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王爵的底线思维
作品:《边荒小吏》 眼看着张奎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消失在通往安户所的土路尽头。
王爵心里那口恶气总算出了大半,浑身舒泰。
砸得好!
砸得痛快!
这黑心烂肺的张屠夫。
平日里欺行霸市、缺斤短两。
甚至用变质的肉食坑害这些本就穷苦的流人。
今日这报应,简直是他自找的!
活该!
工人们砸完了摊子,胸中恶气出了。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些散落一地肉块上。
饥饿的目光如同实质,在那些肉块上来回逡巡。
不知是谁先吞咽了一口唾沫,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这肉……这肉虽然被那黑心肝的弄脏了,但洗洗还能吃!不能浪费了!”
“对!不能浪费!咱们分了它!”
“抢啊!谁抢到算谁的!”
这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刚刚平复些许的贪婪!
工人们眼睛都红了,如同饿狼般扑向那些散落的肉块,开始疯抢!
场面瞬间再次失控,推搡、争抢、甚至为了半块猪蹄膀互相谩骂撕扯起来。
王爵脸上的畅快瞬间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秦红玉。
果然,只见她眉头紧紧蹙起。
看着眼前这混乱丑陋的一幕,清冷的眸子里清晰地闪过一丝厌恶和不赞同。
那眼神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王爵。
是啊,砸摊子出气,是张奎罪有应得。
可眼下这趁乱哄抢,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和张奎那种巧取豪夺、占人便宜的行为,又有多少本质区别?
他们砸摊子,占的是一个理字,是反抗不公。
若是参与了抢夺,那这理字就站不住了,反而落了下乘,成了真正的暴民!
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威望和形象,岂不是也要毁于一旦?
“住手!都给我住手!”
王爵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嘶吼,声音甚至盖过了现场的嘈杂。
“乡亲们!工友们!听我说!咱们砸他摊子,是因为他张奎心黑该死!是替天行道!可咱们要是抢了他的肉,那咱们成什么了?咱们和他张奎那种强取豪夺的恶霸还有什么区别?”
争抢的人群稍微停滞了一下,不少人都抬头看向他,脸上带着困惑和不甘。
“王令史,这肉……这肉不要白不要啊!”
“就是!他坑了咱们那么多,这点肉算利息都不够!”
王爵看着那一张张被生活折磨得麻木却又在此刻被贪婪占据的脸。
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但还是试图用最朴素的道理想唤醒这些人。
试图维持住那刚刚凝聚起来、却又无比脆弱的秩序和尊严。
然而,他高估了饥饿和长期被压迫后反弹的破坏欲。
也高估了自己这点刚刚建立的威望。
“恶霸就恶霸!老子都快饿死了,还管他恶霸不恶霸呢!”
“王令史,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砖窑,我们有什么?”
“抢了再说!大不了以后不认账!”
混乱只停滞了短短几息,更大的哄抢再次爆发!
人们根本听不进任何道理,眼里只有那能填饱肚子、补充油水的肉块!
王爵徒劳地喊着,挥舞着手臂,却根本无法阻止汹涌的人潮。
他甚至被激动的人群挤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土坯上摔下来。
一股深深的挫败感和凉意瞬间席卷了他。
这帮人,要么是本身就被流放的罪犯,要么是罪犯的后代。
在这绝望之地挣扎求存,道德和规矩对他们来说,远不如一块能塞牙缝的肉实在。
自己那套来自现代的文明说教,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颓然地放下手臂,看着眼前这如同野兽争食般的场面,心里只剩下一声长叹。
完了,这下彻底失控了。
一直沉默站在他身后的秦红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她看着王爵脸上那清晰的挫败和无奈,忽然开口。
她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你方才出言制止,是对的。”
王爵一愣,扭头看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对?对有什么用?你看他们谁听了?徒劳无功,还显得我像个傻子。”
秦红玉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又落回王爵脸上,轻轻摇了摇头。
“结果如何,有时并非最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此等情境下,仍能持守那份有所不为的心念。这份心性,在此地,尤为难得。”
她顿了顿,补充道,“张奎此人,恶贯满盈,今日众人激愤之下,未将其当场殴毙,已是他侥幸。这些许肉食,相较于他往日所造之孽,微不足道。”
王爵没想到会从秦红玉这里得到肯定,尤其是这种关于心性的肯定。
他摸了摸鼻子,自嘲道,“难得有什么用?制止不了混乱,反而显得无能。而且,这下麻烦才真的大了。”
他的目光投向张奎逃跑的方向,脸色凝重起来。
秦红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了然道,“嗯。他必是去寻吴仁义了。此番他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吴仁义那边,你待如何应对?”
王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快速权衡。
张奎是吴仁义敛财的工具和走狗,自己如今和吴仁义则是脆弱的利益捆绑。
一边是能提供稳定孝敬的砖窑主。
一边是丢了面子、摊子被砸、还可能反咬一口的屠夫。
吴仁义会保谁?
会信谁?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事已至此,怕也没用。
他耸了耸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甚至带着点光棍式的无赖,
“还能怎么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这就看他张奎在吴仁义眼里更有用,还是我王爵能带给吴仁义的利益更值钱了!”
他看向秦红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说不定,吴仁义还得靠我安抚这些暴民呢?毕竟,我现在可是他们的头儿了,虽然是个说话不怎么管用的头儿。”
秦红玉听着他这番看似混不吝、实则内含算计的话。
再看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点破罐破摔的狡黠。
她眼中那丝极淡的欣赏似乎又多了一分。
这个人,或许武力不堪,时常怂包,遇事第一反应是溜须拍马。
但在关键的选择上,却总有一种奇怪的底线和韧性。
而且,他似乎总能从绝境中找到那么一丝歪理来安慰自己,继续往下走。
这种特质,在这绝望的流放地,或许比单纯的勇武更为难得和实用。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渐渐平息下来的哄抢现场。
肉早已被瓜分殆尽。
人们脸上带着满足、忐忑、以及一丝抢到东西后的虚脱感,渐渐散去。
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肉摊废墟,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