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作品:《【后室】倒霉蛋被扫兴客捡

    扫兴客在level 26 捡到了奥卡斯。


    后来,当他无数次回想起享乐号时,他确信,遇见奥卡斯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冰冷的、早已写就的报应,像墙角缓慢渗出的污水,无法阻止,只能等待它漫过脚面。


    触碰气球、派对帽、任何闪着廉价欢乐光泽的东西,就能切入这艘游轮。派对在这里永不停歇,由那些黄色的派对客维持。


    出去的路有两条:触碰一张反转,模糊失焦,像是世界打个嗝吐出来的派对海报,或者直接跳船。当时,奥卡斯这个缩在桌下的弱小人类,对此一无所知。


    他蜷缩着,天知道为什么披着黄色橡胶皮,脸上画着血色笑脸的“东西”还没有发现他。但是在后室,就连最愚蠢的实体都明白,这种幸运只是暂时的,像火柴的光,亮一下就会熄灭。


    一抹人形的黑色,出现在奥卡斯有限的视野中。


    他穿着黑色的连帽衫,脸上是蓝色的,画着哭脸的悲伤面具,他很高,大概在一米九到两米左右。那身影正紧紧贴着墙壁移动,快,且安静,像一道流窜的阴影。这景象如此诡异,几乎是让奥卡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奥卡斯顾不上那么多了,比起被那些黄色的怪物残忍地杀死丢到垃圾场,这个面具怪人显得更安全。或者说,如果他同样会杀了他,至少会做的更利索。


    永无止尽的歌声、尖锐的笑声、同伴尸体散发出的血腥气混在一起。奥卡斯的神经,“啪”地一声,断了。他扑上去,两只手死死箍住扫兴客的腰, “救救我!”他压着声音,绝望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


    他没敢看那张面具,而把脸严实地埋进对方的连帽衫里,灰尘的味道,或许也有一丝淡淡的奇怪的气味,但都被他鼻腔里厚重的血腥味压过去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立刻攥住他的后领,试图把他撕下来。同时,一记精准而克制的拳头砸在他的太阳穴上。眼前爆开一片黑白雪花,但他没有松手。


    “我不会松手的,”他把呜咽咽回去,声音闷在织物里,“不然你就杀了我。”


    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预感遏制了扫兴客。“又是这样。”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冰冷而疲惫,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脆弱的流浪者,一个需要被清理的麻烦。一个即将粘上你的责任,麻烦,且注定短命。”


    他手臂的肌肉记忆般地绷紧,准备执行一个“撕扯”的动作——他曾用这个动作摆脱过派对客,摆脱过陷阱,摆脱过一切想把他留住的东西。


    奥卡斯被整个提起来,脖子处一阵冰冷,扫兴客的刀正横在他的脖子上。“松手。”他说,“不然我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杀了你。”


    “不!”某种超越恐惧的本能从他混乱的思维中迸发出来。那一刻,他无比确信——这个戴着蓝色哭脸面具的怪人,永远不会这么做。“你不会!”


    扫兴客感到一阵电流窜过心脏般的痛苦。


    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反胃,仿佛咽下了自己多年来结痂的伤疤。被看穿的羞耻、对自身软弱的愤怒、对又一个麻烦找上门的疲惫、记忆里所有熄灭的目光……这些东西没有先后,它们同时炸开,变成一种尖锐的耳鸣,在他颅腔内持续嘶鸣。


    他手中的刀第一次感觉如此沉重,不仅仅是因为金属,更是因为它上面凝结的所有他试图摆脱却从未成功的一切。这孩子的信任比任何怪物的攻击都更具破坏力,它轻易地瓦解了他赖以生存的冷酷,逼他直视那个他一直在逃避的、内心依然柔软的自己。


    现在转身离开已经来不及了!你这个感伤的蠢货!


    这声在脑海中的咆哮,终于为所有混沌的痛苦定下了调子——那是混合着绝望与愤怒的、对自我的终极唾弃。


    他沉默着。那沉默不再是威胁,而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闭嘴。”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像是被这份痛苦磨碎了喉咙。


    他反手收起了刀,动作快得几乎像在丢弃什么烫手的东西。他甚至不敢再多看奥卡斯一眼,仿佛那目光会灼伤他刚刚暴露出来的、毫无保护的软肋。


    “跟紧。”


    这句话不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他对自己下的、无可奈何的判决。


    奥卡斯被他粗暴地放在地上,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奥卡斯眼睛红红的,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便紧紧地跟上那个已经迈开步子的黑色身影。


    最初一段路,是过分安静的。


    扫兴客走得很快,背影像一面移动的墙,将前方未知的危险与身后的奥卡斯一同隔绝开来。奥卡斯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呼吸在回荡着微弱歌声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急促。除了他们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远处,那永不消散的派对噪音,像一滩拥有体温的、粉红色的粘稠物质,持续涂抹在他的神经上。


    这种刻意的沉默,比之前被刀抵住脖颈更让奥卡斯感到窒息。他不敢说话,只能紧紧盯着那片黑色的衣角。


    当他们走过一个灯光痉挛般亮起又熄灭的拐角,一只亮黄色的派对客从另一侧慢悠悠地晃了出来,手腕上拴着一个红色的气球。“哟!”他佯装惊讶地怪叫一声。奥卡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猛地缩到了扫兴客的背后,将自己完全藏在他的阴影中


    “你们扫兴客……又在帮助流浪者啦。”那个派对客挥舞着双臂,不存在的手指直指扫兴客,掌心那七鳃鳗一样的圆嘴,令人作呕地开合着。"这个小流浪者看起来好忧郁,不如让他来参加我们的派对吧!我们保证会把他……招待的很好很好!"


    奥卡斯死死地抓住了扫兴客连帽衫的一角,用力过猛几乎要把布料撕裂。那孩子的双腿剧烈的颤抖,身体紧绷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当奥卡斯清晰地意识到,派对客那粘稠的恶意并非指向“他们”,而是精准的缠上他一人时,一种冰冷的麻痹感从脊柱窜了上来。身后传来其他派对客的嬉笑声,这让他瞬间想起了那些被撕碎的流浪者——走廊中无法中断的哀嚎,垃圾场残缺的尸骨 。他应激的大脑此刻正对他发出尖锐的爆鸣:你死定了!!你当初看见那些红色气球就应该拔腿就跑!


    就在这恐惧的顶点,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却异常清晰地刺穿了他的思维:他的存在本身,此刻正成为一种暴行,施加在另一个试图维持中立的存在之上。他这根脆弱的稻草,正在把一匹沉默的骆驼压向命运的岔路。这种认知带来的、关于自身存在之重量的痛苦,瞬间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这个念头没有声音,却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坠入他的意识底层。他几乎要为自己将这灾祸引向对方而开口道歉。


    扫兴客低下头,那张蓝色的哭脸面具对上了快要软倒在地的奥卡斯。


    下一秒,天旋地转。奥卡斯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扫兴客像一袋货物般扛上了肩头。在奥卡斯的眼前因为颠倒而模糊的刹那,他看见扫兴客空着的另一只手抽出刀,以一种简洁而暴烈的姿态,狠狠地刺向派对客那张血色的笑脸。


    “嗤啦——!”


    一声如同丝绸被粗暴撕裂的声响。


    那派对客夸张的笑容从中间被划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派对客的动作骤然停滞。它没有惨叫,只是用那不存在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脸上的裂痕。


    就在这时,走廊前后阴影里,传来了其他派对客此起彼伏的、仿佛被掐住脖子般的尖锐嬉笑声。


    “你的笑脸!你的笑脸坏掉啦!”


    “不完美了!不完美了!”


    在同伴的嘲笑声中,那个受伤的派对客缓缓放下了手。它没有理会同伴,那颗黄色的头颅,以一种近乎刻板的缓慢速度,牢牢地锁定在扫兴客肩上的奥卡斯身上。


    那道裂开的、伤口,像一个沉默的尖叫,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对着奥卡斯无声地咧开。


    没有片刻停滞,扫兴客扛着奥卡斯,用肩膀撞开那个散发着强烈恨意的黄色身躯,犹如一只被猎犬追逐的悲尸,冲撞着奔向前方昏暗的走廊。


    奥卡斯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颠簸中错了位。扫兴客坚硬的肩骨顶着他的胃部,里面那点可怜的口粮翻涌着冲向喉咙。那只手臂像铁箍一样紧锁着他的腰,在几个近乎要甩飞他的急速转弯后,奥卡斯眼前不再是黑白,而是泛起一片不详的绿雾。


    紧接着,是强烈的下坠感。


    扫兴客抗着他,从游轮上一跃而下。


    下坠的时间比想象中更长。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失重,仿佛跌入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深井。游轮上喧嚣的音乐和尖笑像被掐断了信号,瞬间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压迫耳膜的死寂。


    然后,是“着陆”。


    没有冲击,甚至没有多少实感。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周围的喧嚣与色彩瞬间被抽离、替换。


    他抬起头。


    视野在短暂的模糊后,被一片无垠的、暖色调的荒芜所占据。


    这里是level 184“忘城漠野”,名副其实。天空是一种褪了色的、泛白的蓝,太阳高悬,却感觉不到多少温度,光线明亮而空洞。眼前是连绵的、长满枯黄与浅绿杂草的荒野,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与朦胧远山相接的地方。


    奥卡斯并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这是后室的第几层。他只感觉到一种深入到骨髓里的、辽阔的寂静笼罩着一切。风掠过草尖的声音清晰可闻,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下流动的微弱声响。享乐号上那永不停歇的派对噪音,在此地仿佛成了一个遥远而可悲的噩梦。


    在这片看似丰饶的荒芜中,文明的遗骸散落在四处。


    最近处是一座完全坍塌的木棚,只剩下几根腐朽的梁柱倔强地指着天空,茂盛的野草已从其内部蓬勃地钻出。更远处,一栋样式简单的四方房屋孤独地矗立着,窗户是空洞的黑框,墙壁上布满风雨侵蚀的斑痕。一条几乎被野草吞没的土路旁,歪斜地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路标,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那锈迹斑斑的路标,依然固执地指向某个已被世界遗忘的方向。它存在的意义,早已被它的执着本身所湮没。


    扫兴客已经松开了他,站在几步之外。他那蓝色的哭脸面具缓缓扫视着这片被阳光浸透的荒芜,不是在欣赏风景,而是在评估威胁、寻找水源和辨认方向——这是每个后室生存者踏入层级后的本能。刚才那场爆发式的逃亡与层级切跃,消耗了他大量体力,他抱着手臂的姿势与其说是沉思,更像是在压抑胸膛的剧烈起伏,并快速恢复体力。


    奥卡斯勉强支起身子,干燥的土砾沾了他一手。他贪婪地呼吸着这虽然干燥却无比“干净”的空气。他偷偷看向扫兴客的背影。那个刚刚带着他完成了一次亡命跳跃的身影……像一段本不属于任何程序的错误代码,被强行留在了这片致力于格式一切的荒野桌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