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适沙发上，伊渝裳稍稍眯眼，睡得很沉，一觉醒来仍在私人飞机内。


    久违无梦，女孩嘴角扬起，呼吸散发安心的气息。她察觉自己歪着脑袋，靠在贺景岑结实肩头上。


    漆黑舷窗边，西装男人侧脸冷淡俊逸，宛如一道迷人的剪影，不为任何事务动摇。


    清冽好闻的淡香萦绕，伊渝裳浑身酥软，好像泡在黄昏暖洋洋大海。尴尬静谧中，她动动僵硬如石头的脖子，轻声道：“嗯，还没到吗？”


    “飞机降落了。”贺景岑面不改色放下平板，男人周身气氛微妙不一样，小的仿若错觉。


    “我睡多久？”伊渝裳拉住双腿上滑落的毯子，有种被细心照顾的感觉。女孩面颊发烫，口干舌燥，无形的鱼尾悄悄伸展。


    “八小时。”贺景岑没有看手表，却准确报出了时间。


    “那么久，谢谢你呀。”伊渝裳轻微惊叹，连续几天因噩梦惊醒，睡眠不足。在贺景岑身边，她却一口气睡个昏天暗地。


    男人没有推开伊渝裳，反而一动不动让她枕了八小时。是雕塑吧，不仅完美外貌，定力和耐心无人能敌。


    “肩膀会不会很累？”伊渝裳满眼亮晶晶，伸出两个小拳头，“我给贺先生锤锤。”


    女人举止出其不意的莽撞，笑容傻乎乎的，至少心情不错。贺景岑面皮绷紧，站起颀长的身形：“不必，走吧。”


    大反派很不会接受人鱼的好意啊。伊渝裳眨了眨眼，跟上外表冷酷的男人。过道上，空姐恰好送来一大杯温热的牛奶。


    “我正好口渴。”伊渝裳感谢完一饮而尽，明媚笑容晃了空乘们的眼睛。


    舷窗外的大地灰蒙阴沉，一座古老庄园静静驻足，门前的旗帜猛烈飘动。


    小美人鱼常年在温暖的大海生活，她看一眼外面就不想下去，担心变成大型冻鱼。


    伊渝裳退缩一转头，恰好看见戴着帽子的正装女人：“连升小姐！”


    “贺太太。”连秘书微微一笑点头，手脚麻利为伊渝裳套上名牌的红色大衣，温柔整理她丝滑柔软的长发，“澳国正值宁静的极夜，环境有点冷。”


    伊渝裳迷糊像被精心打扮的小姑娘，摇身一变保暖又有气质：“谢谢…”


    连升笑眼里深藏一丝同情，伊渝裳出生富贵人家，却一半时光在冷血虐待下长大。


    十二岁，亲生母亲去世后，董女士带着伊建锦的私生子嫁入豪门。后妈发现小伊渝裳的天赋，不再让她出门，只在家中学习音乐。


    舞台上天才少女的光环瞩目世界，带给伊氏夫妇荣耀与财富，锁在柜子里的病历却是触目惊心。


    小伊渝裳忧郁自闭，产生幻觉，常有长眠大海的念头。精致衣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继母声称孩子好动不听话，必须严厉管教。一次小腿严重骨折，伊渝裳疼得不能呼吸，生父伊建锦却拒绝送医院。


    当时的家庭医生想报警被辞退，伊家用钱和权势威胁封口。没有人知道，少女在十六岁独自过疼痛难忍的日夜。


    重新出现在聚光灯下的伊渝裳高贵冷傲，独一无二的艺术造诣。她没有真心朋友，身边皆是图名图利的人。


    商业联姻的未婚夫出了名花花公子，缺乏最基本的尊重。父母变本加厉，介绍伊渝裳和有钱有势的男人见面。她成为传闻中虚荣花心的伊大小姐。


    畸形的家庭关系中，伊渝裳反而是最正常的一个，没有报复社会够难得了。


    婚礼前一场坠海，伊渝裳差点溺死，救回来后性格大变。外人以为她被未婚夫抛弃后，听从父母的指示，执着嫁给了贺总。


    或许不是伪装，伊渝裳第一次在婚姻选择上反抗父母，逃脱令人窒息的囚牢。她变得爱笑爱说话，没有人能对那张美丽的面庞说不。


    连秘书后悔一直的偏见，低头看贺太太笔直小腿。她暗自庆幸，恢复的很好。希望伊渝裳不会再遭遇伤痛。


    私人飞机打开舱门，凛冽寒风迫不及待涌入。贺景岑身高腿长，披着黑色大衣严谨禁欲，如苍茫天地间沉默锋利的剑刃，遥不可及的疏离。


    伊渝裳看着名义上丈夫的背影，一时失了神。贺景岑回头，像叮嘱不懂事的孩子：“走慢一点。”


    风吹乱冷峻男人的黑发，下唇小小血痂存在感强烈。伊渝裳发烫的面颊埋进外衣领子，她下了舷梯，坐进一辆开着暖气的进口轿车。


    驱车进入白雪笼罩的庄园，门后的世界庞大奢华，旋转阶梯上水晶灯熠熠生辉，价值不菲的家具散发典雅的气息。


    豪宅内人来人往，专业团队入住拍摄。他们小心翼翼造成大型的摄影棚，剧组成员尽力不破坏任何一个价值连城的古董。


    伊渝裳新奇的美目瞪大，躲到贺景岑身后瑟瑟发抖：“那个，那个女主角！”


    《杀人事件》女主有一双鬼气森森的黑眼睛，屠杀仇人毫不手软。电影大结局，她隔着屏幕幽怨盯着观众，似笑非笑的哭脸尤为瘆人。


    伊渝裳四肢冰凉，眼看着“女鬼”走到了现实。


    电影里杀伤力惊人的主演兼导演，苗然和制片人一同迎上来：“贺夫人，贺总，感谢二位借出场地给我们拍电影。”


    白毛衣女人卸去电影里猩红的妆容，素颜的长相知性，温婉亲切。她握住伊渝裳的手温热柔软，仿佛久别重逢的朋友。


    伊渝裳心中恐惧的幻象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真实具体的人。她一头雾水，求助看向贺景岑：“我没做什么…”


    苗然笑容热情感慨，真心实意：“您不知道，大到改变我的人生。”


    贺景岑黑眸沉静给人底气，漫不经心的口吻：“你看的电影要拍第二部，防止再被吓到，提前来看看。”


    只为这个原因？荒唐又合理，跨越千里带她到另一个国家，不像贺景岑利益至上准则的用心。


    “我胆子没那么小。”众人善意的笑声中，伊渝裳红了面颊，嘴硬道，“期待导演的新电影。”


    苗然众志成城，立志不辜负伊渝裳的期许：“我们倾尽全力打造一部佳作。”


    伊渝裳被导演眼中热爱所吸引，她所害怕的电影，也是别人精心完成的作品。


    什么鬼不鬼的，头顶的阴霾烟消云散。


    庄园布景给电影加成了一大截，制作水准一下子提上来。演员们想见识非富即贵的投资人，被连秘书公事公办挡了回去。


    伊渝裳打算离开，不打扰剧组拍摄。意外有个小配角没到场，时间有限的苗然一把抓住她，“贺太太，有兴趣客串吗？”


    “可以吗？”伊渝裳跃跃欲试，不变体验新事物的勇敢，“演什么？”


    贺景岑剑眉微挑，没有阻拦：“不用问我，做你想做的。”


    导演笑容兴奋，推着卷发女孩进化妆间：“放心，贺太太擅长的。”


    电影里，主角团误入暴风雪的城堡。深夜，百年前死去的美丽女主人婉转凄凉地歌唱。惊鸿一瞥，听众为她绝美的面庞倾倒，开启过去与现在惊心动魄的故事。


    主演不赞同没有经验的素人参与，站出来直言不讳：“苗导演不是最讨厌带资进组了？”


    众目睽睽下，苗然无奈点头，开玩笑道：“没办法，金主给的太多。”


    回答太直率，大伙不禁笑了起来，打破沉重的氛围。


    苗然爽快拍了几下掌，一本正经道：“当然，不会为了钱糟蹋视若孩子的电影。我敢保证，这是最适合玫瑰夫人的演员。”


    化妆间的门打开，所有人屏住呼吸。伊渝裳穿着优雅婀娜的绿色长裙，貌美纯真，魅惑而不自知。


    剧本里，与世隔绝的贵妇活灵活现。如果是伊渝裳，不意外迷倒电影里的一众男女。


    夜风吹动帘子，伊渝裳坐在窗边唱了三场异国曲调，美妙的歌喉一次比一次惊艳，听过一次就终生难以忘怀。


    “cut！”听众飘飘然，导演苗然满意点头，伊渝裳当场杀青。


    全场热烈鼓掌，经纪人可惜伊渝裳是豪门太太，不然立马签下来，捧红她。苗然同样心动，理智占据上风。贺总那般疼爱妻子，自然舍不得她抛头露面。


    角落里贺景岑一言不发，年轻英俊的高冷富豪引人注目。他视线只落在伊渝裳身上，与往常不同的专注、探究。


    另一边，连秘书拿到喜欢演员的签名合照，带薪出国追星运气好极了。她有幸观察到贺总的变化，欣慰又赞叹。工作繁忙的总裁陪夫人散心，全程不离开。有钱又深情，几个男人能做到？


    片场一日游，伊渝裳玩的很开心，像海绵疯狂吸收新鲜的知识。对未知的恐慌，化作了欢喜。她欣然拥抱苗导演，交换联系方式。


    离别之际，苗然双眸湿润低低说了一句：“谢谢，伊小姐。”她未尽之言，在伊渝裳收到的短信中。


    苗然五年前半路出家，放弃上司霸凌的工作，拍摄一部小成本恐怖片。由于投资方百般干涉，她第一份作品堪称噩梦。


    上映后恶评如潮，史称最烂的电影。票房注定扑街，收不回成本，她万念俱灰，梦寐以求的导演生涯戛然而止。


    机缘巧合，当时有记者采访在国外演出一名年轻有为的音乐家，无意中记录下她手里两张票——《海陆空杀人事件》。


    年轻歌唱家身着礼服优雅动人，鲜少有表情。面对好奇的镜头，女孩第一次流露颠倒众生的笑颜，温柔和真挚：“这是我最期待的电影。”


    网上小火了一把，激起人们的逆反心理：都说避雷烂片，更想到电影院里亲自品鉴品鉴到底有多烂？观影后情侣、朋友、同事间欢快吐槽，影评发上网也能获得不小热度。


    超级大烂片的票房大突破十亿，甚至在海外大卖。苗然导演的手法受到一些影评人的肯定：“她的灵气无可复制。”


    “但凡有机会大展拳脚，一定惊艳四座。”


    苗然人生从此逆转，拍摄邀约接到手软。她终于能自由导演喜欢的影片，商业与艺术的完美结合。新作品不仅国内排名第一，国际上也赫赫有名。


    苗然实现精神和生活上富足，一切只归功于那名音乐家无心的推荐。这个时代，一句话毁掉一个人，也能成就一个人。


    后来天才少女在音乐界沉寂，泯然众人不再出现。苗然始终记住她悦耳如天籁的嗓音，每有新作品都寄给经济公司一张见面会的邀请函。虽然，对方一次也没有参加路演。


    苗然心想，大概没机会当面感谢了。


    五年后，她一时兴起接受粉丝的提议，筹备拍摄《杀人事件》第二部。投资者却表示担忧，这是一场无意义的冒险。当初辉煌的票房奇迹，克隆的概率为零，电影重映吸引来怀旧的观众也不多。


    苗然有种奇怪的情怀，赌上全部身家弥补曾经的遗憾。她做梦没想到，只在新闻里见过的科技巨佬贺景岑，居然出资支持烂片的续集。主动借出堪称博物馆的百年庄园，作为剧组的拍摄场地。


    天降馅饼不真实，何况掉下来华丽丽的城堡。苗然冒昧询问制片人原因，接着在会议屏幕看到一张帅到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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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的脸。


    苗然眼光毒辣，对构图尤为挑剔。西装男人五官比例完美，眼如漆黑的夜海，周身冷漠矜贵的气质，是她指尖永远无法触碰到的顶级阶层。


    贺景岑低沉嗓音不紧不慢：“我夫人观看过苗导的《杀人事件》。”


    苗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恭维：“谢谢…”影迷的喜欢。


    “她被吓的梦魇。”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轻微叹息，平静目光落在“罪魁祸首”头上。


    “抱歉…”苗然震惊又冤枉，这就是恐怖片可能造成的正常效果啊。事实上，大部分观众专门来吐槽的。


    如果害怕就别看…苗然不敢耿直回答，寻煜集团砸了大价钱，不是听她推卸责任的。


    长相冷淡的男人很在意妻子，大费周章只为了从根源解决伴侣的小烦恼，令人艳羡的幸福。


    “我拍个搞笑彩蛋，降低恐怖氛围。”苗然业内导演新秀，第一次哄素不相识的观众。怎么说有她一半的责任，更重要是金钱的力量。


    贺景岑俊脸上看不出喜怒，一锤定音：“让她别再怕鬼。”


    这个看似艰难，又不简单的奇怪任务。对象不是小孩子，苗然只能全力以赴了。谁能想到，她脑海中设想胆小单纯的豪门夫人，竟然是她一直挂念的女孩。


    苗然长长的回忆，只化作了寥寥真挚数语：“原谅我的狂妄，知道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祝福伊女士，事业家庭一切顺心。”


    原来，女主过去与苗导演奇妙的渊源。多亏了宋律师和贺景岑，伊渝裳看到小说里没有的一面。


    书中女主被迫随波逐流，从未得到过想要的。她曾给同一片天空下陌生人希望，自己却走上绝望的末路。苗然默默关注女主，传递给她最后的消息是女孩死亡，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小说里有名字的人都没好下场。伊渝裳隐约想起，贺景岑针对玄家的全面收割，一系列文娱产业倒台。著名导演苗然所属的公司破产，她事业受到冲击，从此变得负债累累，再也没能东山再起。


    轿车里，伊渝裳幽幽望着闭目养神的男人：“贺总，今天谢谢你。”


    “小事一桩，双赢的结果。”贺景岑坦白，集团夫人没精神的样子有点碍眼。他睁开黑眸，映着伊渝裳漂亮的脸庞，“有话要说？”


    伊渝裳抓牢男人一只手，像个狂热而虔诚的信徒：“贺先生，你如果做个好人，将造福整个世界！”


    她从前只想改变男女主不幸结局，现在意识到只要大反派不搞事情，全人类能获得幸福。


    女孩目光灼灼，一双手柔软似水。贺景岑指尖一顿，冷酷推开伊渝裳靠得极近的脑袋：“不，我有做坏人的权利。”


    “做好事多快乐啊。”伊渝裳佩服又绝望，反派丈夫天生恶人吧，演都不演一下。


    贺景岑转变心意，勾住女孩下颌温柔又恶劣的低语：“像你一样，被人吃到死？伊渝裳，别贪得无厌，妄想操纵我。”


    “没有…”伊渝裳语塞，她不懂人类的弯弯绕绕。他说的没错，女主到死没能抗争成功命运。小说世界弱肉强食，强者放下优势武器，等于脆弱的咽喉落在敌人手中。


    车内氛围沉闷，伊渝裳如伴慵懒的黑豹身侧，危险又困惑。贺景岑帮她解除心理阴影，伊渝裳不知能为他做什么？


    小说结局，四大家族因为贺景岑灭亡，商战唯一的赢家，令所有人畏惧的“恶魔”，却在一年后出车祸死去。贺景岑原本可以逃出燃烧的车辆，却静静闭上双眼等待死神的降临。


    伊渝裳看不懂大反派，他活着唯一的欲望只为成功。完美无缺外表之下，始终无法填满的虚无。


    车窗外，黝黑夜空浮动一缕缕奇异的光辉。伊渝裳猛地坐直身体，小脸贴上玻璃：“那是什么？”


    “极光。”贺景岑面无波澜，似不理解女孩的激动。


    郑司机停下轿车，习惯贺太太无限的好奇心。贺总埋头工作，从未留意外界的风景。


    洁白光芒勾勒山脉起伏，头顶无边压抑的黑暗。一道道跨越天际的极光，像迎风飘动的白色纱裙，惹人立足仰望的珍贵美好。


    “贺先生，快来呀。”伊渝裳笑容肆意耀眼，她蹦蹦跳跳，回头卖力招手。女孩卷发飘逸，似绽放冰原上热烈红花，生命力旺盛而动人。


    贺景岑十三年如一日，活着如同死去，精神生命终止于年少失去亲人的夜晚。


    男人在车上静静注视伊渝裳姣好身影，熟悉纯净的歌声回荡耳畔。那只将他从死海拉出小美人鱼，也有触动灵魂的魔力。


    贺景岑眼睫轻颤，停滞的血管再次跳动，头脑控制不住眩晕。男人抬手关上车窗，隔绝梦中奔腾汹涌的大海，将他卷入磅礴透明的巨浪。


    “发什么呆呀？来都来了。”寒风灌入，伊渝裳大开车门，像入室抢劫的漂亮劫匪，轻易打破风平浪静的空间。


    几缕的发丝拂过贺景岑脸庞，细细的痒意撩动心间。娇嗔甜美的女孩抓住贺景岑手臂，一起双双踩上微风，来到广袤的冰河前。


    伊渝裳张开双臂，笑意吟吟哈出白汽：“好美啊——”地面冰滑，她鼻尖冻得发红，踉踉跄跄往后倒。


    贺景岑扶住冒失女人的腰肢，大掌一搂轻易拉进自己怀中。


    天空震撼的极光闪烁，伊渝裳转身扑进男人宽阔的胸膛。挡住四处飞来的狂风，温暖大衣压得她的面庞热扑扑。


    似海底沉默隐忍的火山，贺景岑在她耳边冷漠低语：“贺太太，我该拿你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