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感盛夏，忽又立秋，六彩巷子南面开了一扇门，杜启恒摇了把折扇晃了出来。


    昨日得了些学子们新季束脩，荷包里有了钱，又恋美景佳肴。


    还熙苑虽比不得云胡不喜，还是有几处景致悠然雅静。


    香水榭连着荷塘，清风徐徐吹来，催动连天碧叶，似波浪绵绵起伏，碧浪里冲出几点嫣红，九月秋荷正好。


    杜启恒晃着手里的荷花醉，微微阖了眼，沉醉其中，“此处风景最妙。”


    “好景，好酒。”门应声而开，杜启恒的同僚李助教推门而入，还是少白寻觅的景色绝佳啊。


    两人寒暄入座，对饮谈诗论词，谈到妙极之处，抚掌而笑，杜启恒又摇头直叹，“可惜。”


    李助教仰头一盏荷花醉，大声笑道：“是啊，可惜，如斯美景，好酒，可惜缺美人相伴啊。”


    杜启恒带了三分醉意，晃头晃脑，“美人难得呀。”


    “我可听说，你认得教坊司的图蓝娘子，那等绝妙之人，怎不请来一观，莫不是舍不得？”李助教睁着醉眼打趣。


    “她如今名满长安，焉是我等能请得来的。”杜启恒话里隐约带了几分不满，“亏我当初为她扬名，她如今抛诸脑后了。”


    “我可听说，是你为她开彩的，这等情义岂可轻抛，”李助教提起酒壶分盏添酒。


    自秦王在元旦盛宴为一言开彩后，杜启恒最得意之事，便是当初曾为一言开彩，恨不得天天挂在嘴边。


    每每有人提起，还故作谦逊，“某哪敢媲美于秦王，某当时只是赞扬几句罢了，开彩的当是秦王。”


    此为生最得意。


    “哎，她如今名满长安，名流、阁老都应酬不来，哪里得空。”杜启恒挑眉暼了李助教，故意做出与一言相熟的样子，斯条慢理说。


    “开彩之情，岂能轻抛，你若请她出来，我便为你在云胡不喜设宴。”李助教酒醉上头，一时兴奋拍案而起。


    “当真？！”杜启恒闻言，脸红心热起来。


    “自然，”两人击掌为凭，当下，杜启恒便给一言下了宴贴，叫人立刻送往教坊司去。


    谁都猜不透姚司正是作何打算，竟然将都知处分派帖子的事接了过去，武都知几人，每日都去姚司正处办公。


    姚横于手里捏了两张娇奴的帖子，垂眸扫了扫写着下帖人名字的位置，将那两张帖子塞进梨香手里，剩下的又一一翻捡，又捏了一张，晃了晃，“八品的助教请图蓝出贴？！”


    武都知站在下首，抿嘴笑了：“是四门学杜助教吧，他这几个月请了图蓝娘子七八次了。”


    “嗯？”姚横于挑眉看了武都知。


    武都知知道，这是姚横于对这件事有兴趣，忙交手施礼笑了说：“前两月，图蓝娘子身子弱，帖子延后，多得接不过来了，学士们，御史们都且排队呢，哪里轮到他呢”


    教坊司的规矩，宴贴下给同一人，下帖之人同级别的按时间先后排，级别不同，高阶压低阶。


    “好容易，图蓝娘子身体好了些，又接了张娘娘的宫贴，正和春娘子日夜排演，抽空里接几张，自然也是按级来的。”


    姚横于想起鲁师前几日晚间来找他说的话，点头道：“嗯，图蓝身子弱，最近不能过于劳累，这样的你们随意分下去吧。”


    武都知接了帖子，翻了记录册，将帖子派给了宫部玉兰。


    玉兰空了半个月了，正在发愁这个月的任务要完不成，就接到都知处派来的宴贴，喜不自禁，塞了个荷包过去，问原来是下给谁的。


    这不是不能说的，都知处杂役婢得看钱便笑了说：“图蓝娘子的。”


    倒不是玉兰钱多得没处花，她原是个有心的，接了教坊司派下来的帖子，尽量合着原主贴人的喜好装扮，这样便是宴席主人不悦，也不至于太过气恼。免得将气发在她身上。


    玉兰拿着帖子欢喜进屋的样子，被娇奴看了个正着，娇奴这些日子倒像蚂蚁上了灶台，坐立不安。


    她已经七八日未接到帖子了，偶尔一张还不是陈斯平选送来的，一两匹绸缎的打赏，更本无法和她与憨娘同出宴席时的赏赐比，更别说从前宜春院内人时的赏赐相比较了。


    眼色微沉，游移不定，抬眼觑了紫燕，又凝神沉思半晌，娇奴抬起手指了紫燕，“你去查，想办法查出来是谁坏事。”


    紫燕眸子一缩，脚下后退一步，看了看娇奴，垂眸不语。


    娇奴勾唇冷笑：“若不去，我也不敢要你了。”


    紫燕原是鲁师的人，一时想起，来伺候娇奴时，鲁师说的话，“若她不要你了，你便是个无用之人。”


    像她们这样的人一旦无用，便只有死。


    紫燕交手，一礼到底，“是，奴这就去查。”


    夜阑人静时，紫燕方才回来，面色寡白，交手施礼道，“并无异常，”犹豫了会，又道，“若强要说起来，只有前几天图蓝去见过鲁师。”


    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娇奴眼里射出强烈的恨意，咔嚓，茶盏狠狠砸向墙角。


    茶盏才落地，门外，便响起嘻嘻索索的脚步声，紫燕捡起茶盏，猛然拉开门：“看什么，碎个茶盏也看，别叫我骂出好听的来。”


    远处几人，迅速闪了。


    扯开桃夭粉的纱帘，窗外竹叶在风里摇曳，显出几分狰狞，娇奴仿佛觉着那是一言的嘲笑，脸色阴沉得可怕，紫燕透过窗子看娇奴的面容，心底不觉升起一丝寒意。


    “我就猜是她，上次万鹤楼的事情已经有些怀疑她了，只想，她没那个本事，又没证据，才罢了。”娇奴转身看向紫燕咬牙道。


    “这次，我绝不轻易罢手的。”


    紫燕低了头没敢接话，其实，她已经知道，正是一言去与鲁师说的，但她总觉娇奴此事不妥，此刻不宜张扬，才拿话搪塞娇奴，看能不能息事。


    玉兰虽因当初贪了一言的花钿，而忌恨一言，但她不能说一言不好看，现在有机会模仿一言，心里仍是欢喜的。


    对着菱花铜镜，描摹许久，镜中人，与一言仍然毫无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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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似之处，泄气推了镜子，起身换衣服，只选素净清冷的颜色，穿上身，近看虽无半分相似，看却有了点意思。


    出门上车犹自欢喜，若不是这帖子，她如何进得云胡不喜园。


    荷园，碧叶甜甜，粉白的荷花自团团的叶片里探出头，似含娇羞，紧闭了花瓣，也有豁达着，吐露花蕊，肆意争艳，微风过，花与叶齐齐颤动，水面漾起轻波，揉碎云影天光的倒影。


    如斯美景，玉兰一时贪恋，停了脚步，细细观赏起荷园万千姿态。


    杜启恒与李助教，早站在亭台上探头张望，远远的荷花池边，青衣女子独立，娉娉婷婷，二人禁不住欢喜，有些手舞足蹈，欲下去迎佳人。


    看得片刻，怕误了时辰，玉兰转头往临波轩去。


    只这一回头，叫楼上俩人顿住了脚步，杜启恒沉脸垮肩，如泄气的青蛙，李助教倒还好，笑倒：“倒也是清秀佳人，玲珑有致，不俗。”


    “与图蓝如何可比。”杜启恒犹自气鼓鼓。


    李助教今日未醉，笑呵呵说：“少白，那等绝色，不是我们能肖想的，这就很好了。”


    边说边斟酒，和劝杜启恒。


    玉兰落座，一曲《秋风月夜》弹得怡然幽深，引人入胜。


    “彩，”李助教抚掌大喝。


    杜启恒也连连点头，一舒广袖，“过来，尽饮。”


    玉兰落落起身，至杜启恒身边坐了，提壶斟酒，温和小意，俩人见她知情识趣，心中也越加欢喜。


    推杯换盏间，杜启恒见玉兰穿着不俗，又身姿玲珑，难免心移，桌子下勾了双柔夷在指尖。


    玉兰早知杜启恒此人，品阶虽低，但不可小觑，此刻自然也凑趣，手指在其掌心勾画，眼角生媚。


    李助教本是豁达之人，虽出钱办了宴席，仍无缘得见心仪之人，但眼前美景佳曲仍叫他足意，早寻了一艘小舟采莲去也。


    将一室妙景留给他人。


    等到散席之时，杜启恒见玉兰来时的车子破旧，又出钱与她租了簇新的马车送回去。


    两人依依惜别，约下再会之期。


    玉兰上了车，见车里俩三匹锦缎，一贯钱，笑眯了眼，这一注所得，够几月开销，心中足意。


    娇奴日日圈在甲字房里，戾气愈重，紫燕百般劝解不得法的时候，憨娘举了张帖子进来。


    娇奴接在手里，“竟然是直接请你的。”


    憨娘也有些懵懂，以往陈斯平的帖子都是请娇奴，她随行，今日古怪，她也摸不着头脑。


    娇奴虽骄纵，但心思敏捷，接了帖子在手，心绪渐渐安静下来，敛眉沉思，不知为何，竟想到了那个看憨娘与别人不同的人。


    心中计较片刻，说：“你去，我扮了乐手跟随，我倒要看看何人弄鬼。”


    憨娘头一回接了主贴早就心不安稳，见娇奴肯去，心里自是喜欢，自去装扮不提。


    娇奴也不怎么收拾，只随意穿戴了，将一个长盒提在手里，紫燕瞧得眼角直跳，却也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