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雪夜里的最后一封信

作品:《天山邮驿

    陈墨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前行。


    不久后,他找到了一个废弃的羊圈,打算短暂休整。


    火堆燃起的那一刻,他靠在墙角,手指无意间碰到角落里一堆凌乱的干草。


    他皱眉拨开,赫然发现——那里竟藏着整整一摞未拆封的邮件。


    他将它们一一取出,目光扫过封面,忽然,一封落款为“伊犁州民政局”的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收件人那一栏,写着“巴图尔·艾买提”。


    陈墨的手顿住了。


    他缓缓展开信封,一张慰问卡片轻轻飘出。


    上面写道:


    “致巴图尔母亲阿依夏女士:得知您因草场争端失去至亲,我局深感痛惜……”


    羊圈里的火堆噼啪作响,陈墨坐在角落里,手指摩挲着那封慰问信的边缘。


    他的衣服还未干透,身上仍挂着河水带来的寒意,但比起身体的冷,他更感到心头沉重。


    这封信,改变了他对巴图尔的看法。


    他原以为那个年轻人只是固执、狂躁、仇视外来人。


    可现在看来,对方不过是一个被过往伤痛撕裂的人,在风雪中迷失了方向。


    “原来你不是没有理由……”陈墨喃喃自语。


    风雪依旧呼啸,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雪地中扑来。


    “把信还我!”


    巴图尔怒吼着冲进羊圈,眼神如狼般凶狠。


    他一把抓住陈墨的衣襟,将他推到墙上,拳头已经扬起。


    陈墨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闪。


    他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邮件,眼神坚定。


    “这是公文,是草场争议调解书,还有这封慰问信,是你母亲的。”他声音不大,却清晰,“你毁掉它们,等于毁掉了所有人的希望。”


    巴图尔一愣,手上力道松了几分。


    “你怎么会知道我母亲的事?!”他咬牙低吼。


    “我在角落里找到了这些邮件。”陈墨缓缓举起那封慰问信,“州民政局寄来的。你的名字,阿依夏女士的名字,我都看到了。”


    巴图尔的手猛地一颤,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


    他盯着那封信,那是愤怒?


    是悲伤?


    还是多年未曾触碰的记忆突然翻涌而上?


    他猛地抢过信,粗暴地拆开,目光扫过那些字句,呼吸变得急促。


    纸张在他颤抖的手中几乎要碎裂。


    “母亲临终前……什么都没说。”他声音哽咽,眼眶发红,“她只攥着一封信,那是父亲最后一封家书……后来,那封信被烧了。”


    陈墨看着他,沉默片刻后轻声道:“你母亲的痛苦,不是你想像中的孤立无援。政府没忘记她,人民没忘记她。这份慰问信,是迟来的尊重。”


    巴图尔猛然抬头,眼中泪光闪烁。


    “你是谁?凭什么替我说这些?”


    “我不是替你说。”陈墨语气平静,“我只是送信的人。但这封信不该被埋在雪里,它该送到你手里,让你知道,有人记得她,也记得你们一家曾经的苦难。”


    风雪更大了,羊圈外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仿佛天地都要塌下来。


    巴图尔低头看着信,又抬头看向陈墨。


    这个外地来的邮员,浑身湿透、满脸冻疮、手指青紫,却还在坚持送完最后一封信。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清晨,母亲抱着他站在屋檐下,目送一名骑马的邮员远去。


    那时他才七岁,不懂母亲为何流泪。


    如今想来,或许那一封信,就是她最后的一点寄托。


    “我……我以为你是来夺我们草场的人。”巴图尔低声说,声音有些嘶哑,“我以为你是他们派来的工具。”


    陈墨轻轻摇头:“我不是。我只是个送信的。但信里写的是事实,是决定,是改变的可能。”


    两人沉默对视,风雪在他们之间呼啸而过。


    良久,巴图尔终于松开了手。


    “你要去努尔古丽那里?”他问。


    “对。”陈墨点头,“她的丈夫等这封调解书等了很久。明天就是牧民大会,如果没人主持,草场争端可能会升级成械斗。”


    巴图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望向窗外茫茫雪夜。


    他忽然抓起一件旧皮袄披在身上,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吧。”他说,“我带你过去。”


    陈墨一怔:“你不拦我了?”


    “你现在不是敌人。”巴图尔回头看了一眼,“你是……带来真相的人。”


    陈墨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整理好邮件,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并肩走进风雪之中,身后羊圈里的火堆渐渐熄灭,只剩下灰烬和未尽的故事。


    雪越下越大,气温骤降。


    陈墨和巴图尔的身影在白茫茫中显得愈发渺小,脚下的积雪已深至小腿,每一步都像陷入冰窖,沉重而艰难。


    鹰嘴岭垭口就在前方,那是翻越山脉最短但也最险的一条路。


    山脊如利刃般突兀地刺入苍穹,风从两侧咆哮而来,夹杂着细碎的冰粒,打得人脸生疼。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能见度几乎为零。


    “不能再拖了。”陈墨喘着粗气,紧了紧背上的邮包,“再绕远路,明天就来不及了。”


    巴图尔望着垭口,眉头紧锁:“这条路冬天没人走,雪崩、滑坡,随时可能没命。”


    “我知道。”陈墨的声音透着冷静,“但如果我们不赌这一把,明天牧民大会就变成血案。”


    他抬头望向黑压压的天空,雪花扑面而来,打在睫毛上瞬间结霜。


    他想起昨夜羊圈里那封信,也想起努尔古丽丈夫焦灼的眼神——那个男人已经守着空帐篷三天,等的就是这份调解书。


    “我不能让他们等来一场悲剧。”他说。


    巴图尔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走吧。”


    两人开始攀爬垭口。


    几次,陈墨的靴子踩在松软的雪壳上,整个人几乎滑落悬崖,幸亏巴图尔及时拉住。


    就在他们接近垭口最高点时,忽然一阵尖锐的风啸从山后传来。


    陈墨猛地停住脚步,闭上眼睛。


    他不是迷信的人,但这些年走马帮邮路,他对自然的声音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


    这风声……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