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元至家人终团聚

作品:《春喜上眉梢

    花大嫂和虎儿二人对视一眼,见千禄不阻止长话短说,为免引起旁人注意。


    花大嫂道:“我去找妈的消息,找着了叫虎儿来同你说。你等的那个老奶奶,等到了也让虎儿带上来。”


    虎儿道:“你少说疯话,别再叫她们把你打了。”又悄递两块碎银子给千禄:“你好好收着,等奶奶回来了,你们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千禄将银子推回:“我如今已会赚钱了,师姐托人照顾我生意,自此后不必忧心于我。”


    花大嫂点首,带着虎儿下山。千禄扭身走两步,对雯岐道:“施主久等,请同我来。”


    雯岐跟在她身边,悠悠开口:“出家人也会同世中人有私情?”


    千禄回击:“我生来就是世中人,如今也还没成为你说的世外人。”


    药师佛不多几步就到,两人并未多讲几句。雯岐学着旁人跪下,口里不念什么,一双眼却望着千禄。


    千禄以为他不知如何做,将手掌搭在他头顶,看着他的眼朗声道:“药佛在上,弟子今日贸然开口请求原谅。望药师保佑弟子,人间千载,永如松柏如山阜,但愿身长健。”


    雯岐不知怎的,对她突然而来的动作没有抵触,念完之后还附身拜了几拜。


    待出了药师殿,雯岐才问:“小师父上过学?”


    千禄答:“略识几个字,粗通笔墨,没正经念过。”


    雯岐一副打量的神情毫不掩饰:“玉楼春是个家喻户晓的词牌名,你知道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你方才所说的词,乃是吴益所做。他虽是名人,可并不以诗词出名。你是说,恰好读的那两本书,恰好又是吴益是么?”


    千禄不言,他又道:“没上过学也许是真,但只读过两本书肯定是假。你这样大的女孩,连吴益都识得,想来定是有人悉心教导过。”


    千禄仍旧不言,雯岐忽笑嘻嘻的:“让我猜一猜你的身份,举手投足不像大家族里教出来的,但说话见识很有几分讲究,你家里绝不普通。等妈妈说明你曾有仆人,但怪就怪在,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身边该有同龄小丫鬟才对。你绝不会是身弱寄名在庙里养身体的,你得干活。所以我想,你就是那话本子上说的,原配妻子所出的嫡女,因为富有学识性格又好,继母有个和你一般大的女孩儿,耽误她往上爬,因此用一揽子事陷害送到此处忏悔。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千禄忍住翻他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道:“年纪小别看那些个话本子,施主脑子还没长出来呢,别给提前瞧坏了。”


    雯岐实没有想过她会如此反唇相讥,默了片刻才问:“你是哪家子孙,母亲死了难道不应该投奔舅舅?俗话都说爹死随便埋,娘死等舅来,莫不是你舅不中用,管不了事?”


    千禄抿紧嘴唇不发一言,不知不觉两人已到山门,雯岐后知后醒:“你刚才,是真心祝我么?还是你捡了几句好听话,哄我的香火钱?”


    人已送到山门,千禄不再与他追究:“烦恼抛去,施主且回去。晚时休要寄宿于佛殿,若不愿回,也该觅个正经住所。”


    雯岐并没有被揭穿的恐慌,笑问:“怎么知道是我?”


    千禄指向他腰间的玉佩,坠绳两个金铃:“里面用来撞击发声的金球裂开了,与完好的铃铛声有区别。”


    雯岐一笑:“那么昨夜你的话,是特意说给我听的?”


    “并不。”千禄抬首,第一次与他对视:“我发泄我的,你在高处观赏了一个疯子的愤怒,今早又寻我,内中含义还需要我多说吗?是不是家里把你太当回事以至于你觉得自己了不起,我说我的话,怎么就成了说给你听?谁关心你在哪里?”


    雯岐不妨有这么几问,向来都是他反问人,从没想过还有这么一天。正思索间,听千禄指着山路说道:“慢走不送,多谢香火钱。”


    他竟真的不再多说,抬脚慢慢移向山下。到了山脚才后知后觉遵从了一个女子的指令,心中便生出了些愤恨。


    金家买人的两名仆从,转醒后奔至牛家,将牛氏父子一顿暴打。几天后花大嫂才到家,牛老爹骂道:“都怪你这蠢妇,又让我背了许多债务,明日我定要将你们二人卖到更远处。”


    更有许多不堪入耳的咒骂声,虎儿都听在心里。晚时,傻子家里又派人过来,再给牛氏父子加一顿毒打与咒骂,掌灯时分才离去。


    虎儿将家里几件破衣放一包袱中,人还震在那日佛殿千禄说的话中。花大嫂在灶房烧热水给牛大哥洗身,看着灶里的火苗发怔时,听到虎儿道:“娘,咱们一帖老鼠药喂给爷爷和爹吃,等他们断气,我们去报官。就说他们惧债自尽,您再装疯,弄出和傻子家同归于尽的戏码。如此一来,他们死了,我们不用被卖,房子也有田地也有,日子就过得下去了。”


    花大嫂望着簇簇冒出的火星,转头满眼感激的对虎儿道:“千禄说得对。母女是世上最亲密无间的,总有一日你会发觉我的苦,并将我拖拽而出。此后,你走多远,母亲也能走多远。你爬得越高,母亲也会爬得越高。几年前是你追我的脚步,现在终于反过来了。”


    虎儿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因为她从来都是观看苦难的那一方,心存愧疚道:“娘,是我做错了。以后您有我,我再不会看着您被打而无动于衷。”


    花大嫂伸手捧住虎儿的脸,柔声道:“你只是被打怕了,你不是不想阻止,而是阻止多次未果反遭毒打。幼时你还不会讲话走路,也想帮我。你越长越大,身上的记忆也就越痛,娘绝不会怪你。”


    虎儿泪了一双眼,吸着鼻子走开。到磨屋之中,将架上的老鼠药取出几搓,放入滚滚的煮锅之中。


    临睡前又跑到牛老爹跟前家尽孝,问道:“爷爷,奶奶在哪里?我想叫她偷钱给我,好给你和爹买两幅好药吃一吃。”


    牛老爹并不多心,只想着自己威严尚存,摆出架子道:“你知错就好,往后我多疼你些,打你少些轻些。自个儿摸良心想,我不打你的时候,不是对你挺好的么?”


    虎儿心道你死了最好,面上却摆出恭敬:“爷爷的话我都记住了,再不敢犯错。”


    牛老爹挪动酸痛的身子,教虎儿:“你去西庄坝子找奶奶,她在那地儿给鱼挑肠子。让她想法偷出钱肉来,哄她过几日就还,反正事情败露只会打她。你拿了东西回来,过段日子再去说,是你妈不让你去,是你妈良心丑... ...”


    虎儿做足戏,一字一句认真听着。第二日一早,牛老爹看着鱼粥乐道:“我就知道你有本事,不枉我疼你一场。”


    花大嫂早听了虎儿的话,一大早便去村民最多之地买菜。一群妇人望着刚生的狗崽,正商量谁家带回养育。


    虎儿等父子二人断了气,跑到卖豆场,逼迫自己哭出声来:“娘,你在哪里?爷爷和爹喝药死了。”


    村民一传一,不一会儿拥着花大嫂过来,虎儿添油加醋道:“昨夜鱼篓抓住两尾鱼,早时做了鱼粥。爷爷起来用饭,叫我去磨房抓两把耗子药给他药卧房里的耗子。我都听了,等他们吃好我去洗碗。不多时听到爷爷哭叫‘我对不住牛家欠下巨债,先去了’,爹听到哭声跌撞下床板,趴在爷爷床脚哭。后竟用烛台自尽了,我怕得很。”


    张大娘看虎儿满手满身的血,拍着间壁媳妇的手道:“好可怜女娃,手上满是血,烛台插在爹身上,做女儿的哪有忍心不拔下来的。”


    那媳妇频频点头,劝花大嫂不要再哭。当即村长带着牛氏连同花大嫂虎儿去乡里报官,傻子家因失了大量钱财逃过一劫。金家是官家,县爷打了哈哈过去了。


    衙差私下逼着花大嫂画押,往后不准追究金家之过,更不许在外乱说。花大嫂拼死不依,挨了顿板子,硬是演了场戏。


    在家养了几日,虎儿将钱全数拿出,也难凑出赎买杜奶母的银子,苦道:“若是这屋舍好上些,也可变卖几个钱。”


    花大嫂道:“跟着那种人过日子,没饿死就算我们命大。更不必说别的,你且如此,上观里告诉千禄告诉她奶母去向,你手中的钱仅够买来年的苗,便不出了。”


    虎儿正有此意,匆匆背着几个饼子上了莲心堂。千禄知后,拿出钱让虎儿去赎。几日后,杜奶母红着一双老眼,颤颤索索的和千禄团聚。


    仅有一日便是元,千禄挂念蘧老娘,忙忙的在一日内赁了小屋,将杜奶母安置。虎儿送来几份果蔬,并带来一个老奶奶。


    老奶奶便是蘧老娘,几月过去,她的脚更不稳当,拄着拐杖也抖得厉害。


    千禄又请了大夫上门,蘧老娘才好受很多,边心疼钱边把千禄好好瞧了几番:“原本慢慢走,天冷,我已老了。但想来,只留你们两个,终究不是正经年。这不,紧赶慢赶的来了。”


    千禄好一通安慰,把蘧老娘离开后自己与杜奶母的经历讲了,蘧老娘搂着两个人,止不住哭。


    苦难全在今日都讲明,明日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