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枕槐安

作品:《灭世,但不断重生

    暮春的燕京细雨连绵,柳花飘摇。


    南江河上画船驶过,悠扬的琴音掺着歌女婉转的嗓音从里面传出,取悦了船上的权贵子弟。


    岸边的令仪撑着纸伞,看着漫天纷飞的柳絮,接了几团在手中把玩,觉得无趣,又松手轻轻一扬。


    寒风萧瑟,冷意顺着衣襟往里钻,她不禁压低了伞,嘟囔两声:“都春末了,怎么还这么冷。”


    远处传来说笑声,好不热闹,令仪抬起纸伞,看见河对面站着几位极贵气的公子,最右边的人散漫地靠着树,时不时抬头应付两句。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将视线转了过来,微微颔首,与她隔岸相望。


    他生了双多情的眉眼,瞳色如墨浓重,眼底带着一些辨不明的情绪,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是令仪第一次见到他。


    她问:“右边的人,是谁?”


    身边的侍女认了下道:“好像是谢家的小郎君,单名一个声字。”


    “谢声?”


    她轻声地念,隐约有模糊的身影浮现,让人起了探究的心思。


    几年前的宫宴上,她见过谢声。


    可记忆里的他,并不是这副模样。


    有意思,令仪抬起纸伞,撞进他温柔的眼底,她勾唇笑得玩味。


    期待下次见面,谢小郎君。


    河面的小舟摇摇晃晃,岸上的柳丝垂落,风卷走绒白的柳絮。


    春去冬来,岁序更新。


    三年后,帝王病危。


    王宫内弥漫着安神香的气味,混合着苦涩的药味。


    榻上的人面色苍白,呼吸轻浅,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某个地方,眼神中有怨恨,有不甘,还有几分无奈。


    令仪坐在床榻边,慢悠悠地搅动药汁,将深褐色的药汤一勺一勺送入帝王口中。


    “父王为何如此看我?”她顿了下,露出懊恼的神情,“呀,女儿忘记了,您现在说不出话了。”


    气得帝王猛咳好几声。


    他膝下子嗣单薄,只有四位公主,和一个年仅有八岁的皇子。


    所有子女中,令仪是最聪颖的,幼时便在权术上展示出惊人的天赋,就连帝王也忍不住惊叹,若她为男儿身,日后必然称帝。


    年幼的令仪神色平静,有着不符年龄的沉稳:“女子为帝,有何不可?”


    察觉到她的野心,帝王脸色骤变,自此生起防备之意,也不许少傅再去教导她。


    那时令仪才明白,在权力面前,亲情根本不值一提,她与帝王,先是君臣,后是父女。


    碗中汤药见底,仅留下些许药渣,瓷勺“叮”的一声碰到碗壁,令仪将药碗放在托盘上,行完礼转身离开。


    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帝王胸腔剧烈起伏,到底是他用人不察,做出许多错误的决定,才造成燕京现在的局面。


    其实令仪提醒过他很多次,但他一次都没听,总觉得她一介女流,只看到眼前的得失,从不考虑后面的结果。


    如今看来,他竟错得离谱。


    近年燕京战乱不断,民生凋敝,如今帝王病危,邻国伺机而待,意图趁乱吞并燕京,这大好的机会,谁能忍住不动手。


    动荡之下,若坚持让幼子即位,只会加快亡国的步伐。


    帝王心知肚明,可骨子里的偏见,让他始终过不去心里那关。


    身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眼眶通红:“令仪啊……”


    令仪去了宫外。


    城中一片死寂,昔日的热闹繁华去而不返,偶有衣衫褴褛的百姓路过,他们神情呆滞,如行尸走肉一般。


    角落里的妇人衣不蔽体,满脸绝望,怀中的孩子早已没有力气苦哭闹,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令仪脱下外袍,盖在妇人身上,正要去给他们弄些吃食时,一只手伸了过来,端着一碗稀薄的白粥。


    妇人终于有了动作,她狠狠咽了下口水,捧着白粥狼吞虎咽起来,干裂的嘴唇被汤水浸润,发出“咕咚”的吞咽声。


    周围的百姓看见后,便像疯了一样围过来,纷纷动手去抢那碗粥。


    “小心。”谢声拦住他们。


    施粥的官员在墙边支起铁锅,粥香飘出很远,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去,没多久便排起长长的队伍。


    令仪也过去帮忙,谢声跟在她身后,嗓音清润:“在下谢声,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露出破绽了啊,小郎君。


    谢将军之子,居然不识长公主。


    令仪站在风中,拢起鬓边垂落的发丝,面上笑意愈深:“我姓苏,鹿走苏台的苏。”


    苏是国姓。


    她穿着浅青色的布裙,未施粉黛,乌黑的长发用木簪简单挽起,没戴其他的首饰,可周身的气质,还是难掩骨子里的贵气。


    旁人一听便能猜出她的身份,但谢声却没太大的反应,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去棚前盛粥。


    五日后,帝王驾崩。


    年仅八岁的幼子即位,遗诏宣称,在幼帝明事之前,由长公主摄政,代行君权。


    长公主摄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借议事之名将谢家从塞北召回燕京。


    谢氏先祖为开国之将,为燕京盛世立下汗马功劳,而先帝却惧其功高震主,偏信谣言,将族中适龄男子全部调离燕京,遣至塞北。


    年迈的将军鬓发霜白,脸颊的皱纹如沟壑纵横,粗糙的双手上布满了老茧和疤痕。


    令仪扶起他,将兵符放在他掌心:“如今燕京风雨飘摇,敌国虎视眈眈,谢将军可愿为本宫,杀下这一局?”


    老将军声泪俱下,携着满族的人跪在她面前,誓言掷地有声:“谢氏满门,愿誓死效忠长公主!”


    谢家是她最锋利的刀。


    在跪着的人群中,令仪看见了谢声,完全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却不是先前遇见的那位。


    谢家的确有位叫谢声的小郎君。


    然而这位小郎君自幼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一条命全靠药吊着,稍走两步就会咳血昏迷,连阵风都扛不住,但也因此被先帝宽宥,特准他留京修养。


    他面色苍白,低着头止不住地轻咳,令仪端详许久,才问身边的侍女:“当年在南江河边,你看见的人可是他?”


    侍女点点头:“是他,谢家小郎君。”


    令仪莞尔。


    原来,只有她能记住他。


    她不由得好奇,那个借着谢声之名出现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也只是好奇而已。


    因为他们之间,不会有太深的交集。


    在令仪掌权的六年里,燕京重归繁荣,百姓们又过上安稳的日子,朝臣们也开始施压,要求长公主放权,让君权回归幼帝。


    令仪求之不得。


    前往封地,是为了日后能名正言顺的,将属于她的东西夺回来。


    离京之日,她再次见到了“谢声”。


    他坐在茶楼上,端着手中的酒盏轻晃,仰头间,清浅的酒液滑入喉间,唇上留着淡淡的水痕。


    听见马蹄声,他偏过头,透过木窗安静地注视着她,眼底流露出慵懒的醉意,莫名有些勾人。


    片刻后,他低低笑了一声,目光灼灼,抬手高举酒盏,遥遥敬她——


    愿卿此去,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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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程三月,终至绥安。


    因为令仪的到来,原本死气沉沉的绥安又活了过来,荒芜的田地重新开垦,按人口分给百姓,给了他们生存的能力。


    绥安位于西北商贸之道,过往的商队众多,令仪为其提供驿站食宿,依次扩展财脉,同时广纳贤才,与邻地的封君结盟。


    四年后,她收到一封来自燕京的秘信,上面只简单写了六个字——


    恭迎殿下回京。


    不出所料,燕京战乱四起,被困于王宫的幼帝无计可施。


    不出所料,幼帝无治世之才,和他那愚昧固执的父王一样,优柔寡断,一昧地听信谗言,以至奸臣愈发肆无忌惮,赤胆忠心的良臣却心灰意冷。


    时机已到,令仪将密信扔入火堆,筹谋入京勤王。


    待她赶到时,王宫已被乱兵围困。


    一路疾驰,马蹄声震耳欲聋,令仪率兵平叛,护幼帝,诛贼人,与谢家来了个里应外合。


    长公主回朝,乃众望所归。


    幼帝自知无颜面对世人,甘愿禅位于长公主,而后于百官面前,以死谢罪。


    即位那日,浑厚的钟声不绝于耳,令仪穿着华贵的冕服,踏过台阶步步往上,身后贺颂声响彻云霄,百官臣服,万民朝拜。


    女子之身又如何,她依旧能撑起摇摇欲坠的王朝,为百姓开创安稳祥和的盛世。


    毫不掩饰的野心,是抱负。


    她就该高高在上,才能将那些偏见和嘲讽,统统踩在脚下。


    在浩如烟海的人群中,令仪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跟在百姓后面,向她俯首叩拜。


    多年未见,他还是曾经的模样。


    匆匆一瞥,令仪便收回视线。


    就在她准备宣读诏书时,钟声戛然而止,天地间寂静无声,仿佛时间在此刻静止。


    周围的景象如尘埃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金光,像是个法阵,令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似乎被双无形的手托起。


    下一秒,一柄长剑出现在她面前。


    无边的神力涌入体内,顺着全身经脉游走,她熟练的握住剑,长剑在她掌心轻颤,发出微弱的铮鸣声,似乎已经和她配合过无数遍。


    阵法中出现三十六个人,令仪将他们一一斩于剑下,等剩下最后一人时,她已然力竭,快要支撑不住。


    双方都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动手,令仪谨慎地变换身位,将剩下的法力全部注入剑身,希望能刺穿要害。


    是非成败,全在这一剑。


    令仪试探着靠近,在距离仅剩三五步时,她猛地抬手挡住他的进攻,剑法变化间,令仪的长剑率先刺进他的心口。


    对方的剑也跟着落下,令仪判断剑的落点,大概会刺在肩的位置,不致死,就是有点疼,她想了想,也没多的力气了,干脆放弃抵抗,打算咬咬牙硬抗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阵法忽然出现细微的裂痕,随着“咔嚓”的轻响,一道金光从缝隙中穿过,替她挡下了最后一击。


    紧接着,有人从阵外朝她走来,颤抖着手将她搂进怀中,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很快颈中传来湿润之感。


    他收紧手臂,把她圈得更紧,仿佛风一吹,怀里的人就会消散:“别来无恙,令仪殿下。”


    令仪神思恍惚,问出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你…究竟是谁?”


    “我是玄晚。”他哑声道。


    多年后,令仪才知道。


    浮世境中自有因缘,就连神仙也无法改变,谢清越只能借着别人的身份,在境中见她几面。


    可是后来的后来——


    她把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