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秦氏女,浩然心(六)
作品:《咸平年间忆某君[燕云十六声]》 第十七章·秦氏女,浩然心(六)
“出事?”晋衡没让她进来,只是在书房里继续问道,“什么事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她站立于门外,攥紧手中的飞镖:“捡到一把飞镖,看上面的图样是辽人的。”
听闻“辽人”二字,晋衡在书房里沉默良久,终究是轻叹口气,走上前,将门推开。她幻化成守卫的脸,深深地印在晋衡心里。晋衡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一挑眉,就让她进来了。
她难得遵从礼法周章,从容地单膝跪地,双手捧起这把飞镖。
飞镖是燕羽特意给她的利器,听她说是她来幽州的路上被辽人追杀,从辽人手中夺过来的,而今恰好成了窃符的重要手段。
“你回去吧,飞镖放我这。”晋衡闷声令道。
她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微微抬头,目光坚定却又带着一丝隐晦的急切:“家主,此飞镖或许关乎家主的性命,小的愿留下协助家主查清飞镖的来源。”
晋衡眉头一皱,心中暗自思量,这侍卫平日里虽有几分机灵,但懒惰成性。此刻如此坚持,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虽然他开了城门,放辽人进来,可毕竟有蛮夷之分,血脉难融于水,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晋衡看着那飞镖,目光如炬。他只是觉得奇怪,仅此而已。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开口:“你既如此说,那便留下,不过,一切需听从我的吩咐”
她心中一喜,连忙点头称是,起身站在一旁,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期待和爽快。
然而,这并非成功。她需要尽快找到虎符,再顺手擒住晋衡,确保他不会是计划中的小小变动。话说,这秦氏在晋宅生活数年,各种里间暗室已算熟悉,唯一不足的是,脑海里并没有关于虎符的线索。
不过,晋衡说让她留下,不过是让她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在宣纸上一笔一画抄着《诗经》。她若是不动,那这虎符就找不到了。她必须得找到一个变数,而后将晋衡引开,而这个变数,或许就是秦氏。
她想到方才听见宅子中的女使说,晋衡在晚饭时等了秦氏很久,也不见秦氏回来。而她现在幻化的这张脸,这个人,正好在来路上遇见了身为秦氏的她。
那就是了,晋衡不让她乱动,可她现在是侍卫,她可以支配自己走出书房,而不是赖在这里耗时间。
“家主,”良久,她低沉着嗓音,抬眼看着晋衡,“方才在来的路上,小的好像看到了夫人。”
要说,秦氏还是晋衡心中的软刺。纵然晋衡对秦氏态度恶劣,可毕竟也齐眉举案不少岁,多少还有些良心好肠在。
只见,晋衡手中握着的毛笔一顿,墨迹在宣纸上飞速晕开。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晋衡,看着他手中的毛笔搁在一旁,猛然起身,厉声问道:“在哪儿?”
“外面的街上。她应该是受了伤,只是在宅前徘徊,寸步却不敢进。”她故作镇定地道,其实撒了个弥天大谎。
晋衡眸色带怒,语气也恶狠狠的:“怎么不让她进来?!”
她连忙拱手作揖:“家主......不是已经将她扫地出门了吗?”
忽然,只见眼前被泼了一层暗黑,那浓墨正顺着侍卫的鼻梁缓缓滴落在地板上。晋衡站在书案前,正大口喘着气,眼中闪出一丝惊心动魄。
他一挥袖,案上还未干透的《诗经》掉落于地。
“荒唐!还不快让她进来!”他命令道。
果然上了她的计,她快步动身,急速开了门,绕到书房的后院,那里常年无人清扫,今已野草丛生,甚至夜里也无人点灯,黑漆漆一片。
她飞速换回了脸,在侍卫还不清醒之时,一掌拍在他的脊背处。只见他闷哼一声,忽然跪下身,七窍渐渐流出暗红的血。她抬手捻起侍卫滚烫的鲜血,一点又一点涂在她的衣袖上,又拿出侍卫的刀,划开秦氏的皮肉,秦氏的血又一点点渗出。
真是对不住了,秦氏。
重新站在书房门前,她故意跌在地上,惨叫一声,硬生生挤出几滴泪,疯狂地拍门。她一边哭,一边叫着:“夫君,夫君,夫君......呜呜呜......夫君快开门啊!”
果不其然,她听到了急切的脚步声,下一秒,她便感受到秦氏被抱起。晋衡如今就抱着她,缓步走向书房内。
她以为秦氏都这般狼狈了,这晋衡是不是能待秦氏好些,然而并没有。晋衡将她抱进书房,也没唤什么宅医,就让她坐在书案不远的软榻上。她拘谨地坐着,脸上还淌着未干的泪。
“去哪了?”晋衡喝了一盏茶,怒火烧身。
“去辽人营里了。”她面不改色。
闻言,晋衡一挑眉,看样子很不相信:“你自己去的?还是......被辽人抓去的?”
在她的设想里,她本想在晋衡开门的瞬间,随意扒拉他的衣服,好找到虎符的位置。谁知,晋衡竟然一下将其抱起,让她根本腾不出手去搜寻。而今,她被安置在软榻上,跟一开始她扮作侍卫的情境差不多。
既然虎符不好得,那阴着得不到,那不如直接挑明。
“被辽人抓去的。”
晋衡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那个辽人......那个辽人名叫杜重威。”她紧紧抓着衣衫,用还尚存在脑海内的一点点这个时期的记忆去弥补谎话的纰漏。
听到杜重威三个字,晋衡眉心一跳,不知为何,她似乎察觉到他眼里闪过的某种不明觉厉的惶恐和不安。
“然后呢?”晋衡歪着头,继续审问。
“然后......杜大人找我要夫君的虎符。”她蜷缩起身子,做出很害怕很惊恐的样子,“就是夫君的军营......”
晋衡冷哼一声,随后起身背着手:“杜重威这是让我交兵权吗?真是荒唐,镇远营是那么容易拱手送人的吗?同为汉人降将,相煎何太急?”
过了一会儿,晋衡转过身,叹了口气,掀开外衫,里面罩着一副甲胄。他渐渐剥开甲胄,从领口处拿出那暗金色的虎符。
她小心翼翼偷瞄一眼,顿觉她直言挑明简直太正确了。若是悄无声息,反倒显得怪异,不如直接借秦氏之口,让晋衡自己拿出虎符。
“杜重威在哪里?”晋衡褪下外袍,甲胄在昏黄的烛火下闪着冰冷的光。
她攥紧双手,道:“杜大人说,在晋宅后山等着夫君。”
晋衡眼神一凛,似乎察觉到什么噩耗。他微微抿唇,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身前往后山。
可通往后山的路并不好走,不只是晋衡,她早已知晓,后山可是藏着什么——那是镇远营。今日,晋衡一旦手握虎符去镇远营,那必然会惊起幽州城内辽人的眼线,典当铺的人必然不是辽人铁骑的对手。
所以,她必须杀死晋衡,再尽快夺得虎符,操纵着镇远营的兵为石重贵献出一臂之力。
后山崎岖荒凉,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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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并没有探灯进入。她悄悄地跟在晋衡身后,紧紧握住藏于袖中的匕首。待时机成熟时,直取晋衡的命脉,夺得虎符,去镇远营入口处,找燕羽汇合。
大概是消息太急,晋衡连随身侍卫都没准备,只身握着一杆长枪就上了山。而她手中的匕首,完全不是长枪所能驾驭的。她心下有些恐惧,可还是耐着性子,想找个机会,让晋衡完全放松警惕。
后山的路被茂密的树林遮挡,月光穿透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晋衡走得极快,长枪在手中稳稳地握着,仿佛每一步都带着警觉与决然。她跟在后面,脚步轻盈,尽量不发出声响,目光紧紧锁定晋衡的背影,寻找着最佳的出手机会。
突然,晋衡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她。
她心中一紧,原来他早已察觉出来。
也是,这并不怪,他可是镇远营大将军,怎么会这么愚昧。
她立刻停下脚步,装作一副担忧的模样,轻声问道:“夫君,怎么了?”
晋衡的眼神锐利,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为何一定要跟来?”
她心中一慌,但很快镇定下来,挤出一丝微笑:“夫君,我担心你的安危。”
晋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她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却更加警惕。晋衡的警觉性远超她的想象,这让她不得不更加小心。后山的路越来越难走,荆棘丛生,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避开,以免发出声响。而晋衡却仿佛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走得从容不迫。
暗中思索,若是这具身体本就是她的身体,或许她现在已经用摄星拿月,取到了那块虎符。奈何,秦氏这具身体本身就弱,她分身乏术,只能默默跟随。
突然,眼前的人身形一顿,猛地跪下身。
她停下脚步,跳上树梢,安稳不动。
她看到晋衡蜷缩起身体,捂住腹部,正对着草地猛烈地咳嗽着。而荒草之间,滴落了几滴梅红。
怎么好好地就这样了?
这时,一个人停在晋衡的面前。
晋衡微微抬头,而她也看着这位不速之客。这深色的装束,她认得的,完全认得。
今夜,这晋宅只有两个外人偷偷潜进来。一个人是她自己,一个人则是燕羽。
她瞳孔骤然紧缩,倒吸一口凉气,看到燕羽抬手之间,跟她来路一样,换下了这张脸。
“镇远营大将军晋衡。”燕羽朗声开口,语气里满是戏谑。
晋衡一咬后槽牙,不服气地道:“杜大人真是好作风,三更半夜在晋宅后山干什么?”
一开始,她真的相信她能在幻术里,替石重贵完成他的雄心壮志,甚至在燕羽没出现之前,她还对窃符之计和调集兵马之事,信心满满,认为这两样东西唾手可得,易如反掌。直到燕羽出现,直到燕羽的脸掉落在地。
她终于明白石重贵的雄心壮志,哪怕是在幻术里,也终究是镜花水月。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在幽州设典当铺,对外典当,对内走情报,却忘了这幽州城,早就是辽人之地。辽人怎么可能没有手段,去查到新开典当铺的隐情?
即便没有手段,可还有众多降辽的汉人。这些汉人,多数是皇室贵胄。
窃符和调集兵马已经不重要了,她心中有一个预感,那便是晋宅外埋伏着的典当人,恐怕已经成瓮中之鳖了。
因为,
燕羽就是杜重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