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漫过窗棂，将抚子房间内精致的陈设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她静静地跪坐在榻榻米上，身影在月光下拉得细长。白日里的柔媚与温婉早已褪去，此刻她的脸上是一种近乎肃穆的沉静。她深吸一口气，纤细的手指探向墙壁一处几乎看不见的缝隙，轻轻一按，一块榻榻米微微弹起，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暗格。


    暗格中，只安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长条状木盒，材质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抚子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放在膝上。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把太刀，红色的刀鞘上缠绕着繁复的金色蔓草花纹，在月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她握住白色的刀柄，缓缓将刀拔出一寸。


    “锃——”


    一声极轻微的嗡鸣，锋锐的刀刃在月光下泛起一泓秋水般的寒光，明亮如镜，清晰地映照出她决绝的双眼。那眼神深处，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火焰，滚烫炽热却又寒如冰霜。


    ———


    “呦吼吼，呦吼吼吼～把宾克斯的美酒送给你呦…”


    不远处用作练习室的建筑灯火通明，喧闹的音乐和欢笑声阵阵传来，与抚子房间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那是伯瑞娅，或者说“赤月”，在用她惊人的学习速度，仅仅几天就掌握了三味线的基础，此刻正弹奏着一首节奏欢快、充满异域风情的船歌，引得围在她身边的艺伎们阵阵喝彩。


    “请再讲一讲大海的故事吧，赤月！你上次说的那个男人，后来怎么样了？”


    “我要听黑珍珠号的诅咒！那个会变成骷髅的船长！”


    “如果赤月你是男人的话，我一定嫁给你！”一个年轻游女半真半假地笑道，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


    抚子推开练习室的门，喧嚣声浪扑面而来。只见伯瑞娅盘腿坐在中央，手里还拎着个小酒壶，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晕，左拥右抱着两个被她故事吸引的艺伎，好不惬意。她那头红发在灯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与周围精致却略显刻板的美人们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成为焦点。


    “差不多要出发了，大家请准备一下吧。”抚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头牌的威严，瞬间让喧闹平息了一些。


    “诶——好可惜……”艺伎们发出遗憾的叹息，纷纷起身整理衣装，鱼贯而出。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伯瑞娅和抚子两人。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虫鸣。


    伯瑞娅仰头喝空了酒壶里最后一口酒，随手将空壶放在一边，那双湛蓝的眼眸看向抚子，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洞察人心。她歪了歪头，敏锐地问道：“你有话要说吗？”


    “……是。”抚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直地迎上伯瑞娅的目光。就在这一瞬间，她身上那种属于花魁的柔媚与常年伪装出的犹豫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甚至带着一丝凛然杀气的锐利。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一把终于出鞘的利刃。


    “请答应我的请求。”她猛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地磕在榻榻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伯瑞娅一惊，立刻起身想要去扶她。


    抚子却抢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伯瑞娅的动作一顿。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月光似乎也更冷了几分。


    良久，伯瑞娅轻轻呼出一口气，弯腰，不是扶起她，而是将手按在了抚子紧握的拳头上。


    “我明白了。”


    ---


    将军府内，宴会的气氛已臻高潮。


    极尽奢靡的大厅中，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身穿华服的贵族与官员们纵情声色，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与廉价的脂粉味。主席位上，和之国目前的统治者，黑炭大蛇，正咧着嘴，露出他那标志性的、长而钝的上犬齿，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在场中献艺的舞姬身上逡巡。


    他身材魁梧却矮胖，头和嘴巴都异乎寻常的大，紫色的头发稀疏，大部分分布在两侧和后脑勺，显得头顶有些秃。脸型方正，头顶左边歪戴着一个小小的黄金皇冠，右边绑着一个可笑的发髻。他穿着明黄色的和服，上面布满了黑色的月牙形五角花纹，背后披着一件带有华丽纹路的黑色斗篷，整个人看起来既滑稽又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暴发户气息。


    “咕呵呵呵……美人，都是美人……”他搓着手，口水几乎要顺着嘴角流下，对即将到来的“惊喜”充满期待。


    紫暮夫人隐在幕后的阴影里，看着大蛇那副急不可耐的丑态，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她知道，自己献上的“礼物”，足以让将军龙心大悦。


    就在这时，音乐节奏一变，变得更加激昂而充满诱惑。场中舞姬们的动作也随之加快，水袖翻飞，队形不断变换，如同绽放的花朵。随着一个巧妙的走位，一个刚才始终被其他人身影巧妙遮挡的女子，赫然出现在了队尾。


    她与其他艺伎截然不同。服饰虽依旧是和风，但色彩更为艳丽大胆，金线绣出的凤凰图案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头饰也更为繁复耀眼。她手执一把精致的绘扇，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脸庞，只露出一双描画得极其完美的眼眸和那头如同燃烧晚霞般的红色卷发。


    仅仅是这惊鸿一瞥的身姿与那头异域风情的红发，就已让在场许多人为之侧目。


    “极……极品啊……！”黑炭大蛇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口水终于不争气地滴落在他华贵的衣襟上，他也浑然不觉。


    紫暮夫人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


    音乐到达了最高潮！前排的舞姬们如同众星拱月般向两侧分开、俯身，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光线，仿佛都聚焦在了那红发女子的身上。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严，挪开了遮脸的绘扇。


    一张完全不同于和之国传统审美、却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展露无遗。雪白的肌肤，精致立体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湛蓝如最纯净海洋的眼眸，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与风暴。异域的风情混合着一种野性的、不容亵渎的气质，让见惯了温婉美人的宾客们呼吸一窒。


    黑炭大蛇看得呆了，魂仿佛都被勾了去。


    伯瑞娅并没有像其他舞姬那样起舞。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然后，一步，一步，踩着音乐的节拍，从队伍的正中央，朝着主席位走来。


    从黑炭大蛇的视角看去，这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女神，正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怀抱。他仿佛已经闻到美人身上的香气，感受到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不禁发出了压抑不住的、猥琐的□□声。


    然而，就在伯瑞娅走到离主席位还有数步之遥时，她脚步突然一转，并非走向大蛇，而是闪电般伸手，从旁边的舞姬队伍中，猛地拉出了另一个身影——正是领舞的抚子！


    伯瑞娅手臂一揽，便将抚子带入了自己怀中，另一只手牵住她的手高高举起，动作流畅而突然，仿佛这是精心编排的双人舞段落。


    紫暮夫人眉头一皱：“抚子？她们在干什么？哪里编进来的动作？”一股不详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她的心脏。


    下一刻，伴随着音乐，伯瑞娅根本没有在跳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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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的舞蹈，她搂着抚子的腰，牵着他的手，脚下步伐一变，竟带着抚子飞快地旋转起来，跳起了与场内乐声格格不入的、充满力量与节奏感的华尔兹。


    两人的身影如同旋风，瞬间超越了原本的舞姬队伍，红色的长发与华丽的衣袂翻飞，在绝大多数宾客还沉浸在欣赏美女的恍惚中，仅仅几秒钟之内，便已高速逼近了将军的主席位！


    “咕呵呵呵，美人……这是新花样吗？快来……”黑炭大蛇还沉浸在左拥右抱的幻想中，咧开大嘴。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伯瑞娅在旋转到极致，两人身体几乎与主席位平行的一刹那，手臂猛地发力，将怀里的抚子如同掷出利刃一般，顺势一甩！


    “咻——！”


    抚子借着这股巨大的离心力，身形如电，直射向端坐在上的黑炭大蛇！在她飞出的瞬间，宽大的袖口中寒光爆闪！


    那把来自月光下的暗格，红色刀鞘金色蔓草纹的太刀——“红叶切”，已然出鞘！


    刀光如匹练，如惊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黑炭大蛇只觉得脖颈一凉，视野猛地天旋地转。他看到了下方宾客们惊恐万状的脸，看到了剧烈摇晃的奢华吊灯，最后，他看到了……一具穿着明黄色月牙纹和服的无头身体，依旧僵硬地坐在将军席上，颈腔中鲜血如喷泉般汹涌而出。


    那……是我的身体？


    意识的最后，只剩下这个荒谬而冰冷的疑问。


    “噗通——”


    紫色头发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那丝淫邪与惊愕混杂的扭曲表情。


    “将、将军大人！！”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足以掀翻屋顶的惊恐尖叫与怒吼！


    护卫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拔刀，场面瞬间大乱。


    紫暮夫人不可置信地捂住嘴，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场中央，抚子稳稳落地，还保持着挥刀斩落的姿势。她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注视着地上那颗丑陋的头颅，以及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无头尸体。大仇得报，却没有丝毫快意，只有无尽的空虚与更加沉重的责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心头。


    红叶切的刀刃上，一滴殷红的血珠，正沿着雪亮的刀锋，缓缓滑落。


    时间回到出发前。


    “在今晚的宴会上，请助我……刺杀黑炭大蛇！”


    伯瑞娅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我只能…只有你了，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助我…”


    抚子维持着跪伏的姿势，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的恨意与决绝。她抬起脸，眼中已盈满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


    “我无法再忍受了！”她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痛楚，“那个男人……黑炭大蛇！他篡夺了我光月一族的将军之位，与百兽海贼团勾结，让和之国沦为人间地狱！工厂的黑烟遮蔽了天空，清冽的河水变得污浊不堪！我的家臣……我的亲人……多少忠义之士被他迫害，惨死刀下！百姓们食不果腹，在恐惧与贫困中挣扎！”


    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记忆中那个美丽富饶的和之国，樱花如雪，河流清澈，人民安居乐业。而这一切，都被那个贪婪残暴的男人和他的同伙摧毁殆尽。家仇国恨，如同毒焰日夜灼烧着她的心。


    “一日为公主，一日为人民！我岂能眼睁睁看着故国沉沦，看着子民受苦！”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妾身的真名为——”


    “——光月朔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