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琛言看着林莫薇的脸逐渐倒退，黑暗再次将他包围，随着身体不断下落，风在他耳边鬼哭狼嚎地吼叫。他的心脏剧烈地疼痛，脑中意识模糊，似乎被人占据一般，他丧失身体的感知力，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


    再醒来。


    春暖花开，湖畔杨柳岸。


    少年书生提着竹篮，在林间匆匆赶路，他抿着唇，眉宇间露出几分焦急。


    快到目的地时，他低沉地呼唤：“玲珑。”


    只唤了一声，树上便有只浑身白色羽毛，巴掌大的小鸟飞下来，在他身边环绕几圈，不停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


    “好了，知道你饿坏了。”他停在岸边，从篮子拿出吃食，“快吃吧。”


    玲珑降落在篮子边缘，啄着食物，时不时停下来在他面前蹦蹦跳跳，少年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它毛绒绒的脑袋，指腹下是柔软的触感。


    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它：“快吃吧。”


    这只鸟是他上个月偶然救下的，家中阿姐管教甚严，不肯他做读书练剑之外的事情。只好将它养在后山的秘密基地。偶尔偷溜出来给它送食。


    养在这里也好，呆在笼子里没有自由。等到玲珑可以自己捕食，就可以偶尔来看看它。


    小鸟吃完饭后，少年察觉自己呆的时间有点久了，他收拾好食盒，再次摸了摸它的脑袋，“明天还给你带，乖乖等着。”


    说完，他拎着空空的食盒匆匆而去。


    少年以为自己养鸟的事情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直到他某天喂食完回家时，在院前被阿姐拦住。


    彼时她刚从街上买完糖糕，浑身散发甜腻的杏仁香气。杏仁糖糕是他爱吃的，只有阿姐会纵容他像小孩一样贪嘴。但她此刻的表情却有些难看。


    “你去哪里了？”阿姐语气有些冷，“我在这等你很久了。”


    阿姐总是能给他无形压制，他在这样的目光中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阿姐拎着油纸麻绳打包糖糕的手，手指被麻绳紧紧缠绕，勒得泛白。他心中有些慌张，说话便磕磕绊绊：“没、没去哪……无聊就随便走走。”


    阿姐盯他一会儿，最后看到他鞋边沾的泥。


    “学累了确实该走走，只是你的功课还未完成，这几日夫子找我，说你上课总是心不在嫣，经常打晃，练剑也不专心……你要知道，阿姐不能替你学习，父亲母亲临走之际最放心不下就是你，百般吩咐我要将弟弟照顾好。阿姐过两年也要嫁人了，你要自己为以后做打算……”她念着，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面前明显被吓啥的弟弟，“不过偶尔休息休息也挺好的。”


    她松了口，似乎没打算为难他。


    书生心中有些惊讶，出去那些被阿姐一直挂在嘴边念叨的话，她这次居然没罚他。


    平日阿姐最见不得他做学习以外的事，若是他不上进，阿姐总是要罚他关小黑屋不准吃喝，或者罚他跪着抄写文典，总是要等他醒悟，主动承认错误才罢休。


    女子不能入学，就算外出做生意也有许多禁忌。在这礼教吃人的世道，阿姐为了抚养自己平日没少吃苦，也造成她的性格强势严厉。书生也明白阿姐不容易，无论阿姐如何惩罚他，他都沉默着接受一切，愧疚着道歉。


    可是这次阿姐居然没罚他。他心中不明不白，所以当阿姐问他，在后山有没有见到自己掉落的耳坠时，他下意识摇头，后来阿姐追问他：河边呢？河边也没看到吗？他依旧摇头，“都未曾见过。”


    阿姐听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神色不明，把糖糕递给他，嘱咐他继续认真学习后就离开了。


    书生总感觉不对劲，杏仁糖糕香甜的味道扰乱了他的思绪。


    明日要把糖糕也带去给玲珑尝尝，它肯定会喜欢的。


    -


    第二日，书生被屋外砍柴的声音唤醒，他刚出门，迎面碰见阿姐。阿姐手中拿着斧头，听到院内的动静，她扭头，如往常一般平静地问道：“起来了，我炖了汤在灶上，去喝吧。”


    看来是把昨天的事情放下了，书生彻底放下心，露出一抹腼腆地笑：“好。”


    他就知道，阿姐只是对他严厉些，从未真正忍心苛责他。


    他刚走进厨房，香气迎面而来。


    掀开锅盖，乳白色的汤正咕嘟咕嘟冒泡，他盛一碗尝了一口，鲜甜咸香，十分美味。


    “这是什么汤，阿姐。”书生端着碗走到门口，边吃边忍不住问。


    他们家并不富裕，阿姐总是四处寻来好东西为他补身体，锅中不仅汤好喝，那白色的肉也入口即化，丝毫不柴，想来是炖了许久的。


    “鸽子汤。”听到弟弟问，她劈柴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砍柴，随意回答道，“在后山抓到一只鸽子，我就带回来给你炖了。”


    “鸽子？”书生右眼皮忽而一跳，他的目光在院内扫视一圈，墙角正躺着一堆白色的羽毛。


    他眼皮跳动的更厉害。


    书生秉着呼吸缓缓走过去，墙角的状况更加清晰。


    那摊羽毛中有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尖嘴微微张着，瞳孔放大，死不瞑目，惨烈至极。


    而且，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认出那颗熟悉的脑袋，昨天还与他一起玩耍，他还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


    ——“玲珑！”


    他砰地一声将碗砸在地上。


    “玲珑——玲珑——”


    书生目眦欲裂，额头和脖子青筋暴起，他趴在地上，“玲珑！”


    他几乎不能呼吸，明明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鸟，今天已经、已经……


    意识到自己刚才喝了什么，他瞬间呕吐不停，直到胃中的东西全都被吐光，他用衣袖随便擦了擦脸。


    狼狈的把玲珑所剩无几的尸体捡入怀中。


    阿姐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它的名字叫玲珑吗？哦，那汤的名字应该叫‘玲珑汤’好了。”


    “琛、玉、缘！”他转身，一字一句地问:“你是故意的。”


    他死死咬着牙，眼前拿着斧头的女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使他遍体生寒。


    “是啊。”她坦然承认，“为什么你不能听我的话认真学习？为什么要做一些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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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要的事情？为什么，明明我才是这块料，却要做你的奴隶只能每天看管你？为什么，父亲母亲去世前还要把我许配给村长家的傻儿子，就因为他能负担你考功名路途中一切费用……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能这样天真？”


    她越说，语气越是不甘，越是愤怒，到最后嘶吼着质问他:“为什么你是男人？为什么我是女人！”


    “为什么，我要当你姐姐？”她的声音似乎哽咽住了，颤抖着问，“琛言，为什么你不能再懂事一点。”


    琛言快要被这一连串问题砸晕，他悲愤交加，却无法回答这一切，他觉着面前的姐姐变得如此陌生，他深吸一口气后颤抖着回答所有诘问:“好、好，既然你是被逼的，那我们断绝关系，老死也不相往来好了！”


    说完，他夺门而出，一直跑到玲珑所在的那片小河边。


    它不断呼唤玲珑，但再也没有一只鸟会作回答了。


    琛言悲伤至极。


    两眼一黑，他昏厥过去。


    再醒来，他身边多了个白衣女人，女人靠她很近，但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似乎是蒙了一层纱，她左手执剑，问道:“请问落水镇怎么走？”


    琛言恢复所有意识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力气为她指路。他木然的瞪着地面，一言不发。


    那人见他不开口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就与他僵持在这里。


    琛言心中郁气难消，满腔怒火无处发，刚准备出口驱赶她，扭头见她面容平和站在那里，并未有一丝不耐，认真等回答。


    男人泄了气，“往前直走三里地，然后绕着一颗歪脖子树左转，再走六里地就到了。”


    女人听后微微点头，“谢谢。”


    琛言的眼眶此时微红，他声音哽咽道:“去落水镇干嘛？最近那里不太平，你一个女人还是小心点吧。”


    林莫薇转身动作顿住，她回头，再次说:“谢谢。”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摊血迹斑斑的羽毛闪过。


    林莫薇想了想，然后翻动手腕，源源不断地灵气涌出，将这摊羽毛包裹腾空，“死不能复生，只能为它超度，下辈子投个好胎。”


    白光乍现，那团被莹光包裹的羽毛渐渐消散，化作星星点点落下，琛言耳边似乎再次传来玲珑叽叽喳喳的叫声。


    林莫薇说:“它很感谢你。它数，希望你可以幸福的生活下去。”


    琛言心中酸楚，“幸福的生活下去……”


    他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之时，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女人佩剑上的青蓝色剑穗不知何时掉到他的手中，剑穗系在一块玉牌上。


    玉牌闪过写着:玄尘剑派，林莫薇。


    “林莫薇……”他喃喃念着:“林莫薇。”


    -


    ——“喂，你到底什么时候才醒？！”


    一道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吵闹，半梦半醒间，琛言感觉自己的腰被什么东西踢了一脚。


    他瞬间清醒过来，只是那人还未察觉，刚抬脚打算又踢上琛言的腿，就被琛言出声打断:“你想害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