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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死夫君的快乐你不懂(重生)》 第51章 给个名分 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一个很厉……
这一副冷冰冰的姿态对旁的女人可能有用, 季横戈大概会吓到她们,但对烟令颐来说毫无威慑力。
想想烟令颐干的那些事儿吧,一手促成真假皇帝、偷龙子、开城门投敌军, 每一件都是掉脑袋的事儿,她能知道怕吗?她知道怕她就不是烟令颐了。
只见烟令颐向前两步, 柔柔弱弱的往矮榻上一倚, 人像是一条大蟒蛇一样柔弱无骨的缠上了季横戈。
她往季横戈身上一坐, 脸颊倚在季横戈的肩膀上,幽幽怨怨的道:“哥哥还在怨我?可我一介女子, 又能如何呢?”
她以前对季横戈没什么仰慕之心, 只当是个能走的生子器物, 每次应付季横戈也就是浅浅淡淡的糊弄一下,一旦得到了她想要的,她就不愿意再跟季横戈有半点联系, 但后来见季横戈真有一身滔天本事, 她也连带着对这个人起了几分真仰慕,连依偎过来的动作都显得娇俏了几分。
就跟季横戈爱危险美人儿一样,烟令颐也爱盖世英雄, 她对所有强大的、能走到最顶端的人都有天生的痴迷,骨头里就带着几分慕强。
当季横戈只是个残废齐王的时候,烟令颐不爱, 但当他自己从北疆自立为皇,一路打回来,举着刀骑在马上亲自下场征战,烟令颐就生出了几分爱。
也不知道是爱他还是爱胜者,反正现在烟令颐看他是十分顺眼。
这实在是怪不得烟令颐那个人不爱强者呢?不管什么朝代,是男是女, 只要是个人,就永远都爱慕更强者。
偏季横戈不吃这一套。
烟令颐给他下了太多的套了,他一眼瞥见她那双乱转的眼,就想到她干的那些事儿,季横戈就冷着脸抬手去推开她。
他的手碎石断玉,能生生掐死人的脖颈,落到谁身上都能断两根骨头,但现在落到烟令颐身上,突然间变得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要不然说,这人活一辈子,情关最难过呢?别管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今天也推不动一个女人。
季横戈推不动就算了,烟令颐脸皮也厚,她死死的压在他的断腿上不肯下去,他一伸手推来,烟令颐就攀着他的脖颈,嘤嘤的哭起来几句:“季哥哥当时从建业被带走,我恨不得一同随着季哥哥去了。”
“可我不能去,我当时还被太后压着,不敢冒头,而且——我肚子里还有哥哥的孩子。”提到这个孩子,烟令颐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柔情,她轻声道:“能怀你的孩子,是我做的最正确的事。”
季横戈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假话,要不是他杀回来了,这个女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但是当烟令颐捧着他的手,慢慢将他的手放在她高高的肚子上的时候,他还是为之一震。
当时他们两个叠坐在临窗矮榻上,烟令颐压坐在他的断腿上,头枕着他的肩膀。
她消瘦了几分,唯独肚子高高鼓起来,季横戈的手落上去的时候,摸到了一个实心的、圆滚滚的肉球,肉球还会动,他的手一贴上去,就感觉到肉球底下有东西猛地往上一顶,正好隔着一层肉皮、绸缎,顶到他的手掌心上。
季横戈被吓了一跳。
他一个男人,哪里有过这种体验!他有一种在亲手触碰生命的感觉,还是一个在别人肚子里的生命,这跟他以前碰过的所有东西都不同。
一个混沌的、无辜的、不曾沾染到任何血腥的新生命就摆在他的手心,一旦生出来,就是一个洁白的,干净的婴儿。
“这是我们的孩子。”烟令颐轻声在他耳畔呢喃。
在这一刻,烟令颐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真情。
她可以不爱任何人,但是她会爱她自己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消耗了她的精力,吞掉了她的血肉,从她的身上硬生生夺走了她的一部分寿命、美貌、年华、健壮的身体,但她依旧爱这个孩子。
她期待这个新的生命从她的手中长大,继承她的意志,将她不能做完的事情做完,对于她来说,这不止是她的孩子,还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手与脚,他将继承她的一切。
只要她的孩子活着,那她就永远不会死,她永远会活着。
她的孩子,必定不是普普通通的孩子,他将拥有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成为大晋的明君,日后还将征服四海。
这是她的孩子,虽然他还没出生,但是烟令颐已经为他规划出了一条完美的路线,虽然这条路上有点坎坷,但是烟令颐相信,她一定能把路铺好。
她教出来的孩子,一定不会像是文康帝一样荒唐。
思及至此,她的肚子突然跳了一下,像是整个肚皮都跟着震动起来,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似得。
烟令颐常被这孩子这么踢,倒不觉得如何,但一旁的季横戈却被惊了一瞬。
他以前就知道女人生孩子凶险,但却从没有真正的亲眼去看过,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去摸一个孕妇的肚子。
肚子里的孩子这么一顶,他的手掌就被顶的跳起来,整个人也跟着被顶的心头一晃。
这种感觉不亚于在战场上被人猛的被人捅了一刀,惊悚与恐慌迅速填满他的胸膛,连带着心口都跟着猛烈的跳动起来。
外面的刀还能躲一躲,但是从自己肚子里刺出来的刀要如何躲?
这么大个东西,真从烟令颐身体里爬出来,烟令颐还有命在吗?
季横戈在这一刻都忘了他与烟令颐之间的“旧仇长恨”了,只摸着她的小腹,感受里面传来的动静。
他的手放在烟令颐的小腹上,恍惚间都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细小的心跳声,很微弱,但却清晰的很。
当他认真去听的时候,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跟烟令颐两个人,不,他跟烟令颐和孩子三个人,孩子的心跳被渐渐放大,放大,放大,填满他整个皮囊。
他空洞的、干瘪的身体突然被灌入了一些新的东西,像是流水,欢乐的奔涌进他的身体里,在他的身体中生根发芽,开出鲜嫩而柔软的花,他在另一个地方,感受到了新生。
“这是孩子的胎心。”烟令颐见他失神,趁热打铁的凑过来,低声说道:“他还没取名字呢,你觉得,他叫什么好?”
他们的孩子,叫什么好?
季横戈回不过神来。
他不是不恨她,刚才还很恨的,但是现在摸到这个孩子的脉络,他一下子就提不起来力气恨她。
在他们错失的这么多月里,阴差阳错之间,她独自一人怀着他的孩子,在后宫之中挣扎、沉浮,以后还要生下来这么一个孩子,说不准为了生孩子还要没掉半条命,想到这些,他心里那些计较的恨就瞬间淡了不少,他的思绪被她拉扯着,全都落到了这么一个孩子的身上。
孩子这两个字,像是在他心上挖出来了一条缝隙,往里面灌满甜蜜的糖浆,将他的那些恨全都冲淡,现在把那些恨拽出来,塞进嘴里尝一尝,都能感觉到一股子甜滋滋的味儿。
他别说恨了,连推开她都做不到了,他紧紧地搂抱着他,将天底下的所有好名字都在他脑子之中过了一遍,但是一时间竟然挑不出来个合口的。
他跟烟令颐的儿子,该叫什么名字?
他失神的这片刻,烟令颐就倚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脸。
季横戈比她想象之中的更好哄,他看起来冷冰冰凶巴巴的,别人以为他从北疆杀过来,是什么杀伐果决心狠手辣的人,但烟令颐知道,只要跟他说两句好话,他就会软下心肠来,什么都给她。
烟令颐自觉她跟季横戈之间没有那么深厚的、密不可分的情爱,她翻来覆去的想,最后只能把这个功劳归给娇娘。
大概是因为把她当成娇娘,所以季横戈才对她如此好。
这样一想,烟令颐甚至都有些嫉妒那位娇娘。
季横戈这样的人物,竟然能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让她有些难过。
这么好的一把刀,不是她的。
她在心里想,若是以后这件事儿被戳穿了,季横戈说不准还要恨她。
脑子里的思绪一飘,她就觉得心底里躁起了一阵不安,那位真正的娇娘若是找不到,她这一辈子都会觉得心底里有一根刺。
烟令颐正晃神的一瞬,突然听季横戈低声讲出来一句:“季惊风,怎么样?”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好名字。”烟令颐回过神来,轻声道:“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将军。”
他一定能文能武,才艺双全。
季横戈心里先是一阵满足,整个人都放松了些,后突然记起来他还在跟烟令颐生气,又后知后觉的沉下眉眼,道:“皇后的孩子,轮不到朕来取名。”
瞧瞧这人吧!反复无常似脑内有疾似得!刚才还摸的很高兴来着!
烟令颐咬了咬唇,委委屈屈的说:“皇上不喜欢,以后臣妾就不提了,可您不能委屈孩子啊,咱们的孩子——您得给个名分才行。”
“名分?”季横戈捏着她的耳垂,学着她以前的语气,道:“你我二人身份悬殊,见个面都唯恐脏了名声,皇后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分?”
烟令颐当然有办法。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门外便响起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有人在外间通禀道:“启禀皇上——外有战报送来,南雪国集结兵力,正与大晋兵将在边疆开战。”
第52章 宽容大爹 过去的事,你我各错一半……
方才还在榻上你勾我引的二人都猛地打了个激灵。
南雪国之前的兵将在季横戈派兵围城之日便撤了, 一路撤回了南雪国去,大晋的追兵一直追着他们,打算将人驱逐回南雪国。
没想到, 南雪国人竟然在边关开战了。
其实这仗迟早要开,但是季横戈没想到南雪国人敢先开。
目前朝堂上的人、包括季横戈, 其实都看不起南雪国人, 都认为南雪国人是借着之前文康帝的虎威来咬人, 以为他们国家薄产寡地、内里虚无,不是什么敌手, 认为南雪国一旦没了文康帝的权势托举, 就会立刻变成被拔了牙的老虎。
所以所有人都以为南雪国人会怂回去, 和以前一样,老老实实的当一个附属国,却没想到南雪国这么硬气。
季横戈拍了拍烟令颐的腰腹, 准备去御书房。
他跟烟令颐骨头里流着一样的血, 别管他上一刻在做什么,只要下一刻来了公务,都会以公务为先。
只要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儿, 其余的都该往后挪一挪。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俩真的很相配,他们有一样的方向, 一样的心性,是会理解对方在做什么、并且忍着疼全力支持对方、以对方获得的成就而自豪的人。
可偏偏这回,在季横戈起身准备离开时,烟令颐突然往下一压。
她不肯让他走,而是又一次窝在了他的脖颈上,不曾继续说情话, 而是轻轻道:“南雪国——并非像是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南雪国因地势问题一直受局限,常年冰雪的天气无法耕种,缺少食物,使所有南雪国人都活的很苦,吃饱饭都很难,人吃都吃不饱,人口便稀少,人口少,打仗就打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南雪国才一直做大晋的附属国。
这附属国做久了,大晋人难免就轻视南雪国。
以前他们都能随随便便把南雪国打着玩儿,现在当然也能!
但烟令颐知道,南雪国并非像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弱,在上辈子,南雪国就是在这个时候大举入侵大晋的。
那时候,南雪国入侵大晋,别人也都以为南雪国打不过大晋,可偏偏,南雪国就是一路高歌战无不胜的打进来了。
上辈子这个时候,大晋被文康帝搞得一塌糊涂,烟令颐对其几乎都可以说是束手无策,现在多了一个季横戈,战局未定,但还是要谨慎几分。
“怎么说?”季横戈知道烟令颐并非是一般女子,他愿意听她讲话。
当烟令颐说起朝政,说起战事时,她整个人都是发光的,属于烟令颐最核心的东西熠熠生辉。
“南雪国定然早有准备。”烟令颐不提什么“上辈子”的事儿,她知道没人信,她只提南雪国在这半岁以来,在建业做过什么。
“那位南雪国使臣在文康帝手底下,靠着哄文康帝,还从大晋司农寺这里讨要走了一件作物,据说是能在南雪国生长,缓解粮草压力,后来这位使臣借着文康帝的权势大肆敛财,赚了不少银两。”
“再后来,南雪国人进了军营,去替大晋打仗,又从大晋兵部这里得到了不少器械、宝马良驹,从户部要走了很多粮草,在大晋待久了,又替大晋打过仗,什么战略图,攻防要塞,他们心里都清楚,若是大晋真的与南雪国打起来,不一定是稳赢的。”
烟令颐说上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动静,一抬眸才发现季横戈就那么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烟令颐望他一眼,他才回过神来,语气淡淡道:“朕初回大晋,对朝堂所知甚少,皇后若是有良计,可以随朕一道去御书房,与朝臣洽谈。”
烟令颐听见这话,颇为惊讶的又望了他一眼。
季横戈这话,竟是允许她参政。
后宫不涉前朝事,就连太后,也是仗着血缘关系才能骑到文康帝的脖子上,季横戈与她只能算得上是见不得光的那种关系,他竟然愿意允她参政吗?
文康帝愿意让太后、让烟令颐来管理朝政,是因为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废物,从他手里得权,只需要哄着他玩儿就行,因为他只喜欢权利,却不喜欢权利背后的责任,所以他愿意把自己的权利过渡出去,让别人接手这部分责任。
但季横戈可不是这样的人,季横戈什么都明白,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把烟令颐带到书房去象征着什么。
他既然什么都明白,他为什么又愿意把权利分给烟令颐?
他们俩太近了,烟令颐面上的惊讶难以掩藏,干脆也就不藏了,她问他:“皇上为何允我去御书房?”
“皇后不想去吗?”季横戈反问她。
烟令颐当然想去,但是就因为她想去、季横戈就要给她吗?
烟令颐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她以前确实也从别人手里得到过不少东西,她从太后手里得到凤冠,从父母手里得到托举,从文康帝手里得到权利,但是那都是她自己得来的,她努力,她听话,她顺从,她聪明,她做的最好,谁都不能从她身上挑出来半点毛病,所以她才能得到这些。
每一个人都是考验她,教导她,审视她,磨练她,然后才会给她机会,她也习惯了这种被别人考验、教导、审视、磨炼的感觉,她时时刻刻都绷着一根弦,不管做什么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好像永远有一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她。
从来没有一个人因为她想要什么东西,就给她什么东西。
当一个人习惯了与人争与人抢,与人头破血流的打上一架、然后拿到奖品之后,是无法接受别人轻轻松松的将东西给她的。
这超出了她的认知。
烟令颐有独属于她自己的局限性,她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以她自己的方式生活,当别人突然打破她的方式,让她无所适从。
她似乎愣住了,并不回话,但季横戈从她的眼角眉梢里瞧见了她的回答。
她当然想去,她想去得很,她这辈子就想堂堂正正的坐在御书房看奏折。
“皇后喜欢,只管去便是,朕允了,谁敢反驳?”
他说的漫不经心,但烟令颐知道,没有人能反驳他。
皇上就是皇上,天子就是天子,权力的巅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烟令颐感觉到她正在无限接近权力,心口都跟着凶猛的跳起来。
当时他们俩紧紧贴在一起,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落下,钻进她的耳廓里,成熟男人的呼吸声很重,热热的填满她的耳朵,叫烟令颐后腰窜起来一股麻劲儿,沿着脊梁一路往上烧,顶到后脖颈上,连带着她周身的皮也跟着紧了两分。
他这一声皇后叫的不伦不类,烟令颐是文康帝的皇后,眼下早就不该再被称为皇后了,他这一声叫,不知道到底是在叫谁,古怪之中却又透着一种旖旎,让烟令颐心口都一阵酥麻。
她这个皇后,到底是前朝的皇后,还是现在的皇后?
她第一回 察觉到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当一个男人站在权力顶端的时候,他将变得魅力无限,任何难题在他面前都迎刃而解,就算是烟令颐,也难免为之倾慕。
当然了,文康帝不算。
烟令颐这头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时候,一旁的季横戈却比她坦然得多。
他并不排斥烟令颐的野心,他甚至喜欢烟令颐的野心,他就是喜欢烟令颐与众不同的样子,所以他不会阻拦她。
甚至,季横戈还愿意托举她。
有些男人的喜欢吧,确实是控制之中带着几分打压,不喜欢女人太出挑,不喜欢女人太尖锐,不喜欢女人不像是个女人,但季横戈不是。
他对这一类女人是欣赏之中带着敬佩的,他愿意看见一个光彩照人、野心勃勃的女人,他足够强大,所以从不会忌惮一个女人威胁自己的位置,他也足够大方,愿意给他的女人不同的待遇。
有些男人娶妻,是娶一个生儿育女的容器,一个打理后宅的工具,这类男人只会不断地压迫他们的妻子,试图从妻子身上榨出来油水,来满足自己。
但有些男人娶妻,却愿意将自己的荣光共分出去,让对方也体会到他所拥有的一切,这甚至都跟喜爱无关,有些男人就算是完全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也会尊重爱护对方。
榨干与给予,完全要看这个男人的内在品性,完全不同的两种处事方法,也会决定两种女人的命运。
有些时候吧,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皇上真允许我去御书房吗?”烟令颐还是有些不太敢信,她的手渗出些许热汗,抓着季横戈的袖子,问他:“皇上不怪我了?”
明明刚才这个人还因为她之前的百般推辞而芥蒂,但一转头,怎么就肯对她这么好了?
“怪,怪你,但也要怪朕。”他维持着抱她的姿势,慢慢将她往地上放,兴许是怕压到她的肚子,他动作仔细谨慎了两分,语气也轻柔了些,只道:“当初朕不是皇帝,想要什么,也只能悄悄的去偷,叫你为难,叫你担惊。”
“男人没本事,却要女人承担后果,没有这样的道理,过去的事,你我各错一半。”
“你为朕生儿育女,朕何苦要吝啬于你?”他的目光划过烟令颐高高隆起的腰腹,轻轻地摸了摸,道:“过去的事就让他们都过去吧,日后你陪在朕身边,朕不再去计较了。”——
作者有话说:虚假的爹地:你做错事了
真正的爹地:你做错事了也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能力不够谁敢说你错呢?
第53章 出征 出征
是, 他怪烟令颐,可一看到烟令颐的肚子,就什么都不想怪了。
烟令颐是有错, 但他也不是什么完美无瑕的好东西,季横戈扪心自问, 他也算不得清白, 他就没骗过烟令颐吗?也多了去了, 人不能总记着别人骗自己的时候,也得想想自己骗别人的时候。
他们未来会有很多年,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他不想因为烟令颐的那一点点算计, 耽误了他们之间的一切,特别是在烟令颐还有孕身的时候。
一摸到她的肚子,感受到他们孩子的温度, 他就不想再计较太多。
烟令颐走到现在也很不容易, 季横戈有时候恨她,但是恨着恨着,又觉得心疼她。
她是踩在刀尖上一路走过来的, 季横戈看着她,就想问问她,烟令颐, 这一路走来,你疼不疼呢?
想来是疼的。
想到她疼,很多事就不愿意再计较。
是,他知道烟令颐不是什么好女人,甚至他见过烟令颐各种坏的、恶的、心狠手辣的一面,但是他想到这个人, 第一个记起来的,还是当初她在林子里的时候,满身是血,两眼冒光坐下来的样子。
烟令颐是一个坏女人,那他就来爱一个坏女人。
那些疙瘩,坑洼,能忘掉的就忘掉,能跨过的就跨过,他虽然偶尔也会因为烟令颐对他的情谊不够浓而怨恨嫉妒,但却并非是那种会因为一点旧恨,就将两个人闹得人仰马翻的性子。
他经历过太多,自己残废过,也使别人残废过,太多美好在他面前碎成渣子,所以剩下的美好的东西便叫他格外珍惜。
他把她放到地上去,随后拍了拍她的腰,道:“我与娇娘,不计较其他。”
烟令颐对他的宽容后知后觉,怔怔的听着时,有一种走在路上天上掉金子的感觉。
反正扪心自问,如果是烟令颐碰上这样一个人,骗她利用她又甩掉她,等到她得势了,又巴巴的贴过来,她肯定要将对方祖坟都刨出来,再把脑袋砍下来,挂在城门楼子上,才好消气。
她来找季横戈的时候,其实也早就做好了被轻怠的准备,却没想到,季横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竟然就不生气了。
这样一对比来,烟令颐就觉得季横戈实在是个超出她想象的好人。
真好,她想,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好人,这样的好运气竟然能真的轮到她身上。
有些时候吧,原谅比报复更难。
原谅并不是一次,而是在日后的每一个寂静的夜里,想到这些事的无数次。
不过季横戈真是原谅她吗?
烟令颐想,季横戈原谅的也是“娇娘”,若是没有了这一层外衣,季横戈还会原谅她吗?
她晃了两息的神,季横戈已经自己将一旁的衣裳拿来,随意套在身上,又从一旁拿来机关椅,与她道:“随朕去御书房吧。”
他这一句话落下,烟令颐方才飘荡远离的念头骤然又拉回来了。
别管季横戈是个什么样的好男人,也别管娇娘是谁,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大晋跟南雪之间的战事。
烟令颐便与季横戈一前一后离了承明殿,两人分开,各自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早已等候了不少大臣,基本都是原先的烟林派核心,烟父与林净水都在。
见二人同来,御书房中的大臣们一个个神色谨慎的互相望了两眼。
武顺帝来就来了,烟令颐来了做什么?
武顺帝好像没瞧见众人目光,搬来个椅子,叫烟令颐坐下,后道:“朕之前不在时,朝中政务都由皇后处理,南雪国的事,皇后最是分明,今日既与南雪国开战,当请皇后问话。”
武顺帝说话比文康帝重得多,谁想反驳都得问问他的刀,所以没人说话,烟令颐顺顺利利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烟令颐坐下后,下面的老臣开始禀报战况。
南雪国现在开始全线向大晋进攻,大晋该如何?
几轮探讨过后,季横戈道:“战,谁去请战?”
两国之间积怨已久,这场仗迟早要打,大晋必不可能退缩。
原先的大晋手里早都没有武将了,但是季横戈有,他从北疆那头带回来不少能人,每一个都斗志昂扬。
就在这一群人里,林净水竟然也往前跨了一步,说要“请战”。
林净水是文臣,在锦衣卫历练了一番后,眼下已经算不上是肩部能抗手不能提的柔弱书生了,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上战场——
烟令颐抬眸瞥了他一眼,看见了一双坚定的眼。
第54章 宁月与林净水/舟中之爱 行囊羞涩都无……
“臣要去请战。”
冬日冰湖, 狭窄的小舟上,林净水拆开手里的油纸包。
油纸包“沙拉”一声响,烤鸡的酥香香气瞬间填满了整个小舟, 林净水照样去撕开鸡块的骨头,挑出骨头, 找出最可口的嫩肉, 重新摆放好, 等着公主来吃。
可这一回,面庞柔嫩, 白皙乖巧的公主没有动, 只缩坐在角落之中, 两只手摆在膝盖上,声线沙哑的问他:“一定要去吗?”
林净水抬起面来。
他面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身上还穿着那套锦衣卫的衣裳, 舟内盈盈的火光照出流水一样的光泽, 在他的眼底里点上一抹亮色。
他说:“臣要为公主找一条活路。”
是的,活路。
宁月现在已经没有活路了。
宁月跟烟令颐不同,烟令颐身后站着的是烟氏, 除了武顺帝以外,她还有其他的落脚点。
她在朝堂上摄政的这些时候,手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 她借着权利暗地里给自己铺了不少线,面上看不出来而已,当初在朝堂上,那么多人肯跪下来为她求情就可见一斑。
就算是武顺帝因她的身份不愿意留她,将她送出宫去,她也照样能靠着以前打下来的基础熬下去, 但宁月不一样。
宁月只能听烟令颐的话、分润烟令颐手上的东西,当烟令颐自顾不暇的时候,宁月是没肉吃的。
以前文康帝还在的时候,宁月还能靠着哄骗文康帝来得到一些特殊待遇,但现在,文康帝不在了,上位的是武顺帝。
宁月敢把她对付文康帝的手段用在武顺帝身上吗?
她不敢啊!她不敢,就得去自找生路。
她一个公主,除了联姻能有什么路?若是她本人有些本事就算了,偏偏她宫斗打不过烟令颐,战场打不过武顺帝,就连静妃都不一定搞得过,什么都不行的情况下,她能找到什么生路?
“只有臣,以公主驸马的身份获得功劳,才能福泽公主,眼下战事迭起,是唯一能迅速得到官位的好机会。”
林净水道。
他说的是实话,文官升阶很慢,要一年又一年的熬,武将却快,特别是遇到战事,一年内跳个两三级都不是难事,若是得了大胜,说不定还封狼居胥呢。
“那也不一定要出征。”宁月脸色苍白:“立功的机会,以后会有的,本宫早便认清楚了,本宫坐不上那个位置。”
她以前吧,总有两分独属于公主的自命不凡,心高气傲的很,又真的当过一段时间的皇帝,难免滋生出一点妄念,以为这个位置唾手可得,可是经过了武顺帝谋逆之后,她那口气儿就被打散了。
以前她把文康帝当成对手的时候,觉得自己没差什么,甚至所有人还夸她更好呢,但是现在要她与武顺帝去比,她突然间感受到了差距。
武顺帝从建业被赶出去,到北疆起势,又一路打回来,不知受了多少伤,这样的人中龙凤况且一路艰难,更何况她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凡人?
她竟然还妄想去当皇帝呢!
就算是真坐上去了,也迟早被人打下来,不是被武顺帝打下来,就是被南雪国打下来。
她一时间沮丧极了,什么好吃的摆在面前也生不出胃口,只闷闷道:“你不必为了我冒险,我抢不过的。”
她生怕连累了林净水。
放眼整个建业,只有林净水对她这么好,比皇嫂还好,她不愿意让林净水去送死。
“皇上何必自轻?”林净水伸手,轻轻用指腹摸了摸宁月的脸,道:“臣不会死,皇上也不要因臣落泪。”
他话音落下,宁月才觉得脸上湿漉漉的。
他的指腹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干净,男子手上的温热薄茧贴着她娇嫩的肌理轻轻地擦,语调轻柔道:“就算是抢不到皇位,也可以退而求其次抢一抢封地,以后去了封地,也可以当个土霸王。”
宁月本来是有封地的,当初太后让宁月跟林净水一起去北疆赴任,在北疆给宁月选了一块封地,只是后来,这封地在战乱中归成了北齐国的地盘,后来这地方又兜兜转转跟着武顺帝一起回了大晋。
这块封地回是回来了,但是这块封地经过几次洗礼,官员迭代,已经不是宁月的了——现在年号都是武顺了,文康年间的事儿,这一代的官员哪里敢认?
要找,也得去找武顺帝。
但是,要宁月去跟武顺帝求的话,武顺帝不知道要随手给她指到那一处封地上去,武顺帝与宁月算不得是什么熟识人,又横着前仇旧恨,也不一定对宁月有多少体谅,如果给宁月一个特别差的地方怎么办?
或者,人家压根就不给,你又能怎么办?
毕竟真要按身份算,宁月现在都不应该是公主,她最多是个郡主。只是不知为何,武顺帝收拾了朝堂之后,却没有处置前朝女眷的意思,所以烟令颐和宁月才一直不伦不类的在皇宫里待着,若是武顺帝有了清算的心思,她俩都该出宫。
烟令颐出宫好歹还能回到烟府,烟令颐能留在烟家,是她父亲就是烟家的七房,烟家三房没了之后,七房就顶上去了,烟氏威名不倒,烟令颐有背靠的大树,她没有。
宁月去哪儿呢?
她父亲早死了,母后也去了,皇兄被关了,父族这一片完全指望不上了,母族是烟府,但烟府能给她什么?
她身份不好,烟府最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将她带回去养,以后送出去嫁人,若是怕她的身份招人白眼,也可以将她送到山中的寺庙中去养一辈子。
她吃穿不愁是真的,但是别指望烟府为她披荆斩棘,挣来什么体面荣华,她以后想活,就得畏畏缩缩的活。
她相比于亡国公主,已经好了太多。
但林净水不愿意让宁月这样活。
君辱臣死,他该为他的君主厮杀出一条活路,而战争是一条最快的路,他可以踩着无数人的尸体爬到最高。
宁月两眼发酸,一言不发的窝进他的怀抱里。
她也不说话,就是一直哭,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眼泪水儿泡过似得,苦苦的。
林净水亲手拿了一块蜜枣,送到她嘴边,她哭着哭着就张开嘴,自己含进去。
蜜饯填满了她的唇舌,甜甜的味道顺着她的舌尖弥漫,她吸了吸鼻子,蹭了蹭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脖颈说:“你去外面打仗,我留在宫里,去跟宫里的人打打关系,以前你留给我的人,我想办法给他们弄一些官职。”
她目前还勉强挂着一个“公主”的头衔,也能得到一些消息,想尽法子运作运作也有机会。
“等你回来,我们就成婚。”
“我如果能有一个封地,我们就在封地里成婚,如果我们没有封地,我就嫁到林家去,在林家生儿育女。”
不管林净水有没有得到军功,有没有为宁月挣来什么东西,她都决定在这一场战争之后嫁给林净水。
他忠于她,她垂爱他,他们是君臣,是夫妻,是密不可分的伴侣,不管是未来的官途还是婚途,他们都将一起走过。
林净水没有讲话,只是转过头,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宁月微微昂起头,迎着他的下颌往上吻去。
林净水无法反抗,这样的美妙滋味儿要让他沉迷至死。
两人在冬日的小舟上拥吻,宁月微凉的手抚摸过他的脖颈,渐渐向下落去。
林净水的喘息越发粗重,他靠着理智,向后昂了昂头,薄薄的面皮都染了一层红,声线嘶哑的唤她:“皇上——”
他攥紧她的手腕,那些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最后只轻颤着,又喊了一次:“皇上。”
那发颤的两个字里,藏着他的迟疑,不安,犹豫,和一点点激动,他何等爱她,爱她的眉眼,爱她的魂魄,爱到她一垂眼,他就浑身发紧。
宁月抓着他的衣襟往下拽,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想好了。”她说:“你要是回不来,我就去庙里做姑子。”
林净水去打仗,她就在朝堂里努力,林净水不管有没有功绩,她都会嫁给他,林净水要是回不来,这朝堂里也没有她的地方,她努力也白费,不如趁早给自己找个地方安生活着,就不出去乱折腾了。
她被林净水爱过,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去爱别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再取代林净水在她心中的位置,林净水为她搏命,她就愿意一辈子为林净水守身。
她是恩怨分明的好皇帝,会给她的臣子最好的赏赐。
两人在狭窄的小舟内缓缓压下,棉锦与绸缎填满了整个小舟,小案被挤到一旁处去,蜜枣被撞的在油纸包中来来回回的滚,细碎的声音被掩藏在冬日间,埋藏在发鬓里,埋藏在棉衣中,又不受控的翻涌而出。
他们在这里披露身份,在这里定情,在这里紧紧相拥,将自己的心掏出来,又塞到对方的胸膛里,然后带着对方的心和爱,奔赴向远方。
在未来的每一个难熬的夜里,他们都会想到今日,想到他们紧贴着的身体,和含着泪的眼。
死也行,活也行,因为他们是为了对方死,为了对方活,那死与活,就没有那么难熬。
他们确实什么都没有,以后也不一定有,但是他们不怨。
行囊羞涩都无恨,难得少年是夫妻。
——
这一夜,给了林净水赴死的力量。
所以到了第二日,他站在御书房前时,能坚定的向前迈步,掷地有声的请战。
“臣愿立下军令状。”
第55章 令颐生产 他们的孩子
当时正是巳时左右, 御书房中被阳光照的一片大亮。
林净水立下军令状时,周遭的所有人都看向他,整个御书房中都有片刻的寂静。
“这怕是不妥。”先开口的是一旁的兵部尚书。
皇朝迭代之后, 官员也跟着洗牌,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是跟着季横戈从北疆打过来的老将, 作战风格十分稳妥, 一开口就是战略分析:“臣还在北疆时, 南雪国的将军曾与臣对战过,对方很是老辣, 并不是好对付的人, 若是林大人输了, 有损我大晋威仪。”
立个军令状,听起来挺威风,但是人死了有什么用?他们要看的是胜利。
兵部尚书的尾音慢慢消散在御书房中后, 其余人都表示赞同, 你一言我一语的开腔。
“林大人对我国赤胆忠心,奈何年岁尚浅,不可轻动。”
“林大人并不曾读过什么兵法, 还是莫要逞强。”
一个林净水年岁太轻,难以服众。
而就在这样的质疑声中,林净水抬起眼眸, 看向坐在御书房桌案旁椅上的烟令颐。
御书房中只有一个桌案,桌案后方是季横戈的位置,而在桌案右旁,摆了一张椅给烟令颐坐,按照座次看,这个位置仅次于季横戈。
林净水与这位皇后其实不熟, 只是从宁月的口中听过几次,宁月口中的嫂嫂是个聪慧温柔的女人,教会宁月很多,甚至当初宁月做皇帝的事儿,也是烟令颐提出来的。
宁月对烟令颐有一种奇怪的仰慕,她笃定的认为烟令颐是好人,也不知道这种念头从何而来,又为何如此坚定。
林净水是个局外人,对于这对姑嫂之间的关系反而看的更清楚一点,在林净水眼中,烟令颐是个野心十足的女人,宁月恐怕一直都被烟令颐捏在手里当刀,烟令颐手中也一定有其余的底牌,能让她留在皇城之中,甚至能让她堂而皇之的进到御书房里。
林净水不知道烟令颐有什么样的底牌,但是他确定,烟令颐是唯一一个能帮得上他的人。
毕竟,他跟宁月勉强算得上烟令颐阵营的。
所以他的目光掠过重重官帽,凝固在烟令颐的身上。
烟令颐静静坐在案旁,手中捧着一盏茶。
茶腾腾的往上翻着热气儿,氤氲了烟令颐的眉眼,方才这些人说来说去,她都没什么变化,直到林净水这一眼望来,她才将手中杯盏放下。
“林大人一身热血,总不能凉了忠臣的心。”烟令颐放下茶杯后,温润的面上浮起了一丝浅淡的笑意,道:“若是诸位大臣们不放心,便再选一名监军去便是。”
烟令颐话音落下后,御书房中顿时静下来了。
这群大臣们没有先反驳她的话,而是都看向武顺帝。
烟令颐是武顺帝带进来的人,她说的话重不重,要看武顺帝的意思。
坐在案后的武顺帝神色淡然道:“皇后说的有理,便按着皇后的话做吧。”
下面一群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了两眼,最终都低头应是。
皇上开了口,这事儿便这么定了,林净水成了挂帅出征的将军。
立了军令状,他只有赢和死两条路。
军令状一下,朝堂之中便开始备战。
而就在这备战计划有条不紊的推进开来后,朝中又出了一件事。
朝臣开始劝武顺帝开选秀。
这也算是情理之中,武顺帝年纪不算小了,以前是个王爷的时候,没人管他娶妻的事儿,现在成了皇帝了,总不能后宫空置吧?传承大事,下面没有子嗣怎么行!
有不少大臣想为皇上献女,皇上一直不曾娶妻,这要是能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这后位不就稳了吗?
只是奇怪的是,武顺帝对此却并不接茬,不管下面的人怎么说,武顺帝都不曾开后宫。
有些脑子活络的,就去把主意打到烟令颐身上,拐弯抹角的跟烟令颐攀关系,提起什么过去的情谊,说什么自家姑娘很是思念烟令颐,烟令颐临近生产,她们想进宫来瞧一瞧。
这群人的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他们是想,只要把人送进宫来,就有跟皇上偶遇的机会,一个个鲜嫩可爱的姑娘,谁能不喜欢呢?说不准那个送到皇上面前来,正好叫皇上看上了呢?
皇上不开口要,他们就想办法往皇上面前送嘛!
只可惜,烟令颐并不搭腔,一个姑娘她都不放进来,甚至想来还觉得有点好笑。
这帮人也不想想,要是烟令颐真的想给武顺帝送女人,肯定从烟府先挑两个女人送过去呀!眼下她连烟府的自家姐妹都不送,又怎么可能送别人家姑娘呢?
烟令颐不开口,别人也没法子,更不敢去逼迫武顺帝。
武顺帝跟文康帝可不一样,武顺帝是自己实打实打上来的,不像是文康帝这样世袭下来的,文康帝受太后钳制,受朝臣钳制,连烟令颐这个皇后都敢给他找不痛快,武顺帝可没有。
谁敢给他找不痛快啊?给他找不痛快的人都已经死了!
朝臣们是又着急,又不敢说话,就这么一天接一天的忍着。
直到践行宴那一日。
——
践行宴这一日,朝臣群聚、酒宴纷纷,林净水与宁月两个小可怜隔着衣角鬓眉遥遥相望,看一眼看一眼又看一眼,像是要把对方看到心里面去。
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呢?
宁月更难过了,坐在人堆儿里险些当场哭出声来。
旁的人都在劝酒,都兴高采烈的说什么必胜,就她一个人越想越难受。
宁月正是悲伤时候,旁边突然听见一阵惊喊,宁月猛地一抬头,瞧见坐在主位上的烟令颐突然倒下。
宁月隔着人头眺望,听见有人尖叫着喊:“皇后要生了!”
这一场践行宴瞬间被打乱。
人群涌动之间,宁月连人影都没瞧见,只看见一群人走来走去,随后众人都匆匆离席,不仅烟令颐,就连季横戈都走了。
他们走了,这席面上就只剩下宁月还算是个“皇族”,只剩下她站出来继续料理宴会。
待到宴会散了,宁月又送大人们离开。
说是送所有大人,但宁月的目光一直都凝在林净水身上,只是眼下人多眼杂,他们碍于未婚身份,并不能凑近、亲亲蜜蜜的说什么,只能遥遥对望。
月光之下,林净水的眼眸亮的惊人,他远远跟宁月对望一眼,随后缓缓点头,转身离开。
宁月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才慢慢擦掉脸上的泪。
人总是要长大,要面对困境,不管是皇上还是公主,高贵的还是卑贱的,都有自己的难路要走。
宁月也有自己的路,林净水的战场在南雪国,而她的战场在后宫。
——
待到林净水出了皇宫,宁月才匆匆忙忙回到后宫里,去找她的嫂嫂。
等宁月跑到群欢殿后堂廊檐外时,烟令颐已经开始生了。
廊檐内堆积了很多人,太监宫女来来回回的跑来跑去,宫里的稳婆和女医也跟着跑来跑去,就连武顺帝都在廊檐下等着。
宁月来的时候,正瞧见武顺帝面色阴沉的听着一旁的女医禀报。
“孩子有些太大了,胎位虽然还算正,但出来的也不容易,难产的可能性很大,臣想问问皇上,若是当真难产了——”
宁月听见这话,心里就是一突。
自古以来女子生产就是一脚踏入鬼门关,谁都无法轻松走过,难产的话,基本就是二选一。
若是皇嫂真出事儿了
“保大。”季横戈吐出一口浊气,面色阴□□:“要大人。”
第56章 生子 他们的孩子
宁月的脚步悬停在半空中, 面带奇怪的看向武顺帝。
当时武顺帝就坐在廊檐之下,一旁的侍从手中悬着四角宫灯,暖融融的灯光从他的一旁打过来, 正照着他的侧颜。
季横戈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目光直直的盯着后殿厢房, 看样子恨不得自己钻进去。
宁月心底里的古怪感顶到了最高——武顺帝对烟令颐似乎有些太过在意了。
将烟令颐留在后宫便罢了, 武顺帝还给烟令颐身为皇后的权柄,烟令颐在后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有时候都叫旁人分不清楚烟令颐是前朝的皇后还是现在的皇后。
一个人的权力和地位, 最能体现这个人的重量。
所以在季横戈心里, 烟令颐一定很有重量。
就像是现在,四周都是人,每一个宫女太监女医都守在这里听着, 季横戈依旧不避讳他对烟令颐的看重。
季横戈又为什么这么看重烟令颐呢?
其实宫内早有谣传, 说武顺帝不能人道毕竟季横戈以前不娶妻,现在也不娶妻,外人都传他不能生才不娶, 这样一来,武顺帝留下烟令颐的事儿便也说得通了。
烟令颐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孩子生下来还能继承皇位——虽然一直没有人明面上提过, 但是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猜测。
否则,为什么季横戈要留下烟令颐这么一个前朝皇后呢?为什么季横戈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呢?
可现在,宁月亲耳听到季横戈说要保大。
季横戈连皇子都不要,只要烟令颐,这——
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宁月早都不是最开始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了, 她已经感觉到了季横戈对烟令颐的不同。
季横戈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藏,只是大家都不挑明,都不去触碰这一层禁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也许别人比她更早察觉到,只是所有人都没说,她又太迟钝,什么都不知道。
她脚步停了一刻,随后又慢慢落下,装似什么都没察觉到似得,快步走向廊檐下,向季横戈行礼过后,关切询问女医:“皇后现下如何了?”
以前没发现的时候,她喊烟令颐一口一个嫂嫂,现在发现了,她根本不敢叫嫂嫂了,就随着季横戈喊一声“皇后”。
烟令颐话音刚落,厢房里就传来一阵怒吼声。
像是从林子里传来的猛虎吼声,要掀翻屋顶一般从窗户里冒出来,在黑夜之中简直震的人头皮发麻。
那是皇嫂的声音吗?那是人的声音吗?
宁月惊惧的侧头望过去的同时,清晰的听见轮椅那头传来“咔嚓”一声。
她再转过头来时,看见季横戈捏碎了机关轮椅的手柄。
宁月垂着脑袋,默默的走到了一旁去,没敢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一点动静。
宁月都不敢说话,旁人更不敢说话,一时之间,整个群欢殿后殿就像是一座寂静的坟茔,廊檐下只有风声,偏偏这风声也不是什么老实的风声,不肯静悄悄的吹一吹树叶,偏要去将烟令颐的喊叫声卷到廊檐下来,卷到他们耳朵里,让每个人都提心吊胆。
这一场折磨持续了两个时辰,女医又来了两趟,季横戈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保大”。
季横戈的轮椅都快被他捏碎了。
正在宁月担忧不已时,厢房内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这声音嘹亮的要命,响彻整个宫殿。
宁月后知后觉的松下一口气来,这时候里面的人还没出来,但季横戈已经自己推动轮椅,往厢房中走去。
厢房门口的太监跟宫女也不敢拦着,只默默退让到一旁。
厢房中地龙烧的滚热,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气,轮椅刚走到台阶上、还没跨过外间的门时,殿门口的嬷嬷正抱着手里的孩子出来,跟季横戈撞上。
“皇上——”嬷嬷一句“母子平安喜得龙子”都到了喉咙口,硬是没敢吐出来。
这龙子算起来还是先朝的龙子呢,嬷嬷不敢言语,而就是这两息之间,季横戈抬起手,从嬷嬷手里接过了孩子。
那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呢?脸红红的,上面沾着乳色的粘液和血,轻轻软软的,被金色的绸缎裹着,抱在手里的时候好像没有一点骨头,牙都没有,但却偏偏有一股子力气,嚎起来的动静简直震耳欲聋。
季横戈看着他,呢喃着道:“季——惊风。”
一旁的小太监见季横戈瞧着很是喜欢这孩子,试探性的捧了一句:“好名字!”
季惊风还在哭,哭的没完没了,季横戈抱着他,只觉得魂魄要被他的哭声顶到天上去,他人还坐在轮椅上,心魂却早已经离开了肉/体,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身体坐在这,手足无措的捧着他。
这是他的孩子。
正是此时,季横戈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皇后晕过去了!”
有人在喊。
季横戈心头一紧,忙叫人推他进去。
他抱着孩子进外间的时候,内外间的门大开着,宫女们在其中来来回回的走动,床榻旁边有宫女抬着被子遮盖在烟令颐的身上,被子是正红色的,又被血迹浸染出一块块深红色,一片深红浅红之中,女医正在拼命摁烟令颐的腰腹,隔着一层珠帘,他从宫女的袖子缝隙之间窥探到些许烟令颐躺在榻上的身影,和一只悬放在榻边的手。
那是烟令颐的手。
她的手和她这个人一样,骨瘦而坚硬,薄薄的肌理上蔓爬着一条翠色青筋,指尖圆润,指盖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粉色,她不爱戴首饰,那手就跟她的人一样,干干净净的不沾一丝油脂气。
季横戈瞧见那只手,心底里甚至隐隐爬升出一股俱意。
他第一次感到害怕。
孩子像是一把刀,对世上其他人都没有伤害,唯独对他的母亲一刺一个准,烟令颐的身子那么薄,会不会被这孩子刺穿?
他声线嘶哑的问:“情况如何?”
女医连手上的动作都不敢停,只道:“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但孩子很健康。”
之前季横戈说“保大不保小”,但是女医还是尽量两个都保下来了。
说话间,一旁的宫女过来喂止血药,一碗药送到烟令颐嘴边以药勺喂下去,但烟令颐还是没有反应。
季横戈心头便不断地往下沉,连什么“男女之别”都顾不上,推着轮椅就往前走。
旁边的宫女见了季横戈就跪了一地,季横戈手指一动,声线嘶哑道:“继续。”
继续。
继续。
继续!
不要停!每一个人都不要停!
这一群人围绕在烟令颐身前,一次又一次的喂药,刺穴,什么虎狼之药都用上了,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烟令颐才醒来。
这半个时辰,对季横戈来说无异于一场凌迟。
这疼痛没落到他的身上,但却千百倍的落到了他的心上,烟令颐醒来时,他才惊觉他周身都逼出了一身的热汗。
烟令颐醒来、宫女们更换被褥衣裳后在一旁站定。
待到彻底结束,季横戈慢慢推着轮椅、抱着孩子走过去,在床榻前停下。
烟令颐虚弱极了,面色苍白,额头还沾着一点热汗,季横戈将孩子放在她身侧,用热毛巾轻轻地替她擦着面,随后低下头,缓缓低头,在烟令颐的面颊上落下一吻,烟令颐虚虚的抬了抬手,两人的手便在榻前交握。
大起大落之间,他甚至都无力掩盖对烟令颐的担忧。
满屋的宫女都把脑袋低下去了。
不敢睁开眼,生怕看多了被砍。
若是平时,烟令颐一定会阻拦他二分,但现在烟令颐没劲儿了,只闭上眼歇息。
季横戈缓缓直起腰,盯着床榻上的惊风与烟令颐看了两息后,低声道:“传朕令,烟家有女,端庄贤良,封为皇后,其子封为太子。”
第57章 皇后日常 带崽1
季横戈封烟令颐为皇后, 封烟令颐的孩子为太子的消息,在短短半夜之间飘满了整个皇城。
满朝文武大半夜起来,都得对天问一句:烟家祖坟到底是怎么冒的烟呢?
流水的皇上铁打的皇后, 年号都换了烟家还是国舅,这国舅爷的位置, 比皇上的位置坐的都稳当啊!
这一则消息将整个皇城的人的心都搅的七上八下的, 有些人肚子里都揣着嘀咕啊, 武顺帝这孩子认得这么痛快,这孩子的身份存疑啊, 要知道, 当初武顺帝在两国征战时候, 可就提出来要烟令颐了,这样一想,烟令颐跟武顺帝之间恐怕也并不清白。
但是也没人敢说。
也有人嘀咕, 这抢自己子侄皇后当自己皇后, 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皇上啊,也不怕被后世谩骂?
当然,这话更没人敢说。
还是那句话, 谁拳头大谁厉害,自古以来,上位当皇帝的哪个是真的品行端正的?抢自己亲爹女人、抢亲哥女人的都不在话下, 甚至一日连杀三子的有,只要坐上了这个位置,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其余人只能老老实实地缩着脑袋,顺便安慰安慰自己,这也挺好嘛, 起码他们大晋有后了对不对?
不管是文康帝还是武顺帝,他们都姓季,大晋也还是大晋,那就行了。
凑合活吧!
这一则消息在建业中流传,背后不知道多少个人一直在偷偷地说来说去,但是到了第二天上朝,众人又都开始装不知道了,心照不宣的闭了嘴,开始照常做今日的事儿。
今日上朝,武顺帝先是宣了太子之位,后又抬了皇后的位置,等过三个月,就要办皇后的登基大典,等再过半岁,就要办封太子的大典——太子才刚出生第二天啊!别人家太子都是成年后才封的,武顺帝却急的要死,看起来恨不得太子一下子就长成十来岁,芝兰玉树的站在他面前喊爹。
也就是烟令颐现在还卧床养身,动弹不得,耽误了册封的行程,不然季横戈恨不得当场把人抱到皇后抱坐上去了。
礼部一一应下后,其余人才开始说朝政。
今日午时,大军开拨。
一切朝政安排好后,季横戈携宁月公主亲自去城墙上相送。
城墙好高啊,宁月站在城墙上面往下看,林净水那么高个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儿,看不见表情,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衣裳。
那天也好冷啊,二月中旬的建业不曾开化,城墙上的砖上都冻出了一层层冰霜,人站上去都打滑,寒风一吹,宁月的脸就发疼。
这一去,她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林净水。
待到大军开拔之前,要鼓舞士气,季横戈站不起来,宁月手里持着鼓槌,一下又一下的捶着战鼓。
嗡震的声音在她耳畔飞过,震着她的眼眶,将她眼底的泪震的翻涌而出,视线被泪水模糊掉的时候,她脑海中浮现出来第一次见林净水的样子。
深深的树林,奔杀的刺客,和林净水那双亮晶晶的眼。
那时候的林净水还没有进官场,还没有站在权力的车轮前汲汲营营、四寻生路,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郎,为了一点救命之恩,莽莽撞撞懵懵懂懂的跑过来救她,然后被她拖着、拽着,为了成就她的野心,去了一条不归路。
她因此而痛,也因为痛,而不敢有半分懈怠。
林净水离开建业,远赴战场后,她也一头扎进了政斗之中。
公主参与朝政,一般都是靠强大的母族做支撑,她与烟氏众人没有多少感情,但烟令颐对她却还算照拂。
烟令颐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宁月是她阵营里的人,她就会一直照顾,哪怕现在宁月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她也依旧不会抛下宁月不管。
宁月想栽培手底下的人,她就去给这群人找几个官位,虽然位置都比较低,但好歹也算是围着宁月打造出了一个小型的权利范围,让宁月有人可用,能听到一些朝堂消息,勉强能自己立起来。
至于更多的,烟令颐也没有了。
她对宁月的帮扶也就到这里了,以后宁月能不能站起来还要看她自己,踏入这个圈子里后,所有人都是对手和短暂的盟友。
宁月有宁月的事情要忙,烟令颐也有烟令颐的事情要忙。
生完孩子之后,烟令颐的身子虽然大虚了一场,但好歹是生下来了,这孩子没有再寄生在她的身体里吃她的血肉要她的命了。
身体里少了这么一个孩子,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是却没有之前那种时时刻刻被吸走的感觉了,整个人终于能安安稳稳睡一觉呢。
她年轻,体力壮,就算是被掏空了一回,喝两口补药就回来了不少,要不了半年,就能养回来之前的一半。
这次生孩子让她身子骨折损了一半,身体反应也慢了许多,骨头像是被人拆了又重新组装到一起一样,瞧着人还是那个人,但是她自己知道不同了,她无法再灵活的跳上屋檐,像是飞鹰一样踹窗而入了。
现在的烟令颐如果回到当初林子里那一夜,说不定都要死在那一天的林子里。
但烟令颐认为,她这一半的身子骨掏的值得,因为她换回来了更重要的东西。
她换来了她自己的后位跟这孩子的太子位。
虽然季横戈还没死,但是能有这个位置,也够烟令颐好好折腾一番了。
烟令颐是个不安分的女人,一辈子都不明白什么叫“收敛”,什么叫“忍让”,她有时候很像是山里的山蚂蟥。
只要你稍微不察,她就会像是闻到了山里腥味儿的蚂蟥一样千里迢迢的蹦过来,跳到人的身上,顺着一切可以钻的缝隙钻进衣裳里,钻进皮肉里,钻进骨头里,然后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吸血,壮大她自己,不知疲倦,贪婪至死。
让她缠上了就完了!她要钻进血肉里面,使劲儿的吸啊吸啊吸,任谁都扯不下来。
就算是扯掉皮肉外面的尾部,她其余的身子也会深深扎根在血肉里,除非你想把这一块肉都给削掉,否则别想摆脱她。
在季横戈宣布她做皇后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了一场吸血之旅,不死不休。
她始终认为季横戈喜欢的是“娇娘”,所以不管季横戈对她怎么好,她心底里都隔着那么一层,如果季横戈发现了,那她就什么都没了。
因此她拼命想要抓住点东西。
权力,地位,官职,人心,她多抓到一点,以后就多一分胜算。
烟令颐就是这样的人,明知道自己游走在刀锋上,也绝不会有半分退缩,反而越挫越勇,之前太后揭穿了她一回,完全没能让她老实,反而让她翅膀越来越硬。
只要不被发现,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了。
所以哪怕这人还在养身子,也要撑起来一口气儿,来琢磨琢磨朝堂上的事儿,连自己儿子都顾不上。
而和烟令颐正相反,季横戈反倒格外顾着这个孩子。
他跟烟令颐还不太一样,烟令颐生这个孩子,是因为烟令颐需要一个孩子,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有一个孩子,但季横戈不同。
他真切的喜爱烟令颐,所以也连带着真切的喜爱这个孩子,烟令颐在月子里喝补药起来看公务时,他陪孩子;烟令颐开始暗暗培养党羽的时候,他陪孩子;烟令颐出月子开始有意无意插手公务的时候,他陪孩子。
孩子其实是很有意思的小东西,这完全是他创造出来的孩子,他生命的延续,他当然疼爱。
兴许是因为季横戈的身体有些许残疾,所以他对这样一个完整的孩子格外爱护,生怕这个孩子哪里不小心受了伤,瞧着那模样,甚至比奶嬷嬷还要体贴。
季横戈不管公务,公务就全都落到了烟令颐的身上,朝中人偶尔也对烟令颐摄政一事有些微词,但季横戈对此却接受的十分坦然。
他早就知道烟令颐是什么样的女人,早在跟烟令颐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知道烟令颐一定会去插手朝政,他早知今日,也并不排斥。
还是那句话,他强,他就愿意让他的女人强,他骑在这群人头上,他也愿意让烟令颐一起来骑。
季横戈不开口,烟令颐干的是越发畅快,每日恨不得扑在案上,抱着公文到天荒地老。
当然了,季横戈也不会一直纵容她,偶尔烟令颐在御书房待太多时间,他也是要过去转上一圈,把人拎回宫里的。
第58章 千里寻夫 皇后日常2
这一日, 三月中。
三月临春,日头也不再高高悬在天上,而是离大地近了些, 挥洒着暖融融的曦光,将廊檐上悬挂的薄冰晒得微微开化, 闪出耀眼的光泽。
这个时候的天还是冷的, 屋内的地龙热腾腾的烧着, 烟令颐坐在御书房里看战报。
自从林净水去了边关之后,大晋与南雪国的战争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果然如烟令颐所说, 南雪国这场仗来势汹汹, 与林净水打的如火如荼, 双方僵持半个来月,谁都没有占到半点好处。
不过眼下的大晋比上辈子的大晋强多了,上辈子的大晋四处漏风, 被南雪国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而这辈子的大晋被烟令颐糊了一半,朝堂上的有用老臣都被她想方设法的保下来了,季横戈又从北疆带回来一批真的能打的兵, 所以这辈子的大晋没那么惨。
但南雪国的战力也实在出乎大晋的意料。
大晋人一直以为南雪国人就是跪在他们脚边的奴才,随他们怎么踩怎么踏,但谁能想到, 这奴才站起来竟然能跟大晋打个有来有回。
之前烟令颐对南雪国严阵以待时,旁人还觉得她小题大做,待到今日,朝臣才惊觉烟令颐的防范何其正确。
手中的战报一页翻过一页,战况有赢有输,但是持续下去, 一定是大晋赢。
因为南雪国地势太不好了,食物和人口也太少了,长期打下去,他们的人要死完了。
无论如何,大晋地大物博,人多食多,那活下来的一定是大晋。
这一场仗,只要足够拖,就能拖赢。
夕阳渐沉,从云端一路往下坠,坠落到屋檐之外,天色渐渐暗下来,赤金粘稠的夕阳顺着窗外落到屋里,在奏折上映出一道红绸柔光,正巧染红一行字。
“战线吃紧,粮草不足。”
烟令颐细细琢磨着这八个字,好像看见了一双布满伤痕的手,从边关遥遥伸过来,摊在她的面前,她必须掏出来点什么东西放上去,这双手才能继续替她打仗。
打仗嘛,就是这样的,前线的战士拿命去拼,后面的人要挖出自己的血肉来供,这一场仗打完,每个人的身上都会留下一片坑洼的旧伤。
她想了又想,又去看户部最近给出来的奏折。
户部最近还真收了不少银子——之前季横戈在北边的时候,就与北沼国开了商路,北沼国的东西太多了,上好的药材,好吃的果子,具有各种奇妙作用的虫子,据说北沼国还有一种会说人话的鸟儿,流入大晋之后,被大晋的商人炒卖,一只鸟能卖上千两黄金。
户部因此靠税收得来了一笔银钱,倒是能暂时填上这一个大窟窿。
她开始琢磨,要挑哪个人选来送粮草。
为了保证粮草不被贪污,她必须选一个靠得住的人。
这个人可不太好选。
这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就算是烟令颐坐上了皇位,也一直琢磨着如何从季横戈手里拿到权利,如何壮大烟家人,别人也自然会如此。
只是粮草兹事体大,她怕选不到一个好人,给战局造成影响。
她上辈子就输过一次,这一辈子,不想再输一次了。
烟令颐思索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后有人隔着门禀道:“启禀皇后,皇上往这头过来了。”
烟令颐一下子回过神来了,往外看了看天色,正瞧见夜色四合,烟浪远,暮云垂。
这是到了用膳的时候了,每日这个时候,季横戈都会找过来。
季横戈放手朝政之后,烟令颐每日负责处理这些,她对权力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像是酒鬼一头扎进了酒窖里,那是真,一忙就是一整日,用膳都在御书房用,时间一长,季横戈便不太愿意。
他跟烟令颐对朝政是两种态度,烟令颐正在一个看谁都想干一仗,跟谁都敢干一仗的阶段,她被压抑的太久了,刚刚掌权的人对权力就是会有无限的贪欲,她对这些有兴趣,一想到公务,她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但季横戈已经打累了,他什么仗都打过,什么人都见过,对权力反倒没有那么大的贪欲,虽然季横戈和烟令颐都是被这王朝拴住的两头牛,但季横戈偶尔会歇一会儿,烟令颐却沉浸在干活的喜悦里,天天猛猛往前干。
北沼国的绿绸之路?干!南雪国的战场?干!大晋的科举?干!
季横戈有时候都搞不懂,怎么能有人一天干个没完啊?好好歇歇不行吗?
他更想找个地方躺一躺,看看花开花败,听听蝉鸣鸟叫,白天陪陪孩子,晚上抱抱妻子。
别的都能实现,唯独这个抱抱妻子,每天都不顺利。
烟令颐每日都有很多事要忙,御书房的公务能把她整个人牢牢的困住,季横戈第一天等不到,没生气,第二天等不到,没生气,第三天等不到,直接自己坐着轮椅过来接人。
到点了得下职啊!
烟令颐总是记不得这件事儿,季横戈便天天来接,次数多了,烟令颐也记下了,知道到点就要走,否则季横戈要生气。
可是今儿不巧,今儿个季横戈人才刚到御书房殿外不远处,远远就看见一团绿色冲进了御书房。
是宁月。
——
宁月小公主像是一只漂亮的翠鸟,“呼”的一下吹进了御书房中。
当时烟令颐正要起身离开御书房,没想到正跟宁月撞了个迎面。
自从林净水远赴边关征战后,宁月就一头扎进了朝堂里,她经常来找烟令颐,在烟令颐面前卖乖,以前怎么哄文康帝,现在就怎么哄烟令颐。
文康帝是被哄着给宁月好处,烟令颐却是明知道宁月想要什么,还是忍不住给她。
宁月是她一手带起来的孩子,就算是有时候这个孩子在耍心眼,她也想帮扶宁月一把。
“皇嫂——”宁月踏进来后,又匆忙改道:“皇叔母。”
“怎的这么匆忙?”烟令颐道:“天色渐晚,可要随我一道儿去寻皇上用膳?”
宁月才不去呢,她跟季横戈不熟,这回来也是为了来求烟令颐。
“嫂嫂命我去送粮草吧。”宁月道。
“这怎么行?”烟令颐下意识拒绝:“太危险。”
战场可跟皇城不一样,皇城等级分明,奴才就是奴才,大臣就是大臣,公主就是公主,谁都不敢逾越半分,但战场上,谁管你是谁呢?敌袭抢粮的事屡见不鲜,就算是没有敌袭抢粮草,也有其余的麻烦,路途遥远,宁月这样的小公主很容易出事。
宁月软磨硬泡,都没泡软烟令颐这颗心,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宁月往地上一跪,抱着烟令颐的腿道:“嫂嫂让我去吧,我只有这一个机会了,我不涉险,哪里来的富贵?”
她如果能上战场,就能见到林净水,知道林净水的近况,而除了这件事儿以外,她还想要功绩。
林净水要去战场上打拼,宁月也想在朝堂里站住脚,想站住脚,就要有功绩。
她这段时间了解过朝堂之后,必须承认,最大的功绩就是战争,而战争旁处她都插不上手了,唯独这个运送粮草的人选悬而未决,她还能有点机会。
她如果能去将这粮草送过去,也算是一件不小的功劳,说不准以后论功行赏,能给她分出来点好东西,比如一个官职之类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女官!就算是没有官职,她手底下的人也能分润好处,她能给别人好处,人家才会真心追随她,有人追随她,她的位置才会牢固。
是,她有一个林净水为她拼搏,但她不能一直就这么看着啊!她也得走下去,也得站到战场里,田野里,去亲手夺来一点东西!
当时宁月跪在地上看着烟令颐,一双眼里流淌着哀求的神态,可是那脸上却又写满了对权势的渴望。
烟令颐嘴边发苦,低声叹了口气。
这孩子,也开始渐渐不听她的话了,她从宁月身上看见了她自己,当初烟令颐是如何一头扎上这条不归路的,宁月也要再扎一遍。
现在的宁月就像是一艘小舟,在听过传说中的大海之后,这艘刚刚打造好的小舟迫不及待的想去试一试大海的宽广。
她将宁月教成了这样,现在,就要接受宁月的离去。
一艘船当然可以永远停留在安全的港湾,但是,那并不是造船的目的,宁月要去试一试海浪。
烟令颐摸了摸宁月的头,低声道:“你若是死在路上,不要恨我。”
不要恨我将你从黄金窝里拉出来,不要恨我点醒你又不能把你捧到最高,不要恨我改变你的人生,不要恨我让你死在这条路上。
宁月当然不恨,最起码她现在不恨,她像是以前一样,用她的额头蹭着皇嫂的手掌,轻声呢喃道:“皇嫂是为我好。”
就算是她死在了路上,她也不恨。
能清楚明白的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去死,比她一辈子留在后宅里,为了一个男人生儿育女,浑浑噩噩的活一辈子要好。
她宁愿就这么死。
烟令颐悲悯的看着她,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在三灵山里,宁月被她忽悠着坐上皇位的时候,那时候的宁月也是这样蹭着她的手掌的。
毛茸茸的触感,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儿,蹭在手心里暖洋洋的。
只是那时候的宁月什么都不懂,现在的宁月什么都懂了。
烟令颐最终还是答应了宁月。
她无法对宁月弃之不理,哪怕她知道宁月此去危机重重。
“想去就去吧。”她摸着宁月的脑袋,轻轻叹息:“人总要走自己的路。”
她也知道有些事儿危险,可是拦是拦不住的,就像是当年的烟令颐一样,命都不要的往前爬,谁拦得住?
现在想想,烟令颐当时做的事情也不都是全对的,只是那时候的烟令颐也是激进的很,被蒙蔽了双眼,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都敢干,她自己都这样,现在也没什么资格去说人家。
只是烟令颐跟宁月比起来,实在是命好,她占了一个重生的优势,早早抢占先机,埋下党羽,怀了个孩子,现在已经到了坐收成果的时候,宁月却还是在这乱世之中扑腾。
烟令颐自己上了岸,也愿意拉宁月一把。
但能不能上来,都要看宁月自己的本事。
宁月得了烟令颐应允,新欢鼓舞的爬起来,高高兴兴的走了。
烟令颐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后捏了捏眉心。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功夫,烟令颐从宫殿绕出去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眼下还不曾入夏,天黑的早,才酉时初就阴沉沉一片,烟令颐跨过门槛,走过一条回廊,就在廊檐下瞧见了等在外面的季横戈。
当时四周一片昏昏,一旁的太监打着灯笼,暖融融的灯光落在季横戈的面上,照亮这人一张冷淡的脸。
季横戈想来是瞧见了宁月,所以没有进去,也不知道这人在这里等了多久,摆着一张“你欠我八百万两”的臭脸,对谁都是这么一副态度。
烟令颐来了,季横戈也只当做自己听不见看不见,就抱着手里的暖炉,连脑袋都不抬,活像是没看见这么个人。
烟令颐当然知道这是在甩脸色给她看,因为她在御书房耽搁了太久,把伟大的皇帝陛下扔在了外面没管。
“皇上久等。”烟令颐走过来,推着季横戈的轮椅往廊檐另一侧走,往凤仪宫走回。
季横戈坐在轮椅上,慢悠悠的回了一句:“不久,皇后大可以继续忙,反正我一个残废,也跑不到哪里去,就让我一个人在这冻死就行。”
烟令颐暗暗牙酸。
季横戈这个人吧你表面上看他,觉得他文韬武略才高八斗,是个坚韧顽强又极有魅力的强者,但你要是真跟他接触了,就会发现他很能说酸话办酸事儿,还格外会阴阳怪气。
“臣妾怎么舍得呢?”烟令颐最会拿捏他,他一阴阳怪气,烟令颐就开始哄,那些甜蜜话在糖水里面滚了一圈后又拿出来,钻到季横戈的耳朵里,又顺着耳朵蔓延到五脏六腑,融化了季横戈胃里面翻腾的酸水儿,把季横戈全身都流淌了个遍。
季横戈眉眼都缓缓飞起来,但却又不肯表现出来,只抿着唇,微微向后靠着,从下往上的看她。
他正好能看到她的下颌。
生完孩子的烟令颐比之前更圆润一些,权利滋润她,使她眉眼多出几分润润的水光,她的骨架似乎都更大了些,多了几分丰腴,像是一朵汁水饱满的肥艳牡丹。
他伸出手,缓缓与烟令颐的手掌交握。
两人慢慢转回到廊檐下,手掌暖贴间,连料峭寒风都散了些。
——
他们俩这头你侬我侬,宁月那头却是鸡飞狗跳。
小公主第一次担上大任,迎来了不少人的质问,幸而她有烟令颐在背后撑着,才一路咬着牙走下来。
但就算是有烟令颐撑着,宁月依旧忙的脚打后脑勺,千金公主亲自下了库房,挨个儿看过粮草,看过行军图,然后换下红装、穿上骑马裙,人立在骏马上,跟着粮草车直奔南雪国边境而去。
她是公主,本可以有个马车,但是宁月咬着牙要证明她自己,硬是跟一群人骑着马去了,其中艰辛无法言说。
他们从三月春天开始走,但是越往南雪国走竟然越冷,仿佛又走回了冬日一般,从大晋走到南雪国的边境,宁月竟然又看到了一片雪。
她终于亲眼来见南雪国了。
她到了边疆营地百里地,满心欢喜的准备去见林净水,却偏偏撞上两军交战。
第59章 宁月和净水 他要大晋公主
这一日, 宁月随众人行到了冰梨城。
按理来说,随军的粮草官不应该带什么亲兵的,军队到哪儿她就该到哪儿, 但烟令颐怕宁月真的死在这里,所以特意派了一队金吾卫在路上跟着宁月。
这队金吾卫不用管什么行军, 他们只负责宁月一个人的安全, 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战乱, 他们就会带着宁月立刻离开。
但就算是有金吾卫照看,这一路也依旧走的艰辛, 宁月怕耽误行程, 没有坐马车, 跟着一群人一起骑马,路上遇到客栈就住客栈,遇到破庙就住破庙, 什么都没有就自己安营扎寨, 地上被褥坚硬冰冷,不过人走的特别累的时候根本顾不上环境如何,宁月每日往被子里一钻就睡着了。
刚出发的时候, 宁月以为脱下那些繁华沉重的裙摆就可以,但是真的上了路,她还丢掉了脂粉, 丢掉了簪子,丢掉了温暖的床榻,甚至热水都喝不上一口。
有时候宁月醒来,盯着头顶上的帐篷顶也会发一会儿呆。
她身边跟着的金吾卫怕她走不下去,走出城里几日,就问她要不要回去, 宁月只摇头。
她就这么回去,也太对不起林净水了。
林净水为了她去奔赴战场,吃了比她更多的苦,她怎么能因为这一点苦就回去?她要去走他走过的路,在他觉得疲累的时候,用力去送他一把。
旁人看了,隐隐也觉得叹服。
任谁都以为宁月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以为她是一朵娇柔的花儿,但是没人知道,她身上有一股长在骨头里的坚韧劲儿,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不往回缩。
人活一口气,宁月就靠着这口气儿一直往下走。
因为靠近战区,路上虽然偶尔会有山匪出没,这些山匪基本都是流民演变而来,因为战争缺食少粮,干脆开始出来抢劫。
但土匪数量不多,比起来运送粮草的军队来说可以说是少到可以忽略,所以他们不敢抢军队,只敢抢一些更弱的流民。
宁月最开始看见土匪,还会命将士把他们抓来杀掉,分发一些食物给流民,但是越是往战区走土匪越多,跟着宁月的将士便委婉的向宁月进言,希望宁月不要管闲事。
“此地接近南雪国,越是往南,土匪越多,土匪聚堆成村落,人数虽然不够多,但是他们熟知地势,若是一群土匪记恨我们,想方设法报复我们,可能会阻碍我们的进程。”
“我等任务乃是护送粮草,许多将士在等我们。”将士似乎是怕触怒宁月,毕竟任谁都能看出来,宁月没有坏心思,她只是想做好事,做好事却被人阻拦,难免会生气。
像是公主这样的身份,非要下令,他们也没办法,思及至此,将士的语气更艰涩,道:“若是因为旁的事,耽误了军机就不好了。”
宁月干巴巴的张了张口,最终沉默的点了点头。
世事如此,没有雷霆手段,莫行菩萨心肠。
她要先走过这段路,获得一场胜利,打过南雪国,然后才能回过头来,去救下别人。
宁月不管这些事儿后,队伍速度更快了些,这一路走来还算安稳,平平安安、没见血的走到了冰梨城。
冰梨城地处边疆,临近南雪国,距离林净水所扎营的地方不过百里,这个城市可以称之为是“最前线”,一旦林净水战败,冰梨城是最先被入侵的。
也因为生了战乱,所以冰梨城里的一些人逃难去了,但也有没走的——城里承载了他们一辈子的东西,他们舍不得逃,拿命在赌一场胜利。
宁月带着大军到了冰梨城后,受到了热烈欢迎,她看见男女老少们满怀期待的看着她,一时间心口发涩。
她见到这些人,越发坚定自己没来错的念头。
他们前脚刚到冰梨城,后脚当地的官员便来接他们去官衙入住,冰梨城深陷战场,极度渴望支援,眼下粮草大军到了以后,斥候单枪匹马早早前去营地通禀,宁月则在冰梨城稍作休息,等着林净水派兵来接。
冰梨城临近冰原,虽然算不上四季寒冬,但也并不暖和,此处春秋冬都是冷的,唯独夏季有几分暖色。
他们来的时候临近四月底,这里不算特别冷,穿个薄棉衣就可以,这地方因为太过偏僻,也没有什么高阁地龙,都是用砖石水泥垒建出来的房子,空气中有常年挥散不掉的泥土味儿,屋里垒着火炕。
炕一烧起来,整个屋里的犄角旮旯都暖和起来了,这里的臣子献上了当地一种冻梨给她品鉴,说是冰梨城因此得名。
冻梨黑黑的,被水泡着摆在碟里,要咬破梨皮吸里面的水,吃起来甜滋滋的,宁月一边吮水儿一边对着镜子看她自己。
赶了一个月的路,宁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灰头土脸的,自己盯着镜子瞧的时候,都觉得自己不好看。
离开胭脂水粉太久,她再给自己上妆,感觉哪里都不贴服,一时间有些怕见林净水。
离心上人越近,她越开始在乎这张脸,但想一想,林净水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已经变成一个丑八怪了。
一想到此,她就对着镜子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她眼底里又汇了些泪,她想,就算是林净水少了一只眼,少了一只手,她也会跟林净水在一起。
她会跟林净水永远在一起,就算是死,也该是埋在一起。
想到那双清澈明亮的眼,宁月沾了些胭脂,缓缓点在唇瓣上,又在随行的衣物里挑挑拣拣,想找一件能见林净水的。
但太可惜了,她这一趟出来,什么好看衣裳都没带出来,最终挑挑拣拣,只选出了一件还算好看的翠绿色骑马装来。
凑合穿吧!
宁月换好衣裳,又将发鬓挽成利落的盘发,因为要骑马,所以没用簪子,而是用了结实的翠绿色发带,将发鬓紧紧的盘绕在一起。
她前脚才刚将发带缠绕起来,后脚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隔着门墙听不太真切,宁月还以为是林净水来了,高高兴兴的站起身来,奔到门口去开门。
但谁料,门一打开,她没有见到林净水,只看见护送她的金吾卫匆忙跑来,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公主快跑,大晋战败,将领被俘,眼下南雪国正率兵攻入冰梨城!我们要先逃!”
宁月当时正新欢鼓舞的推门而出。
门被推开一条缝,随后寒风和嘶吼一起撞砸到她的面上,她听见这话时,人都跟着愣了一下,脑子似乎卡在了一起无法运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呢喃着问了一句:“大晋战败?”
大晋怎么会战败?
林净水林净水被俘虏!
提到“俘虏”二字,宁月脑海中便浮现出来自古以来看的那些史书。
两国征战,将士被俘虏后过的都很惨,有名望的将领被敌国抓走之后,敌国为了知道军情,会特意折磨他们,而折磨之后,还会以俘虏的性命为要挟,要求本国拿粮草来换。
有些国家会换,但是换也只能换回来一个被折磨的断腿断手的废人,这个废人回到了国家之后,也一定过的不好,因为他们打了败仗,人也残废了,一切都没了,以前这种俘虏被放回来,不是自尽了,就是找个破庙了此残生,谁都没办法再像是个人一样堂堂正正的站着。
而有些国家连换都不会换,就任凭那些将士死在敌人的手里。
宁月下意识的想到林净水那双眼,想到在小舟里,他紧紧拥着她,说要为她拼出来一条路时的眼。
一想到林净水被抓走,她就觉得胸口里的心脏被人用刀挖出来,放到了油锅里,一点一点的煎熟,连每一次呼吸,都觉得割痛。
金吾卫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快速冲到了她的面前来。
生死攸关之际,金吾卫行事也少了几分礼节,拉着宁月胳膊就往外拽,不过百步远,其余金吾卫就已经提着刀过来了。
一群人什么都没顾上,跑到马厩后上马就逃。
宁月动作稍有迟疑,一旁的金吾卫怕她感情用事,赶忙道:“冰梨城内守卫不算少,一时半会儿攻不破,但是南雪国来势凶猛,守城仗会打的很激烈,万一真的被攻破——属下是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公主千金之体,若是被抓,定然影响两国局势,还请公主尽快撤离。”
当时宁月正在上马,她整个人都没有马背高,面颊完全被挡住,谁都瞧不见她的面,金吾卫一边勒马过来,一边催促:“公主快——”
他话说到一半,正看到宁月的脸。
她在哭,那张刚点上脂粉、漂漂亮亮的脸蛋完全扭在了一起,泪水冲到下颌上,又顺着下颌掉在她的衣服上,最后被冰冻成一小块痕迹,她用袖子用力擦了一把脸,哽咽着说“我知道”,然后努力爬上马。
马背太高,她咬着牙往上爬,唇瓣上的肉被她自己咬破,血腥味儿弥漫在她的口腔,她不断地在重复什么,亲兵驱马静听,听见她在不断的说:“我知道。”
她不会耽误的时间的,她不会耽误时间的,她不会耽误时间的。
她就这么哭着爬上马。
旁边的亲兵知道她是为了被抓的林净水哭,便轻声道:“公主,臣只是护送您走,其余的将领还是会留下打仗的,您不必担忧,说不准过段时间,战局扭转,林大人就被救出来了。”
宁月胡乱的点头,抓住马缰,跟着众人一起从城后门离去。
当时战乱刚起,冰梨城的县令忙着去打仗,是县丞来护送宁月——其余人都可以死在战场上,但公主金枝玉叶,必须先由金吾卫送走。
这不公平,其余人都死,唯有公主活,但宁月离开了朝堂后看到了太多的不公平,她深切的明白,这个天下,就是不公平的。
她反抗不了这种不公,只能流着泪骑在马上、如同水中浮萍一样,被水浪与狂风卷着,奔向未知的下一程。
人使尽千方百计,不如命运轻轻挥笔。
金吾卫共二十人,各个都是武功高强的护卫,他们奔到城门口、护送着宁月逃跑,一路奔向漆黑的深夜里。
宁月骑在马上,于寒风中回头,视线颠簸中,城墙上的火把逐一亮起,冷冽的风将宁月半湿的脸吹的生疼,她望了几眼,便一头扎进了黑暗里。
马跑了半夜,把那些尖叫,怒吼,火把,全都留在了身后的夜晚里,而她奔了半夜,直至黎明后,才与金吾卫短暂的找到了一个山洞歇脚。
她奔逃半夜,双腿都打颤,到了山洞中后,金吾卫脱下外袍裹在她身上让她休息,其余金吾卫折返回去打探消息,看战事是否急迫,再通过战场情况来决定是在附近落脚、等待战事结束,还是当场折返回建业,不在此驻足。
宁月又累又悲,被十来条披风裹着,混混沌沌的倒在了地上。
她的脑子还在想着那些事,可是身体太累了,人一倒下来,便疲惫的睡了过去。
她心绪不稳,睡着了也不安宁,来来回回的做一些梦。
梦里都是一路上遇见的流民尸体、土匪的刀、猩红的血、死人的面,全都在她的梦里互相交叠重映,直到最后,浮现出林净水的头颅。
宁月“啊”的一声从山洞中坐起来。
当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瞧着像是寅时中,周遭的金吾卫已经生起了火,有人在烤猎来的鸟,宁月坐起身来时,周遭一群金吾卫忙起身来,喂她喝水、吃肉。
宁月抿了一口冷水,问:“战局如何?”
一旁的金吾卫们对视一眼,后语调低沉道:“我们走之后,冰梨城闭关锁国,南雪国率兵包围整个冰梨城,每日围攻。”
宁月听的心惊胆颤:“冰梨城能坚持多久?援兵什么时候到?”
林净水战败,众多将领战败,大晋该派新的人过来接应。
“属下并不清楚。”金吾卫也只是摇头:“此地消息断绝,我等应先往建业走,来保证公主安全。”
宁月痛苦的闭上眼。
过了良久,她才声线嘶哑道:“我不走,我们留下等援兵。”
她没办法就这么抛下林净水,直接跑回建业,她想要等一等,再等一等,说不定就能将奇迹等回来。
其余金吾卫互相对视一眼后,都低头应下。
反正他们现在不在城里,而在城外,公主没有生命危险。
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后,大晋援兵不曾来,但冰梨城已破,南雪国君主将全城人搜查一遍,声称——
“声称什么?”
宁月问。
下首的金吾卫迟疑片刻后,道:“声称找不到大晋公主,就要屠遍冰梨城。”
第60章 他要公主 死与活
是日, 午时。
冰梨山。
冰梨山坐落在冰梨城附近,不算远,山脚下多猎户, 山中有猎屋。
宁月就坐在猎屋之中,面色苍白, 两眼放空的盯着自己的手掌看。
猎屋是山中猎人进山打猎时落脚的地方, 其内虽然不算如何奢华, 也没有火炕,但好歹能遮风挡雨、拦住野兽, 其内还有木床木桌, 是个可以住人的地, 虽说脏乱了些,但也比山洞强。
薄凉的日头从山中猎屋的破窗中落进来,斜斜的投进来一道光柱, 光柱中似有细小的灰尘飞舞, 光柱的末尾正照在猎屋木桌旁的宁月手指上,将她的指甲照出泠泠的细润光泽。
暖意酝酿在指尖,宁月动了动手, 怔怔的发呆。
这几日,他们从冰梨城逃跑,逃到了此处藏匿。
之前从建业来这一路上, 她身上虽然是累的,可是一想到离李宁谁越来越近,她的心里就越来越满。
而这几日中,宁月躲在山里,身体没有受到摧残,可是心却像是被挖出了一个大洞, 越发难捱。
城就在她面前被攻破,人就在她面前死掉,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起来等着,等着,等着。
她等的心力交瘁,整个人似乎都被抽走了力气,蔫蔫儿沉沉的坐着,好像丢了魂儿的行尸走肉。
直到跪在下首的金吾卫说出这么一句话后,宁月的魂儿好像才飞回来,她茫然抬头,随后问:“什么?”
初初听到金吾卫的话的时候,宁月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只问:“他要我做什么?”
她随军护送粮草来到冰梨城的消息算不上是绝密,毕竟这么多人都能看见,也瞒不过谁,但是南雪国国君要她干什么?
她留在大晋多年,与那位南雪国国君从来不曾见过,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南雪国国君曾经试图求娶她。
但是也没成功啊!
现在两国交战,他为何偏偏要找她?
宁月对南雪国人实在是没什么好感,更不知道那位南雪国国君是谁,她又问:“那位南雪国国君还说什么了?”
下首的金吾卫低下头去,不敢回答,只道:“眼下冰梨城已破,南雪国大军随时可能进入山中,此处不再安全,我们需要先撤离。”
金吾卫的声音在狭窄的猎屋之中缓缓落下,在宁月的耳廓中回荡。
宁月抿了抿唇,没能说出话来。
她当然知道现在走是最好的选择,战事已起,连大晋的大军都挡不住的士兵,她一个人也挡不住,可是在金吾卫说“走”的时候,她却想起之前在冰梨城见到的那些百姓。
“我若是走了,那些百姓真的会被屠吗?”她问。
下方跪着的金吾卫低下头去,道:“属下不知。”
他是不知呢,还是不敢回答呢?
宁月想,应该是不敢回答,毕竟赤裸裸的真话永远都是最难听的那个。
她坐在座位上,呆呆地想,她真要就这么走吗?她走了,回去又能做什么?
林净水被俘虏了,有可能已经遭受重刑,也有可能已经死了,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失去了林净水,又把运送粮草的事儿搞砸了,她回到建业之后再难起势,这次搞砸了差事,朝堂没她的位置了。
她的事业崩塌了,她的爱情死了,她的下场,大概就是随便找个小封地,被困一辈子,或者连封地都没有,随便找个山庙了此残生,然后在后半辈子里,不断地回想起她在最后时刻的苟活。
她已经活不好了,那她不如去找个好死。
死,或有重于泰山,活轻于鸿毛,她若是用她的死,换回来满城的人,也算是一个好归宿,最起码今日她这样死,保下了满城人,来日朝堂上,也不会有人再去苛责烟令颐轻信她与林净水一事。
“拿笔纸来。”宁月声线嘶哑道。
几个金吾卫面面相觑。
他们在这个地方,哪里能找到什么笔纸?最后宁月从自己裙子上面扯下来一块布,侍卫从外面猎来一头鹿。
猎屋外面,金吾卫用木叉在烤鹿肉,猎屋里面,宁月用手指沾着鹿血写信。
绸布少,血又浓,一沾到布上就深深的烙印下去,字迹容易模糊不清,所以字只能尽量写大,宁月斟酌再斟酌,最终只留下一句话。
舍我保城,是宁月之幸,大局为重。
她将这绸缎叠起,放到一旁,道:“你们将其带回去吧,算是给皇嫂一个交代,今夜,我自己去冰梨城。”
就算是死,她也能为一城人而死,不枉她受万民朝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