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罗网密织

作品:《饮君庆功酒赴我断头台

    安王府朱漆大门外,披甲执锐的禁军士兵如同铁铸的雕像,将这座昔日车水马龙的王府围得水泄不通。阳光照在他们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森然的光,隔绝了所有窥探与往来。门楣上御笔亲书的“安王府”金匾,在肃杀的气氛中,也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府内,一片死寂。


    仆从们行走廊庑间,皆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生怕一丝声响便会引来不可测的祸事。往日里偶尔传来的操练声、屈末寒练武时的呼喝声,尽数消失,只剩下秋风扫过枯叶的沙沙声,更添几分萧瑟。


    屈末寒独自坐在书房里,窗外那株老银杏树的叶子已黄了大半,偶尔飘落几片,打着旋儿坠地。他面前摊着一本兵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而是穿透窗棂,望着院中一角天空,神色平静得近乎空洞。


    软禁已有三日。


    这三天,外界音讯全无。他就像一头被拔去了利爪尖牙的困兽,囚于这方精致的牢笼之中,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林相那日的“十大罪状”犹在耳边,尤其是最后那一条——“私藏龙纹禁物”,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底。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与此同时,林相府邸,密室之中。


    烛火通明,映照着几张或苍老或精明的面孔。除了林相本人,还有几位御史台的言官,以及兵部、刑部的两位侍郎,皆是文官里的中坚力量。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隐秘的亢奋。


    “诸位,”林相捋着长须,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箭已离弦,再无回头之路。务必要在安王离京之前,将‘谋逆’之罪,办成铁案!”


    一名御史立刻接口,语气带着谄媚与狠厉:“相爷放心!下官已命人连夜炮制安王与北境几位部落首领的‘密信’往来,其中多有‘共谋大事’、‘里应外合’之语,笔迹足以乱真!”


    另一名兵部侍郎补充道:“安王麾下那支亲卫营的兵员、装备记录,下官也已做了‘调整’,远超亲王规制数倍有余,且粮饷来源多有不明之处,足以佐证其‘蓄养私兵,图谋不轨’!”


    “还有,”一位掌管档案的官员阴恻恻地笑道,“下官查阅了去岁宫宴的记录,已‘找到’安王曾于御酒旁徘徊的‘人证’。虽无法直接证明他当时有何不轨举动,但结合其‘怨望’之心,足以引人遐想……”


    一条条“罪证”,在这些饱读诗书的文官口中,被轻描淡写却又煞有介事地罗织出来。他们引经据典,巧妙地将捕风捉影的流言与精心伪造的物证、人证串联起来,编织成一张逻辑严密、足以致命的巨网。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务求在程序上无可指摘,在情理上又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帝王的猜忌与怒火。


    “最关键者,仍是那件龙袍!”林相眼中精光一闪,“此物乃大逆之明证!陛下虽未当场发作,但心中必然已种下怀疑的种子。我等只需再添一把火……”


    他压低了声音,对心腹耳语几句。心腹领命,悄然退下,显然是去安排“关键证人”,准备在合适的时机,给予屈末寒致命一击。


    夜幕降临,安王府内灯火零星。


    屈末寒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黑暗中。他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吱呀——”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道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风。


    “哥?”是屈沉璧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与担忧。她摸索着走到桌边,想要点燃烛火。


    “别点。”屈末寒出声阻止,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沙哑。


    屈沉璧的手顿住了。她借着月光,看着兄长模糊而冷硬的轮廓,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哥……外面都在传,说林相他们……他们找到了好多对你不利的证据……说你要……他们要置你于死地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


    屈末寒沉默着。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屈沉璧几乎要哭出声来,“他们那是诬陷!是罗织罪名!哥,你为什么不向陛下解释?陛下他……他以前那么信任你,他一定会明察秋毫的!”


    “信任?”屈末寒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咀嚼一个极其苦涩的词汇。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朦朦胧胧的冷月,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弧度,“沉璧,你不懂。”


    皇权之下,哪有什么永恒的信任?有的,只是权衡与猜忌。当他的存在本身成了“功高震主”的象征时,过往的一切情谊,都成了催命的符咒。


    解释?


    在那人默许林相发难的那一刻起,任何解释,都已是徒劳。


    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的萧凌睿,或许正坐在那冰冷的御座之上,翻阅着那些由他臣子们“精心”准备的“罪证”,一步步地,在心中坐实他的“不臣之心”。


    “那……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坐以待毙吗?”屈沉璧急切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不甘。


    屈末寒没有回答。他能怎么办?冲出去,杀尽那些构陷他的小人?然后呢?坐实谋逆的罪名,让整个屈家为他陪葬?还是……真的如那些“罪证”所指向的那般,反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胸腔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与刺痛。他做不到。即使到了这般境地,他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那个雪夜里为他披上斗篷的少年,那个战场上为他落泪的皇子……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输给了阴谋,而是输给了他自己无法斩断的执念。


    “回去吧,沉璧。”他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无事……不要再来书房。”


    屈沉璧看着他隐藏在黑暗中、仿佛已失去所有生气的侧影,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咬着嘴唇,无声地流着泪,默默退了出去。


    书房重归死寂。


    屈末寒缓缓抬起手,手中紧握的,依旧是那枚旧玉佩。冰冷的玉石,已被他的体温焐热,却再也暖不回那颗逐渐冰封的心。


    窗外,秋风更紧,卷起漫天枯叶,呜咽着拍打着窗棂,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帝都的夜,从未如此漫长而寒冷。罗网已然收紧,只待天明,那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攻击,便会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而来。而他,连举盾的力气,似乎都已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