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眉眼，头顶黑亮的头发用一根筷子挽着，额头前有几根不听话的耷拉下来。


    陈玉燕的嘴唇很薄，正在轻轻抿着。


    这让刚刚生产过后的本就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没有血色。


    尤其是此刻，陈玉燕的一双手浸透在冰凉的井水中淘洗着蔬菜，还要时不时分出神来照顾背在后头的二宝，看的秦子昂眼中顿时酸涩无比。


    玉燕……


    秦子昂呼吸屏住，瞬间失了神。


    “子昂你醒了啊，怎么不睡一会？你们家这个懒婆娘啊，就是欠教育，城里娃就是不如我们村里的能干。不就生个孩子吗，何况还是个女子赔钱货，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依嫂子来看啊，她就是懒，欠教育。”


    张慧珠说着，笑呵呵的上前要当红娘：“依嫂子看呐，你这么好的条件不如换一个，嫂子刚认识一个娃娃，是农村的亲戚，人漂亮，屁股也大，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瞧见秦子昂走出门，表嫂张慧珠热络的抓着他的手喋喋不休。


    那话音儿落下，正蹲着惜洗菜的陈玉燕身子猛地颤了一下，而后默不作声的继续洗菜的动作。那逆来顺受的模样看的秦子昂的眉心顿时一痛。


    作为过来人，秦子昂太知道这些邻里妯娌之间的风言风语的杀伤力了，只可惜上辈子的自己跟着了魔一般完全没看见。


    当着自己的面儿，表嫂张慧珠都敢如此奚落陈玉燕，甚至当着老婆的面儿还撺掇着自己再娶。


    那背着人的时候，老婆陈玉燕暗地里该受了多少的委屈？


    “你撒开！”


    秦子昂强压着怒气，冷声道。


    张慧珠顿时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己的热脸贴上了秦子昂的冷屁股，脸色有点难看。


    她抹着手勉强的笑了笑，刚想说点什么，却见秦子昂猛地将手抽走，他上前一步直接抓住了陈玉燕浸透在冰水中的手掌，拉扯着陈玉燕就要往屋里走。


    重来一遭的秦子昂有一肚子的话要和陈玉燕说，对于这个让他愧疚了半生的女人，秦子昂恨不得拿命出来疼。


    谁曾想，秦子昂的手刚碰到老婆陈玉燕的指尖。


    后者触电般的缩手，抬起的眉眼望着秦子昂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和惧怕的情绪：“你别发火，我马上就给你做饭。子昂，嫂子还在，大丫也还在，我求你……”


    “求你别当着孩子的面儿……”


    恳求的话音儿写满了委曲求全。


    陈玉燕小心翼翼的祈求，身子却挡住了一旁帮忙择菜的大丫，时年只有六岁的大丫秦招娣头怯怯的躲藏在陈玉燕的身后，望向秦子昂这个父亲的目光就好似在看一头洪水猛兽。


    那是他的亲闺女啊。


    秦子昂呼吸止住，他做梦也想不到上辈子的自己到底是有多混蛋才会让眼前这个爱他到骨子里的女人这么惧怕。他到底是多么不负责任，才叫女儿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满畏惧。


    他下意识的伸手，张嘴想要告诉老婆陈玉燕。


    老婆我知道错了，我不会打你。


    没想到秦子昂的手刚伸出来，他就感觉到陈玉燕的肩膀颤动了一下，她颤巍巍的闭上眼皮满脸绝望。陈玉燕知道，接下来可能是丈夫的拳脚相加，但并没有。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陈玉燕惊住了，她睁眼开，却惊愣的发现秦子昂一巴掌就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玉燕，我错了，你放心，我没想打你。”


    “之前的事儿是我错了，我不该说把二宝送人，你说得对，这可是我的亲闺女我疼还来不及呢。你放心，以前是我混蛋，以后不会了。”


    秦子昂低着头，态度诚恳道，他知道这时候说啥也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只是这话音儿落在了陈玉燕的耳中，后者却是懵了一下。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这种道歉认错的话能从自家男人的嘴里头说出来，可这话可信吗？一点也不，醒酒了的秦子昂不是没有过好的时候，可他但凡喝多了酒撒气酒疯来就没人管得住。


    陈玉燕抿着嘴，不敢多说什么，她怕了。


    对秦子昂，陈玉燕不是失望，而是绝望，她不敢对这个男人抱有哪怕一丝的希望，否则的话，下一秒就会掉进深渊里万劫不复。


    秦子昂呆住了。


    倒是一旁的表嫂张慧珠没想到秦子昂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她眨了眨眼，心道这个男人转性了怎么着？但一听到秦子昂话里的意思，张慧珠顿时急了。


    她一把拉住秦子昂，连忙道：“子昂大兄弟，这话怎么说来着？咱不都说好了吗，把你们家老二送给我们老家养，说好的事儿咋还能变卦呢？”


    “左右都是个赔钱货，送人了不是正好？到时候再让你媳妇生一个就行了啊，万一是个带把的大胖小子呢？”


    张慧珠一口一个赔钱货。


    一听这话，秦子昂敏锐的感觉到陈玉燕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紧。


    她扬着小脸，祈求的看着秦子昂，似乎生怕从他的嘴巴里说出什么无法承受的话来。秦子昂忽然一凛，他能够感受到老婆心里的无助和凄苦。


    吸了口气。


    “表嫂，我说过了，二宝我们不送了，自己养，以后这话，你最好少说。”


    “我算是想明白了，生男生女都一样，都是我们老秦家的种送给别人我舍不得。还有……表嫂，你以后最好别让我听到你们暗地里议论说我老婆生不出儿子来。你知道我的性格，丑话我说在前头，别到时候大家撕破脸，连亲戚都没办法做。”


    秦子昂说完，拉着陈玉燕和大丫秦招娣就进了屋。


    张慧珠都懵了。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秦子昂会说出来这么一番话，太阳打西边出来怎么着？


    生男生女都一样？


    开玩笑呐，这话谁说了都有可能，可你秦子昂有什么资格说这话？陈玉燕脸上多少伤是你打的，你家大丫头见你都得绕道走，今儿个突然改了注意天知道秦子昂脑子里不知道琢磨着什么鬼主意呢。


    但张慧珠也不敢真当着秦子昂的面说出来，只能暗暗马上两句解气。


    而另一边，秦子昂带着陈玉燕和大丫进了屋，先前他还说的义正言辞，可真当这一家子同处一片屋檐下秦子昂瞧着陈玉燕的眉眼却是几次张了张嘴，分明肚子里头有一堆的话想说，可一瞧见陈玉燕那一张逆来顺受的脸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进了屋，陈玉燕也没闲着，麻利的开始收拾起不大的开间儿来。


    分明陈玉燕的年纪比秦子昂还小两岁，可做起家务来动作麻利，就是一言不发。任凭秦子昂的目光盯着，几次欲言又止，可陈玉燕就跟没看到是的。


    秦子昂叹了口气，心道只能慢慢来了。


    自个儿当初造的孽也怪不得别人。


    一抬头，大丫秦招娣怯怯的躲在墙角低着个脑袋抱着自个儿的破娃娃玩。


    六岁的孩子不小了，已经能够看懂家庭的氛围，那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看在秦子昂的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他比谁都清楚，这哪里是乖巧懂事啊，这分明是怕极了自己。


    说实话，秦子昂更愿意看到大丫能够肆意的撒欢，那样的话，或许还能证明他这个当父亲的不是那么的失败。


    只可惜啊，


    秦子昂也比谁都明白，自个儿一定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大丫，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