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作品:《妖怪之心》 人见城。
没了瘴气阴郁的萦绕,仿佛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座小小山城,而这几日的人见城,却似乎频频有了客人的拜访。
“师傅,为什么……”
不明白为何来到了这里又要离开,年轻的僧人只觉得身上的行囊分外沉重,脚上的草鞋已经破破烂烂,师傅却连进城都不肯。
头戴箬帽,手持佛珠的年长僧侣却并未停下脚步,手里的法杵不安地震动。
“快走罢,此地妖气盘亘,非你我之力可净化。”
哒哒哒……
话音未落,山道间传来了车架的声音,师徒二人退至道旁,低着头,让对方先行。
悠悠的车架驶过盘山的道路,精美的帘子随着晃动,露出里面人小半张脸。
只是这么一瞥,老僧的箬帽压得低低,身子仿佛要佝偻进土里,不再看那车里的人。
一旁的年轻徒弟却睁大了眼睛,痴痴地看着。
坎坷不平的山道上有许多的石块,那车架在经过他们的时候,好巧不巧地震了一下,放在边缘的一捧花就这么摔下在了路上。
“啊……”
车内传来小声惊呼,可车子依旧稳稳地向前驶去,并没有停留。
伴随着扭头的动作,那乌漆墨黑的一头长发飘洒出来,本来没有什么表情的美貌年轻女子,轻轻地蹙眉。
霎时,年轻僧侣的心仿若也纠在了一起。
“别!”
师傅的呵斥已经挥之脑后,耳朵像是陷入柔软的棉花。
他捡起正好落在脚边的花束,快跑赶了上去,跟上那慢悠悠的车架,涨红了脸,双手捧着。
“你……您的花。”
似乎是见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宽大得衣袖掩嘴轻笑,女孩搁在帘子旁边地手指一捻,飘出一朵白色的花。
“谢谢你,好心的僧人。”
那朵白色的花,就这么轻飘飘地飘到他的手心里。
-
是夜,随便找了地方落脚的师徒二人,在升起的火堆边上。
年轻的僧人,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胸膛的位置,在那儿,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师傅……”
他显然未经过什么大世面,本对此行无比雀跃,看到那女子的容貌更是念念不忘。
“我们真不去人见城试一试,接下那城主的悬赏吗?”
说着,不太高兴的一屁股蹲坐下来。
“那般美丽的女子,定也是有着什么过人之处,若是能赢下这样的人,我们的名声定能传出去,也就不至于那么幸幸苦苦四处游历……”
话还没有说完,就挨了老僧的一法杵。
“事出反常必有妖邪,你可见她的车夫与侍者。”
已经习惯了师傅动不动就神神叨叨,他当然没有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没,没太注意……”
“……”
老僧的后背冷汗涔涔,颤颤巍巍地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冒出汗珠。
那女人漂亮是漂亮,可那张惟妙惟肖,无比精致的脸皮之下,却根本看不出人性。
他还未入人见城,就远远地勘察到了不祥的气息,本想看看是不是法杵出了什么差错,却正好遇上那个女人。
这座城池,如今怕是已经成了妖怪的盘踞之地,就此离开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总之,别想了,尽快离开才是。”
-
而人见城,一片寂静。
烛火跳跃的某间和室之内,隐隐传来女子柔美的声音。
“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花呢?”
“啊……那个啊,在路上不小心弄的不太好看,有些脏呢,所以丢掉了。”那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我想大人应当不会介意吧。”
“当然,狸姬殿下。”
对面的男人心情似乎不错,他慵懒地依靠在那儿,心思却似乎不在这里。
“您的花种拥有独一无二的能力,想来是要比花朵更加值得交易的东西。”
狸姬收起了笑容,摊开一只手,上面是什么细碎的东西,在昏暗的烛火之中散发着莹莹的微光。
“可你的诚意,我还没有见到。”
男人并没有回答,总是微微垂着的乌青眼睫颤动,仿佛听到什么声音,终于是打起几分精神。
再下一刻,沉闷不稳的踉跄脚步声响起。
一只裹缠着布条的手,掀开御帘,有些虚弱带着不确定的声音。
“奈落,有客人来了吗?”
狸姬端起茶杯的动作一滞,听到这个声音,眼瞳一缩。
那张精致的脸上多了几分愠意,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对方却并没有反应,反而视线越过了她,只看向帘子外走进来的女孩。
赤足,套着一条十分简易的深色长绔,步伐还有些摇摇摆摆,完全像是不太熟悉肢体的模样。
而上身不着寸缕,胸口大面积裹缠着绷带,白净的脸上毫无血色,却丝毫没有羞耻的意识,一片坦然。
直到这人走到奈落的身侧,狸姬开口。
“白牙。”
闻言,进来的人努力睁大了眼睛。
画面模模糊糊,自从醒来,她的视力就一直不太好,有时清晰,有时就会像这样,打了马.赛.克一样。
但隐约能看出说话的人是个美貌的女子。
“……你认识我?”
她才醒过来没有多久,听从奈落的意思,一直在好好休养,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到陌生人,不免有些好奇。
感觉不怎么好说话的样子,她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吗?
对方却在下一刻将目光移了开来。
狸姬的视线与奈落相接,交换眼神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曾有过数面之缘……白牙小姐,都不记得了么。”
“非常抱歉,我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没有什么印象……”
女孩脸上是歉疚的表情,不似作伪。
“这样啊,那可真是可惜……”
她温和地过问白牙的伤势,而坐在对面的男人,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心疼与惋惜。
仿佛白牙真的是他十分看重的什么人。
奈落轻声安抚之后,又唤来随侍,扶走溜达到这儿的少女。
……
“所以她现在,已经死去了……”
狸姬面无表情地放下一粒花种。
“是的,不知殿下是否满意?”
“尽管出了一点儿偏差,但最终的结果走向了似乎更令人满意的方向……”
奈落拈起那颗小小的种子,透过昏黄的光线,看到了里面流转的妖力。
“如今的杀生丸,幸魂被境灵的幻境重新洗涤,是个绝佳的机会。”
微不可见的,那森冷的红瞳诡异地移下,像是掩盖住不留痕迹的谎言。
“殿下的心愿,指日可待。”
-
回到房间的白牙,慢慢地走回自己的被褥。
只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伸出缠满绷带的手,上面是透出来的血痕。
“……又浸湿透了。”
……
那个名为奈落的男人,不,妖怪,自称是救活自己的人。
「白牙。」
她自混沌中听到这个名字,然后费力地睁开眼睛。
睁眼的那一霎,视线从模糊转向稍微清晰一些,脸颊是柔软的触感,毛茸茸的,莫名唤起熟悉的感觉。
所以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奈落,狒狒皮之下,是很好看的一张脸。
但不知道为什么,白牙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带着一股灼热的情绪,仿佛要从胸口挣脱出来一般。
快速搜寻脑海的记忆,她的脑子无比清醒的得出一个结论——她不认识眼前的男人。
可身体却明显好像对这人有着印象,并且十分深刻。
白牙敢肯定,若是自己能动的话,可能也许,大概会对这个人做些什么?
抽搐着的肢体,这么强烈的反应,让伤口又崩裂着流出鲜血。
「你不是人类……」
她自己也有些讶异,脑海里莫名其妙出现的话语,就这么说出了口。
刹那间无比森冷的杀气就这么压了下来,躺在毛裘之中的白牙却好像忽然理解了什么。
「我也不是……是么?」
隐约能感觉到,胸腔凹陷下去,每一次心跳都感觉在撕扯着皮肉,若是人类的话,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还活着。
疑惑的语气,眼里是茫然。
对方敛着眸子的模样,冰冷的表情,似乎在斟酌着拿她如何是好。
好像也是,很熟悉的表情……
「你还记得什么?」
白牙闭着眼睛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
额,她好像是已经死了?怎么死的……
——在手术上死掉的。
再往后想,可怎么想,其后都是一片无尽的空白。
诡异的是,有什么冥冥之中阻止着她说出口,白牙并未如实说出,她想了一下,费力地说出。
「什么也不记得,只是我感觉……」
虽然已经这么觉得了,也许这是在地狱也说不定,古色古香的房间还燃着香,阴郁俊美的男子,大概是招魂使者?
对方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睑。
「白牙,你已经死了,但同为妖怪的我奈落救活了你。」
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同情。
「为什么?」
白牙看向房间的一角,在天花板那儿,模糊的视线出现一只小小的蜘蛛。
它好像捕获了什么猎物,满意地吐出蛛丝,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把那弱小的飞虫裹缠起来。
「我是说,为什么要救我。」
没来由的,白牙觉得有些无趣,无论是养伤还是养病,她都对此已经厌烦。
……反正,流程都差不多。
视线专注地落在那只可怜小虫上的白牙,并没有看见,身着浅紫藤色中衣的男人,不,应该说是妖怪,那双阴红森冷的眸子极快地转了一下。
「因为人见城,需要你这样的家人。」
而闻声扭过脸来的人,正好看见他收起一闪而逝的惋惜表情。
——家人么。
据奈落所说,她被人夺走了妖魂,所以才会伤势如此之重。
能活过来已经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要一直好好休息才行。
……
“什么仇什么怨,下手可真是狠啊……”
白牙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感受里面微弱地脉动。
门口的人影掠动,是到时间了,侍女们想要进来为她更换药物以及绷带。
没有人说话,只有窸窸窣窣的动作声音。
其实她可以自己来,她试过的,仿佛是一种肌肉记忆,包扎动作熟练的很,并不比这些侍女差。
思绪往更远的地方飘去。
奇怪的是,她似乎也对奈落这个妖怪有着什么执念。
白牙把身体那不对劲的反应,归拢为一种执念。
只要一见到那个男人,只要一见到奈落……
脆弱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捏紧,心跳加速强硬地泵出血液,手指关节不自觉的喀哒作响,想要握住什么东西,牙齿也有些发痒。
这样看来,似乎是亢奋?
感觉有利于身体的恢复……
只是他似乎不太喜欢自己过问受伤前的事情,每次提到这个话题,眼神就多了几分古怪的意味。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