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坟前的誓言
作品:《向西,向西!》 阿依夏木听着故事,意识逐渐变得朦胧,沉重的眼皮慢慢合拢,呼吸变得越来越绵长、均匀。
很快,她便在李疆裕的陪伴下,沉沉睡去,进入了安稳的梦乡。
察觉到她已然熟睡,李疆裕的讲述声也悄然停下。
他默默地在床边坐着,望着阿依夏木。
不知不觉,靠在床头,熟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李疆裕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阿依夏木身边,重复着类似第一晚的悉心照料。
喂药、喂水、喂饭、换额头上降温的湿毛巾,事无巨细。
在阿依夏木醒来的时候,他便继续充当那个最好的听众和讲述者,将他十几年军旅生涯中的见闻,那些关于战火、关于战友、关于不同地域风土人情的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地细细讲给她听。
而当阿依夏木的精神好一些,能够坐起来说说话时,她也会轻声讲述起自己的往事。
讲述天山脚下那片美丽的草原,讲述她小时候骑着马儿追逐落日的自由,讲述维吾尔族热情洋溢的歌舞,还有那些弥漫着瓜果香甜和烤肉气息的巴扎。
就因为这些往事,两个‘病人’在房间里,甚至还时不时的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好几次引来驻扎的战士和村民查看。
期间波瓦还特地来过几次,送了一些维吾尔族的草药。
不得不说,这草药确实有效,而且阿依夏木得恢复能力也极强,在第三天的时候,就感觉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李疆裕不放心,又稍微调养了一天,第五天一大早,两人才重新返回了连队。
这一次,他们没有骑马,也没有麻烦徐卫国再来接,而是选择了肩并肩,踏着积雪,沿着来时的那条土路,慢慢地走了回去。
空气清冷而新鲜,带着雪后的特殊气息。
辽阔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洒在无垠的雪原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两人一路走,一路随意地聊着天,内容早已超越了各自的往事,更多的是对眼前景色的感叹,对未来一些简单工作的设想,甚至是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谈。
他们从未觉得,这条平日里觉得漫长而枯燥的土路,竟是如此的短暂。
仿佛还没说多少话,就已经达到了连队。
“哎,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阿依夏木还有些不舍,但一旁的李疆裕却笑了笑。
“没事,等会再进连队,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李疆裕便拉起阿依夏木的手,朝着连队后方满是积雪的荒滩处走去。
这里,虽然不经常来人,但却有一条被扫的十分干净的小路。
这条小路一直延伸到荒滩的腹地,而那里,安安静静的立着一个墓。
这个墓,是老排长的。
李疆裕站在墓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随后掏出三支烟缓缓点燃,插在了墓前的雪堆上。
“老排长,我来看你了,这次我正式的给你介绍一个人。”
李疆裕说着,目光便落到一旁的阿依夏木身上。
阿依夏木瞬间便明白了李疆裕的意思,毕竟关于老排长的事情,她已经听过了许多次。
李疆裕从小没了父母,入伍之后便一直跟着老排长。
而老排长,则是在那漫长岁月里,真正给了他父亲般关爱与教导的人。
老排长不仅教会了他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更教会了他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这份亦父亦师的情感,早已融入李疆裕的血脉,纵使天人永隔,也从未有片刻割舍。
感受到李疆裕的目光,阿依夏木微微扬起嘴角,同样深深地恭敬地鞠了一躬。
“老排长,您好。”
阿依夏木之前来过两次,但都是因为寻找李疆裕,而来到的这里,匆匆待了一会便离开了。
如此正式的来到墓前,还是第一次。
看着阿依夏木打过招呼,李疆裕便转向墓碑,开始自然而然地唠起了家常,仿佛老排长就活生生地坐在对面,正含着笑,抽着他刚敬上的烟。
“老排长,你还记得不?以前你总催我,说‘疆裕啊,年纪不小了,该找个媳妇了’。你那时候总说,男人成了家,心里就有了牵挂,无论走到哪,遇到多难的坎,心里都会有个念想,有个必须好好活下去的希望和奔头。”
李疆裕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心里明白,你那会这么念叨,是看我和老徐那帮愣头青小子,一个个光棍一条,天不怕地不怕,打起仗来容易脑子一热就不要命地往前冲,你是怕我们···怕我们像那些牺牲的战友一样,再也回不了家···”
话语在此处戛然而止,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强压下翻涌而上的哽咽。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平复了片刻,才继续道。
“不过现在好了,老排长,咱们的国家解放了,太平了,往后啊,大概再也不会有需要咱们抱着枪,不顾一切去冲锋陷阵的日子了,而且···”
李疆裕的目光,缓缓从墓上转移到了阿依夏木的身上,并慢慢牵起了她的手。
“而且···从今往后,我也有了···我的牵挂。”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重。
他曾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那样的画面。
在张灯结彩宾朋满座的大喜之日,精神矍铄的老排长穿着整洁的军装,端坐在高堂主位,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而他,穿着崭新的礼服,牵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在喧闹的祝福声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那画面如此清晰,如此温暖,却终究只能是午夜梦回时,一声无法填补的叹息。
一旁的阿依夏木似乎看出了李疆裕眼底的渴求,随后完全不等他开口,她便直接带着李疆裕跪了下来。
“李大哥,咱们就在这给老排长拜一个吧。”
李疆裕浑身一震,惊愕地看着她。
“这···这怎么行?我还不知道你们民族的成婚大礼是怎样的,这荒郊野外,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还是···”
“没什么不行的,李大哥,不管是我们维吾尔族,还是你们汉族,或者是这天下任何一个民族,做晚辈的,孝敬尊重长辈,这都是天经地义、永远不会错的道理。老排长是你的长辈,也就是我的长辈。”
说罢,她不再犹豫,整理了一下衣襟,神情庄重而虔诚,对着老排长的墓碑,深深地俯下身去,将额头轻轻抵在覆着薄雪的地面上,行了一个标准而恭敬的叩首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