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白来晚一步。


    姜怜儿，那个与他同音姓的姑娘，已经在一年前结婚，又在第一胎落红后被丈夫匆匆卖了。


    价值高达……五十珠。


    ——


    告别金鱼婆婆后，沐昭再度来到鬼市。


    与上次饿得脑子发昏，一门心思找饭吃不同。


    沐昭这次格外留意周边环境，希望找到关于人市的线索。


    人市——


    据说是中州城一门地下黑色产业，这里买卖凡人以及修为低微的修者。


    其中最热门的，就是那些拥有不错修炼资质的凡人或是没有身份背景的修者。


    在这里，人也非人。


    唯有灵玉才是唯一真理。


    “……”


    沐昭若有所思合上从金玉阁得到的线索。


    灵玉才是唯一真理？


    沐昭唇角下拉弧度，眼底划过一丝讽刺。


    地下三层，人市——


    “……喂，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据说今日丹宸阁拍卖，背后的那个永固公子也会出现。”


    “消息传出去了，长老那边……”


    人市入口隐蔽，在地下三层，沐昭绕过门口守卫，从他们背后悄无声息潜入洞口。


    走过一个转角，沐昭脚步一顿，听到前方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交谈。


    “丹宸阁”与“背后的公子”？


    沐昭不动声色地观察角落中这两个鬼鬼祟祟，打扮如乞丐流民似的人。


    一路上她见了不少如两人这幅模样的人。


    冗长的通道中，这些人大多疯疯癫癫，或瘫坐，或直立，或自残，要么对着墙壁喃喃自语，一副被折磨疯了的模样。


    配上这地下潮湿阴暗的环境，与守卫在火盆照耀下越发可怖的神色，沐昭竟一时分不清这是群没有修为的凡人，还是一群善于伪装的鬼怪。


    ——不过这两个人……


    沐昭眼底划过思索，心中逐渐浮现一个神秘的门派的名字。


    九流门。


    相传凡间有一个神秘门派，其中门徒三教九流，遍布天下，九流门的消息是全天下最快，最全，也是最真实。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不管是下一任皇帝继位，还是中州某边缘小镇上张三李四今晚内衣塞颜色，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而引起沐昭关注的是——


    这个门派，似乎并非简单的凡间组织。


    仙门，魔域，亦或者十三州，似乎总能看到九流门的身影。


    或是在马夫压下的帽檐；或是在仙门小童转身之际翻飞的白鸽，亦或是——


    即将被称斤分肉的“菜人”。


    “那丹宸阁当真藏污纳垢！竟又如此多仙门之人参与……！”


    “嘘——！”


    那道年长些的声线骤然呵断同伴的抱怨：“……慎言。”


    “抱歉。……不过往届丹宸阁需要邀请函才能进去，我们真能混进去吗？”


    “这就不是你我担心的事情了，长老们已经在鬼市门口守着，伺机行动。


    至于结果究竟如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不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等践踏人命的地方继续存在！”


    听完两人对话，沐昭背靠墙壁，微微沉吟。


    九流门今晚有针对丹宸阁的行动？


    丹宸阁又是什么？与这背后的永固，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墙壁上悬挂的火烛跃起一朵炸开的火花，发出轻微爆破声，光影晃动间黑暗侵袭的短暂瞬间，人影一闪而过——


    沐昭暗暗记下听到的信息，继续朝甬道深处走去。


    这条仅供二人并肩的甬道越走越暗，周围的火光渐渐运去，黑暗即将彻底吞没之际，沐昭的鼻尖却嗅到了一丝浓郁的血腥味。


    “……”


    她的脚步缓缓慢下来。


    “呼哧呼哧——”


    破风箱一般的喘息自沐昭上方传来，她顿了一下，转身——


    一只脏污赤裸，瘦削的脚率先撞入沐昭视线中。


    脚自然垂落，暗红血液顺着泛着雪青的脚背，滴滴答答落下。


    垂落的脚尖正对沐昭肩膀，白惨惨的颜色告诉沐昭——眼前这个被吊在悬梁上的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另一只……


    沐昭瞳孔微缩，另一只裤腿空空荡荡，衣摆凝聚暗红，湿哒哒粘连在一起。


    这个“人”只剩下躯干与一条腿，尖锐的黑铁勾自琵琶骨穿过，将人如一扇猪肉勾起，吊在这片空间的天花板上。


    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吊着人体肢干与方形木笼，高低错落，大小形状不一，像一串巨大的风铃挂在树上，风一吹，便发出“滴答滴答”的清脆而沉闷的声响。


    瞬间，风口透来的风扰动风铃，此地忽然动了起来。


    静静蛰伏空气中的血腥味与不知名恶臭瞬间浓得吓人，沐昭感到一阵反胃。


    “……”


    断臂残肢，血肉模糊。


    “呼哧——呼哧——”


    先前吸引沐昭的喘息声更加剧烈急促，她抬头望去，在人彘的旁边，吊着一个木笼子。


    喘息声正是笼中人发出。


    不知是来自身旁同类的死亡刺激，还是已经被环境吓到疯魔，他蹲在笼子里，胡乱抓着头发，紧紧挡在脸前。


    沐昭这次发现，原来他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不，不是我，下一个不是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不想被吃我不想……救命！救命！！”


    “……”


    原来，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人市最深处。


    笼中囚禁着许多蓬头垢面，分不清年龄性别的人。这些人身体尚且完整，沐昭推测他们是新进入的菜人，还未来及被……


    然而他们中的许多精神早已崩溃，犹如一具行尸走肉，还有一些——


    “……啊——啊！……啊……呜！”


    神志不清，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人在这里，似乎不是人。


    沐昭缓缓后退一步，抬头望向场中，荒谬感油然而生。


    这就是中洲城，就是仙门第一宗天一宗庇护下的中洲城。


    比之魔域，比之阴司地府、修罗鬼城，有过之无不及！


    被笼中那人一嗓子刺激，许多被卖入人市的“菜人”都开始发狂，发出一阵阵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


    “……”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会吸引人注意，沐昭皱起眉，目光在人群中穿梭——


    江津白不在这里？


    “铮！”


    就在她刚生出这个想法，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隐约能听到夹杂在怒骂声中的清越剑鸣。


    沐昭心中一凛，下意识认定这是江津白闹出的动静。


    转身之际，她犹豫一下，回头望了一眼混乱的“菜人”，指尖微动。


    ——黑暗中，原本平静的影子忽然发生了扭曲，悄无声息攀附上脆弱的木笼、铁链。


    “咔、咔……”


    某种禁锢断裂的声音悄无声息发生在嘈杂之下。


    ——


    绕过方才的储备室，是一处开阔的空地。


    这里四周点着火盆，守卫们手中举着火把，谨慎靠近中间的持剑少年。


    少年窄袖锦衣，头戴银冠，冠中一颗红绒球，面若冠玉，神色凛然，一身浩然正气。


    “敢来爷爷这里闹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小白脸，留下来当下酒菜吧！”


    火光闪烁，光影明灭间，守卫人的脸逐渐扭曲为恶鬼相，脚下踩的赭红色土地，似乎也变为湿软黏腻的沼泽血肉，要将叶非夜吞没。


    “……”


    叶非夜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守卫的脸一张张飞快划过他的眼前，很快这些陌生的面孔变得无比趋同，扭曲，竟化作无数狰狞的饿鬼，叫嚣吞噬一切。


    可他们明明是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菜人是人，守卫是人，为何人杀人，人食人？


    叶非夜眸中闪过尖锐的悲戚，心神有一瞬间恍惚。


    “你明明有剑，为什么救不了他们？”


    耳边的声音一瞬间离得很远，只剩下一道幽冷的男声质问自己——


    “……无用之剑，何必存续？”


    “无用之人，何必苟活？”


    “——何必苟活？！”


    叶非夜猛的闭眼——


    他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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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响在脑海中的声音主人，正是自己。


    “……”


    “喂！”


    “喂——！”


    沐昭躲过对面斜刺过来的剑，看准时机皱眉闪身来到他身后，毫不客气往他后脑勺狠狠拍了一巴掌。


    “咣当——”


    “额！”


    长剑应声而落，银白剑光一闪而过，照亮叶非夜迷茫的双眼。


    叶非夜下意识捂住脑袋。抬眼愣愣看向来人。


    ……一个带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


    她的肤色惨白，一双如寒潭的眼睛，透过面具直勾勾望向他。


    目光触及周围横七竖八倒下的身体后，叶非夜瞳孔一缩，脱口而出：“你杀了他们？！”


    沐昭扯了扯嘴角，冷声问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


    她冷眼观察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


    方才沐昭听到动静前来查看，才发现对方不是江津白，瞧着倒像是误入的修士。


    眼前这人气度非凡，不似无名之辈。


    且沐昭看不透他的修为……但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还——？


    想到沐昭眼底闪过一丝沉思。


    连几个凡人打手都对付不了？


    “……”


    叶非夜终于从恍惚中回神，得知场上那些人只是暂时昏迷过去，方才松了一口气。


    “在下叶非夜，五岳门弟子，原本下山游历，没想到遇到关于人口失踪的案件，根据线索追踪到此，方才……多谢道友出手相救，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叶非夜抱拳，朝沐昭鞠了一躬，脸偏向一边，微微避开沐昭的视线，言语间似有羞赧。


    沐昭缓缓挑眉：“……无妨。”


    话虽如此，她却丝毫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


    反而听到对方名字后，默默掐紧无相决，给本就伪装重重的脸上再加一层伪装。


    浑身叠满buff后，沐昭才松了一口气，重新看向这位在整个仙门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叶非夜——


    仙门第二宗五岳门的大师兄，当今仙门新生代第一人。


    据说对方如今修为已到仙人境二重，是柳乘风那个磕了不知多少天材地宝，手段尽出才勉强元婴巅峰的废物拍马都赶不上。


    这位“大师兄”自入门起，便始终占据各项大比第一，是柳乘风一直以来恨得牙痒痒的对象。


    当之无愧的新生代仙门第一。


    不过，想到方才那一幕……


    沐昭目光微闪。


    每个人都要自己的秘密，这位仙门大弟子似乎也没他表现的那么简单。


    “……”


    正想着，沐昭忽然耳朵微动，似乎感应到什么。


    她余光瞥到还有些羞愧的叶非夜，眼睛一亮。


    咦……？


    沐昭语气微松，颔首道：“原来是叶道友，久仰大名。


    此地不宜久留，我还有要事在身，若道友也是为人市而来，不妨先行安置好这些被卖进来的“菜人”，江湖有缘再见，告辞。”


    说着，沐昭不等对方反应，身影如一道轻风刮过，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诶……道友、”


    只留下原地的叶非夜神色难掩惊讶，默默将口中疑问咽了下去。


    这位道友修为深不可测，行事也分外神秘。


    竟然直接猜到叶非夜此行的目的！


    不过……安置百姓？


    ……哪里来的……？？


    “轰隆隆……”


    叶非夜念头尚未落下，忽然听到某个方向传来骚动，他一个转身，严阵以待。


    “！！！”


    然而当看清眼前一幕后，叶非夜瞳孔猛震，想也没想直接脚尖点地，迅速飞上一旁的货架。


    下一秒，原本的地方就被一群“菜人”攻占。


    底下乌压压的人头挤满空间，惊惶惶，乱糟糟。


    不远处还传来的守卫由远及近怒骂。


    “……”


    原来是这样。


    望着堪称群魔乱舞的一幕，叶非夜不禁露出苦笑——


    ……“安置”，怎么安置？


    他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