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身下已经是蘅芜宫柔软温暖的床榻，暖炉里的熏香蓬勃而出，在空气中漫起让人安心和平静的气味。


    林眠伸手摸了下床头——他的眼前还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一点光亮，现在只能靠触觉勉强辨认方位。


    床头柜面触-手冰凉又光滑，显然上面空无一物。林眠睁着眼出了好一会神，才撑着桌面坐起身，扯过抱枕搂进怀里。


    周遭一片死寂，就连风声和脚步声都听不见，他一时间分不清是自己耳朵聋了还是这里被下了禁声咒，只能用力搂住怀里的枕头，汲取一点微薄的力量。


    ——但连枕头都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气味，似乎被丢弃在角落很久，连太阳的味道都闻不到了。


    林眠揉了下枕面，抬手丢到一边。


    这一次我又被抓去了哪里呢？


    在逼人的寂静中他漠然地想。


    是九重天的仙人境，季鹤影的另一个宫殿，还是神尊那冰冷而无一丝暖意的太宝殿？


    ……都无所谓了。


    他捂住嘴低低呛咳了几声，拿来帕子擦干净掌心湿润的液体。


    空气出现细微的扰动，似乎是有什么气息强大的人自外面走了进来，因此掀起了一阵并不算强烈的寒风，他微微怔了一下，闻到从左边传来的，凛冽的风雪气息。


    是……谁？


    手指抚上面颊，指腹温柔地摩挲过唇-瓣，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林眠不敢那么快确认眼前人的身份，攥紧手中的碎片，仰头沙哑地说：“……谁？”


    温热的触感落到了唇上，带着那样熟悉的温度，轻轻抹去唇角斑驳的血迹。


    “……”


    空气扰动，气息扑面，但没有声音。


    林眠眨了眨眼，这一刻终于确定了：“在手心写吧。”


    面前的人骤然僵住，那种惊愕连他都感受得到。


    “……”


    他抿了下-唇：“如果不愿意就出去。”


    对方立刻急躁起来，手忙脚乱往柜子上摆东西，片刻后抓过他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慢慢写下字迹。


    应……照。


    林眠心头轻轻一颤，顿了顿抽出手摸索着扯住对方衣领。


    “低下头。”


    面前人听懂了他的暗示，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他单膝跪地，乖顺地将面容凑进林眠冰凉的手掌里，蹭了一下。


    林眠垂下眼，浓黑的睫毛洒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颤-抖。


    他慢慢地伸手去摸。


    额头，眉心，鼻尖，嘴唇。


    脖颈，耳朵，和后颈。


    指尖在记忆中的位置上摸到了熟悉的龙鳞。


    应照的逆鳞。


    心中的巨石轰然倒地，林眠终于长长地，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


    “应照。”他轻声开口，嗓音带着颤，“你凑近一点。”


    应照乖顺地挪上了床，掀开被子，把自己当成一床被劈头盖脸覆在林眠身上。


    胳膊挤到伤口，林眠低低嘶了一声，旋即察觉身上沉重的人小心翼翼地挪动起来，蛄蛹着把脑袋埋进他颈窝里。


    温热的气流喷洒在敏感的颈侧，急促而潮湿，林眠微微偏过头去拨肩头那颗脑袋，但指尖还没碰到就被人一把握住，放在唇边厮磨。


    缱绻深情。


    他感受着指缝小心翼翼的舔舐，终于低低地，含-着颤音地，发出一声轻叹：“我终于……”


    他蓦然顿住，垂下眼帘，伸手把应照的脸捧起来，低头把脸埋进了温暖坚硬的胸脯中，怔了片刻，便抵抗不住阖眸睡了过去。


    蘅芜宫中一片狼藉。


    被暮南情从魔界提溜上来的大魔们轻手轻脚擦拭地板和墙面的血迹，两位捣药的魔姬神色复杂注视着床榻上背对他们的高大身影，苏褚带着一众人等搬走了沿路无数尸首。


    许久，她走上前，站在抱起林眠，半坐在床上沉默不语的应照，斟酌一瞬问：“他怎么样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应照瞥了一眼自觉停在门口不进来的鹿寻竹，沉默片刻回答：“看不见了。”


    苏褚身形猛地一晃。


    应照盯着门口那抹身影：“你先出去吧。”


    苏褚面如金纸，擦过鹿寻竹踉跄走了出去。


    殿中一时安静，鹿寻竹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床边放下。


    “虞柏妄的灵魂救不回来了，”她说，“但是虞柏生的还有进入轮回的可能，我已经送进玉佩里温养了，或许几十年之后就能修复……当然，什么都不会记得。”


    应照低低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季鹤影和叶听松呢？逃回九重天了？”


    “玉清尊者重伤闭关，季鹤影……我没在意。”


    “这么绝情。”


    鹿寻竹神色冷淡：“我不爱他。”


    应照嗯了一声，没有回答这句话，沉默片刻后看向那碗冒着热气的黑汤：“这是什么？”


    “药。”


    “什么药？”


    “……”


    鹿寻竹敛眉，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干脆地喝了下去。


    “九死还魂草和雪灵芝熬成的药，我亲自熬的，没读。”她说，“虽然已经没有办法根治仙君的伤，但至少能让他有力气醒着。”


    应照盯着那碗药看了一会：“他的眼睛还有机会治好吗？”


    “那得问一问沈图南了。”


    应照看了一眼面前安然自若的鹿寻竹，许久，伸手轻轻盖住怀中人的耳朵。


    “告诉他，一个月后我会找机会和他谈一谈。


    鹿寻竹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沉默片刻后轻声说：“你打算一直躲在这里吗？雷劫可不会因为你在妖界躲了十年八年就放过你。”


    应照收紧了捂住林眠耳朵的手：“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


    鹿寻竹盯着他看了片刻，微微一笑。


    “或许还真有。”


    林眠从睡梦中醒来时，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但周身的伤口已经被精细地处理过，眼眶也不再像方才那般胀痛难忍。


    周遭静如死水，腰间环着一节有力的手臂，或许是感受到他醒了，手掌缓缓上移，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揉-捏。


    应照熟悉的气息充斥鼻尖，在眉间流动，像是在说话。


    但我听不到。林眠在心中腹诽，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怎么还是不记得？


    总不会以后都要这样吧，先叽里呱啦说上一堆，等到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又手忙脚乱地抓过他的手心涂画。


    如果是在紧急关头，又或者应照存心要逗他，说不准还会故意写错字，等他急得要发脾气的时候才嬉皮笑脸地纠正过来，再捏着他手指轻轻抚摸……


    那也太累了。


    不过更多时候或许是在床榻之上，他被折腾的精疲力尽，却还要耐着性子辨认掌心轻飘飘的划痕，一以此来判断自己到底还有多久才能休息。


    林眠恍惚中想象了一下自己伏在床上，明明已经累到痉挛却还要凝聚精神分辨掌心的笔画，甚至还要防备应照突如其来的偷袭，和周身足够将自己的意识焚烧彻底的清热……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旋即察觉眉间喷洒的气流凝滞了一瞬，几秒钟后应照抓过他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写下：“冷？”


    林眠摇摇头，但眉心泛着寒意，指尖一摸就露了馅。


    应照抱紧他往后倒，更用力地按进身后火热的胸膛里。


    “坐好。”应照在他手心里轻飘飘的写，“不要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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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眠嗯了一声，偏头，扯过衣摆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半晌，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往后挪了挪，简直担心身上人不心猿意马。


    应照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手心，捏着下颌，一点点把脑袋往上抬。


    “瘦了。”他在手心里龙飞凤舞地写，“那里手感都没之前好了。”


    林眠踹了他一脚，张嘴就要骂，忽然闻见一丝极其熟悉的，苦涩难闻的气味。


    “……”


    四周寂静一瞬，他淡定地低下头，趁对方不注意一把撑住旁边床头柜起身要跑，却被早有预料的应照一把按住，撩开衣摆就往里摸。


    他的手指上满是厚厚的茧子，划过皮肤掀起难以忍受的刺痒，林眠皱起眉扭着腰躲，却被按着敏感点不轻不重地揉。


    不痛，但磨人。


    林眠咬紧唇边的布料泄愤似的厮磨，恨不得咬出两个窟窿，很快被两根手指撬开，蛮横地往里灌药汁。


    清苦的药味瞬间席卷口腔，味蕾在短暂的麻木后传来最真实的反馈，他抓着手腕往外扯，发出呜呜的低弱呜咽。


    天杀的，他要被灌死了。


    但没有人上前阻止，殿门早就关上了，所有魔将都被赶到外边收拾残局，即使是通情达理捂嘴偷笑的魔姬都被苏褚捏着后脖子提溜了出去，偌大的蘅芜宫除了他两只剩下一个站在外边看门的暮南情，还被迫戴上了耳塞，半点声音都听不见。


    谁都救不了他。


    一口一口嘴对嘴把药喂完，应照偏头喝了口茶漱漱口，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蜜饯含在唇间，再一次低下头。


    但这一次怎么哄也打不开了，林眠把唇抿得死紧，任凭他的手指在踢内怎么兴风作浪都不出声。


    他颇为好笑，但又担心对方知道他在笑后单方面和他冷战好几天，忍了忍干脆咬破蜜饯嘎巴嘎巴吃了，附身把人压进床榻里。


    边亲着鼻尖和紧闭的唇-瓣，边勾着手指在里面挑拨：“被骗的时候不知道躲，给糖了学到教训了，你还真是……”


    林眠死死咬着下-唇不张口，浑身冒着细细密密的热汗也不出声，只是勾着腿挑衅般去蹭那截火热的皮肤。


    他越动，应照动作越控制不住的凶狠，到了最后手腕掠起残影，水声震天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眠浑身一颤，脑中噼里啪啦炸开无数五彩的烟花，腰身反弓，再也按耐不住地松开唇齿急促喘息，等到稍稍平复后才调整呼吸，缓缓扯过被子把脸一点点埋进去。


    应照凑过去，把手上的水液随意往哪里一抹，掰正他的下颌用力亲了两口，才重新拿了一颗蜜饯含-住，喂进他嘴里。


    “……苏褚怎么没骂死你……”蜜饯的甜稍稍慰藉了一下林眠崩溃的情绪，他含-着糖平复了一会呼吸，喃喃骂道，“比之前还畜生。”


    应照揉着他手指写：“以前？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林眠顿了一下，含-着糖沉思片刻，忽然一个暴起用力把应照掀翻，跨坐在腰上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不是的，”他垂下眼低声说，“你以前……比现在恶劣多了。”


    应照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僵住，表情甚至变得有些惊愕。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林眠的面颊：“那是什么时候……距离现在……多久之前？”


    林眠微微一怔，有些茫然地歪了下头，任由长发瀑布般倾泻而下，像闪烁着光的瀑布。


    “你又忘记我听不见了，”他喃喃道，“但好像这次我猜到你在讲什么……”


    “十几年前吧。”


    应照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那个时候……大昱还没有灭国。”


    话落，林眠弯下身，把着应照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