。”


    他转头看向梁薇,语气依旧冷淡,但没再指责她什么。


    苏忠亮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北区洞窟要启动壁画地仗层稳定性检测,你跟着团队一起,把这次的测量和设计经验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