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无相门。


    铃萝坐在椅子里，神色淡漠地擦着剑，雪白长剑宛若冬日白雪。


    一袭红衣的柳灼懒洋洋地开口：“这剑你要擦多久啊？看得我都困了。”


    “那你闭眼好了。”铃萝毫不客气地回。


    柳灼随手掷出一枚糕点，铃萝伸出剑接住，拿过来吃掉。


    “太寡淡了，一点不甜。”铃萝评价道。


    柳灼折扇打开，随意地扇着：“考虑好了？这个任务很难，铃萝。”


    “不难的任务我也不接。”铃萝唇角微勾，“再说，他本来就是我要杀的人。还有没有人买南楚皇室其他人的命啊？我可以一并杀了。”


    “可惜了。要不你再等等？”


    “不等了。”


    铃萝收起霜雪剑，不似平日里那般吊儿郎当，眉眼中还有几分阴翳。


    “对了，我此次见到了一个女人，她似乎认识林婉戎。”铃萝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她看上去年纪挺大的。”


    柳灼无语：“你这种描述，让我很难想起她是谁。你既然这么好奇，为什么不问问她？”


    “她负责守护乌木骨，当时我们要杀了她。”


    所以相比之下，铃萝的这点好奇不足为道。


    并且，铃萝怕自己知道的多了，下手的动作会变慢。


    这对杀手来说是一个大忌，所以她并没有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柳灼道：“青萝这一趟出门收获颇丰啊。把这死气沉沉的江湖也搅了个天翻地覆，不愧是她。”


    “无相门向来不接朝堂的单，尤其是东华朝堂的单，这次你怎么会派青萝去保护小公主？”


    铃萝问他，却也没想过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柳灼笑吟吟地：“秘密。”


    这就是柳灼。


    铃萝已经习惯，将霜雪剑拎在手上，“我走了。”


    柳灼望着她的背影，“你想知道的事，我帮你查查。记得平安归来。”


    “我尽量。”铃萝头也没回地朝后边挥挥手：“若是我没回来，记得把我房间里的话本都给我烧下去，别烧错地方！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柳灼：“……”


    没出息。


    只是眼眶有些湿润。


    他轻叩桌面，有黑衣人推门而入，拱手作揖：“门主。”


    “「鸦」在何处？给他传信，让他今日启程去往南楚，协助铃萝杀掉南楚皇帝。若任务失败，便尽最大可能将铃萝的尸首带回来。”


    “是！”


    铃萝背着霜雪剑离开无相门，一掷千金去了流霄阁，站在最高处俯瞰整个京城。


    繁华、热闹。


    她看起来像个剑客，但她知道，她是个杀手。


    如今，她要去做自己最难的，也可能是最后的一单任务了。


    尤记得，那年她五岁。


    被陆家家仆从南楚带到东华，一路逃亡流离。


    最终，家仆惨死，她亦在城外被那些人拿着剑追杀，她跑的很慢，在那些人一剑要刺进她后背时，一柄短刃打飞了那把剑。


    他出手极快，呼吸之间便将那些来追杀她的人杀了个干净。


    铃萝就那样痴傻地盯着他看。


    他朝着铃萝走来，尽管杀了那么多人，他手上也没沾上一滴血。


    他掏出一块干瘪的胡饼递给铃萝：“吃吧。”


    铃萝没有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五岁的她亲眼看到父亲穿着官袍出门，头颅却被挂在城门口，倒悬三日，被飞禽分食。


    陆家两百余口在一场大火中悉数丧生。


    而纵火之人正是她的母亲。


    林婉戎挥舞着火把，将偌大的陆家烧了个干净。


    而她被忠心的家仆护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苟且偷生。


    陆家忠良，从她写字起，父亲教她写的第一个字就是：“忠”。


    所以铃萝不信这样的父亲会通敌卖国，一切不过是因为皇帝忌惮陆家的权势。


    铃萝怀里揣着两本剑谱，家仆身上还有父亲留给她的霜雪剑。


    当时那柄剑展开以后比她都高。


    她根本拿不起霜雪剑。


    可她想要活下去，想要报仇，所以她在男人面前跪下：“求您收我为徒！求求您！”


    年幼的铃萝还不知道，她面前的人是当时璇玑阁杀手排行榜第一：无良。


    当时他说：“我们这一行从来不收徒，但如果你想学武，想变得更强，我能带你去找门主，可我们这一行，很辛苦。”


    彼时的门主还是柳灼的父亲。


    那一年，柳灼也不过十岁，还是个坐在轮椅上的阴翳少年。


    一晃多年，无良死了，柳灼的父亲也死了。


    柳灼成为了新的门主，无相门每年都在接收着一批无家可归的孩子，将他们培养成杀手。


    青萝代替无良，成为了璇玑阁杀手排行榜第一。


    而她也成为了杀手排行榜第三的「铃」。


    当然，如果她这单完成的话，杀手排行榜第一就是她啦。


    铃萝在流霄阁上站了许久，而后骑着骏马朝南楚而去。


    重回故都第一件事——


    她要先杀最荒淫的南楚皇子楚昭延，祭祭她的霜雪剑！


    （我是薛令瑜的表情分界线=^=）


    薛令瑜没收到铃萝的来信和赠礼，连生了三日闷气。


    一路上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青萝给她买来最喜欢吃的糕点，她也是兴致缺缺。


    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一行人到了关山。


    初到关山，明月夜就频繁听到自己的名字。


    “岁盈宗的那个大师姐你们知道吗？就是前些年说有望成为武林第一的天才！年纪轻轻就练到了明月剑法第七层，结果被小师妹害得赶出岁盈宗了！”】


    “不仅如此！我听说是玉清宗的林睢玉跟她小师妹搅合到一起，这才想方设法把她赶出去的。”


    “而且还挑断了她的手筋呢！岁盈宗真狠！”


    “要我说，最狠的还是林睢玉。明月夜为他取药九死一生，结果回来发现她跟自己的小师妹好上了。”


    “……”


    明月夜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来关山半天，她们吃了一顿饭，来来往往的客人讨论的都是这件事。


    明月夜食不下咽。


    而且这些人把她塑造的特别惨，林睢玉、蒋梵音、岁盈宗一个个的都是恶毒大反派。


    虽然……事实如此，但之前明月夜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惨过。


    在这些人的口中，她成了这世上最悲苦之人。


    终于，在一桌大哥说到激动时，有一人直接拍桌而起，“此次武林大会，我必要让那林睢玉和蒋梵音好看！简直是欺人太甚！还有岁盈宗！亏它也曾是五宗八派之首，自诩名门正道，干得都不是人事！”


    薛令瑜悄悄给明月夜递眼色，低声问：“你认识？”


    明月夜看了三遍那位络腮胡大哥，木然摇头：“没见过。”


    薛令瑜没想到那个小乞丐办事效率这么高。


    来关山之后几乎没听到别的事儿，全是明月夜跟林睢玉的那点事。


    而且林睢玉和蒋梵音的名声要多臭有多臭。


    薛令瑜决定等再见了小乞丐，一定多给他个金叶子。


    没想到，当天晚上她就在客栈楼下见到了小乞丐。


    薛令瑜白日里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饿了，便想着下楼来随意吃点，叫了两个热菜，又要了一碗阳春面。


    正等着菜上桌呢，就见两个穿着白色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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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的男子，手中拽着一根绳，后边就绑着小乞丐。


    小乞丐一看到薛令瑜，眼睛都亮了，然而很快又黯淡下去，装出不认识的模样，低声哀求两个男子：“两位大爷，我也是听人说的，哪里知道传出这话的人是谁，你们为难我也没用啊。”


    “不知道的事儿你说的信誓旦旦，败坏我师兄的名声！该死！”男子冷声道：“若是不说出谁交代你办的这事儿，我定割了你的舌头，把你扔去喂狗！”


    师兄？


    玉清宗的人啊。


    薛令瑜更没好感了，不过她也没轻举妄动，一碗阳春面下肚，余光扫过那边的小乞丐。


    许是多日没有吃东西，这会儿小乞丐看着薛令瑜吃面，香得直咽口水。


    玉清宗的弟子看见以后，“啪”一巴掌就扇到了小乞丐脸上。


    小乞丐顿时被扇得眼冒金星，摔倒在地，再说话时嘴里还有血：“大爷您可怜可怜我，我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只是想吃点东西，我又有什么错？你们是玉清宗的弟子，我不过就是个乞儿，你这样打我，我也不敢说什么，可……”


    话没说完，另一人伸脚便朝小乞丐的心窝上踹了一脚。


    当下就有人看不惯站了出来：“玉清宗的又如何？林睢玉不就是玉清宗的？难道说玉清宗多出这种仗势欺人、忘恩负义之辈？”


    “你知道什么？！”玉清宗弟子道：“我大师兄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这个乞儿随意造谣，败坏我大师兄的名声，将他捆起来都是轻的！像这样的人就该杀了！”


    “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大爷。”小乞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音极响：“小的也只是听路过的人说了几句，我根本不知道林睢玉大爷是谁啊。你们不想让小的说，小的以后不说了，你们就放过小的吧。”


    “你装什么蒜！”


    分明之前几人一同在路上时，他还不是这样。


    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卖起惨来了？显得像是他们玉清宗在仗势欺人一样。


    “林睢玉大爷没跟蒋梵音好，也没有抛弃岁盈宗的大师姐明月夜，一切都是小的胡乱编造的！小的罪该万死！大爷可怜可怜小的吧……”


    小乞丐声嘶力竭，鼻涕眼泪全都糊在那张黑黑的脸上，嘴角的血迹还没擦干净。


    小小一张脸上，精彩纷呈。


    薛令瑜原本在他跪下的时候就准备出手的，结果小乞丐抬头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就没动。


    没想到小乞丐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真是欺人太甚！”有看不惯的侠客当即拔剑：“你们玉清宗真当大家是蠢的不成？夜雨山庄的英雄擂，林睢玉见了明月夜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敢说他是无辜的？我看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你胡说！”


    玉清宗弟子最听不得有人骂大师兄，立刻也拔出剑要对打。


    楼上明月夜、洛雁飞、顾微雨三人也早早听见了动静，尤其顾微雨这个爱凑热闹的，听完便朝着明月夜挤眉弄眼。


    明月夜一言不发，不太想管这种闲事。


    而且薛令瑜在楼下，她一定会路见不平的。


    但没想到薛令瑜一直没出手，而楼下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明月夜轻叹一声。


    就听玉清宗弟子道：“分明是明月夜先偷人！竟还冤枉我大师兄！真是不可理喻！”


    比明月夜脑子先动的，是明月夜的剑，手中冰魄剑直直朝着楼下刺来，一剑就刺进了刚才说话那人的肩膀。


    明月夜的身形很快，正好是在两方对峙时刺下来的，所以那个弟子都没反应过来。


    看到她以后，那个弟子一愣：“明月夜？！”


    “孙厉，你要是不会说话，我也可以割了你的舌头。”明月夜拔出剑，冷声道：“你们玉清宗到底还有多少抹黑我的话，说来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