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安户所衙的老油条们

作品:《边荒小吏

    安户所离王爵那间破土坯房并不算太远,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


    说是“所”,其实也就是一排比流人住处稍好点的土坯房围成的小院。


    院门口挂了个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墨笔写着“黑石营安户所”几个大字。


    字迹潦草,饱经风霜,都快看不出原样了。


    王爵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劣质墨汁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靠墙放着两张破旧的木桌,上面堆着些散乱的麻纸名册和笔墨。


    墙角有个歪斜的木架,搁着几个落满灰尘的破旧木箱。


    王爵很自然地从怀里掏出昨晚特意留下的烤羊肉,分给钱老倌、赵干和孙小狗。


    肉香一下子拉近了距离,赵干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问,“真弄着肉了?你小子走狗屎运了?”


    王爵把“捡到岩羊”的说辞又搬出来,叹气道,“可不是嘛,就那么一只,还被好几家邻居瞧见了,不分不行啊……最后我自己也没落着几口。”


    赵干一听,眼睛瞪得溜圆,把嘴里还没咽下去的肉使劲一吞。


    他指着王爵就骂,“你他妈是不是傻?!这年头肉多金贵你不知道?还分给那帮饿死鬼托生的邻居?他们给你啥了?你倒是会当好人!”


    旁边的孙小狗一边舔着手心里的油,一边懵懂地点头附和,“就是,就是,王哥傻……”


    一直眯着眼品肉的钱老倌也缓缓摇头,放下陶杯,慢悠悠地说,“小王啊,你这事办得……一整只岩羊啊……哪怕就剩半扇,你直接扛去送给吴管事,就说孝敬他老人家的。吴大人一高兴,手指缝里漏一点,说不定你这个月的俸粮就能多涨半斗。你这倒好,白白送给外人,能落什么好?”


    王爵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只能苦笑,他搓了搓手,解释道,“几位大哥,钱叔,你们是没瞧见昨天那个阵势……左邻右舍都闻着味围到门口了,一个个眼睛冒绿光。我要是不分,怕是当晚就要被人摸黑撬了门!到时候别说肉,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我这是破财消灾。”


    他顿了顿,又赶紧赔笑道,“再说了,我这心里头可是紧着几位呢!要不是硬抠下这么一点,今天哪还能带来给几位尝鲜?要是真被那帮人一拥而上,怕是连根羊骨头都剩不下!”


    赵干听完,咂摸咂摸嘴,脸上的恨铁不成钢稍缓,终是点了点头,“啧……你这么一说,倒也是。那帮孙子,确实啥都干得出来。去年老孙家偷偷藏了块肉,结果夜里就被人用麻袋套了头,打得起不来床,肉也没了。你这……唉,算了算了,分了也好,买个平安。”


    钱老倌也微微颔首,不再多说,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句,“这鬼地方,是人不是人的,都想咬你一口肉吃。以后再有这等好事,手要紧,门要关严实喽。”


    王爵连忙拱手,“多谢钱叔、赵哥指点,小弟记住了,下次一定藏严实了,先紧着咱们所里!”


    这时,王爵才状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屋里,问道,“咦?吴大人还没来?”


    钱老倌哼了一声,“一早就被人叫走了!西边那个李老四,婆娘跑了!吴管事带着人处理去了……”


    王爵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露出惊讶和同情,“跑了?这可咋说的……”


    “咋说?”赵干嗤笑一声,剔着牙缝里的肉丝,“能咋说?老规矩呗!李老四那穷鬼,家里除了几块啃不动的黑面饼子,屁都没有!吴大人这趟去,怕是捞不到什么油水,心情肯定好不了!我估摸着啊,那李老四悬了,十有八九得被扔去前锋营当苦力炮灰!”


    王爵闻言,心里一阵发寒。


    根据原主的记忆,赵干说的一点没错。


    吴仁义所谓的处理,根本就是借机敲诈。


    流人老婆跑了,丈夫负有连带责任。


    若是能拿出点钱财粮食孝敬吴仁义,这事或许就能压下去,甚至帮忙遮掩一二。


    若是拿不出,那就全看吴仁义的心情了。


    心情好,或许宽限几日让你去借去凑。


    心情不好,直接以“监管不力、纵妻逃亡”的罪名。


    扭送军营充入最苦最危险的前锋营,那基本就是九死一生。


    这就是黑石营的生存法则,冰冷而残酷。


    一个小吏,就能轻易决定一个流人的生死。


    王爵压下心头的寒意,唏嘘道,“唉,李老四也是倒霉……”


    “你担心他?”赵干不以为然,“咱们能把自己活明白就不错了!诶,我说王爵,你可得把你那新婆娘看紧点!别看现在老实,这地方的女人,尤其是那些有点姿色以前享过福的,心思活络着呢!”


    王爵嘴上连连称是,“是是是,赵哥提醒的是!小弟一定看紧了!”


    他凑近赵干,压低声音,装作好奇地问道,“赵哥,你说……咱们这差事,除了那点死俸粮,就真没别的……门路了?”


    他搓了搓手指,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


    赵干斜眼看他,嘿嘿一笑,“怎么?刚成家就开窍了?知道钱粮金贵了?”


    王爵讪笑,“这不是……多了张嘴吃饭嘛……”


    赵干看了看门口,声音压得更低,“门路嘛……自然是有的。就看你会不会来事,有没有那个胆子了。”


    他指了指桌上那些名册,“咱们经手的这些婆娘,虽说大多是苦命人,但保不齐哪个以前家里还有点底子,或者有亲戚在外面惦记的……有些人,舍不得自家女眷在这受罪,或者怕被配给粗鄙流人坏了名节,愿意花点小钱,让咱们在名册上动一动,比如报个病故,或者调到轻松点的营区……当然,这得有门路递话进来,而且价钱得合适,风险也不小。”


    王爵心中一动,这倒是条路子!


    信息差和操作空间,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捞油水的利器。


    但他脸上却露出畏惧的神色,“这……篡改名册?要是被上头发现……”


    “嘿!发现?”赵干不屑地撇撇嘴,“天高皇帝远!谁管这流放地的破事?只要打点好吴管事,上下打点妥当,谁查?再说了,那些流人自己都朝不保夕,谁在乎一个女人的去向?只要手脚干净,屁事没有!”


    这时,钱老倌忽然悠悠开口,“小王啊,有些钱,有命赚,也得有命花。这黑石营的水,深着呢。吴管事那头……胃口可不小。”


    这话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王爵连忙点头,“钱叔说的是,小弟就是好奇问问,没那胆子,没那胆子……”


    但他心里却活络开了。


    看来这安户所,虽然破败不起眼,但确实有些操作空间。


    不过正如钱老倌所说,吴仁义是关键,而且胃口肯定不小。


    自己现在一穷二白,想搭上线都难。


    而且,这活儿风险确实高,一旦出事,就是掉脑袋的罪过。


    暂时还是得苟着,慢慢观察。


    正思忖间,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嗓门尖刻又满是火气:


    “废物!穷鬼!一家子都是没用的东西!白跑一趟,晦气!”


    是吴仁义回来了。


    听这动静,估计是在李老四那儿没榨出半点油水,正一肚子邪火没处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