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慧极必伤[番外]

作品:《谁说游戏员工不能救世

    怪物诞下怪物,怪物养育怪物。


    怪物杀死怪物,怪物成为怪物。


    ………


    …………


    “来,小千学——笑一个。”


    千学闻声抬头,朝青年所在方向露出乖巧的笑容。


    瘦弱年幼的身体甚至没有路边的围栏高,梳理整齐的墨发下明眸皓齿,咔嚓一声响,洗出的照片上现出粉雕玉琢的一尊洋娃娃。


    是所有成年人都会喜欢的一张脸。


    他看起来天生就该精雕细琢地养,众星捧月地长,像每一个童话中的小王子,被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亲吻着,宠溺着。


    苦难,疼痛,饥饿。


    这样绝望的词汇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


    ……


    藤原千学睁开眼睛,从亲父身后向笼中看去。


    “这是你的领地,小千学。”


    将他带回的父亲握住他肩膀,将他向前推,推到笼子前,推向一张张挤在铁栏后、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这是你的奴隶,你的物品,小千学,你想用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


    阴暗潮湿的城堡内,空气裹挟着腥锈味


    藤原千学拿起钥匙。


    做什么都可以。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沉闷的转动声。


    做什么?


    四岁的孩子打开笼子,希望人群像白鸽一样从笼中飞出,飞往天空,飞往自由。


    书上说,即使是被折断翅膀的飞鸟,也应该拥有生与死,自由或囚困的选择权。


    父亲夸赞他冰雪聪明,将来定会做出一番大成就,成为举世闻名的大人物。


    而藤原千学对这些不感兴趣。


    将他带走那天,父亲问他想要什么。


    他说:想要一个朋友。


    一个和书上所说的一样的朋友。


    于是父亲将地下室的笼子塞满了孩子。


    父亲说,这就是朋友,他们不会拒绝你,不会否定你,会永远的——听从于你。


    这不是朋友。


    藤原千学想,他不曾看过影视剧,他的世界早就被各种书籍填满了,但就算是只有算数与字母的教科书里,也偶有一两句与朋友相关的文字。


    这不是朋友。


    朋友没有怨恨的眼睛,没有刺耳的尖叫,没有,没有……


    他颤抖着,拔出了肚子上的刀。


    这把刀不大,也不锋利,像是沉淀在杂物里的老旧物品,藤原千学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它,这不是能杀死人的武器。


    可是很痛。


    因为不好入体所以需要用力地搅,用力地转,他被恶狠狠地抵在墙面,直至半截钝刀入体,那个人才慌乱地奔跑远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父亲,告诉我吧。”


    父亲总说这个世界需要自己看,所以从来不会主动告诉他多少知识,父亲总说——千学,你很聪明,什么都能够看出来,什么都能够学会,这个世界很简单,只要你睁开眼睛看,那就没有什么你看不见的东西。


    可他这一次,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看不懂,悟不透,


    所以求求你了。


    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做的理由吧。


    每一个人都夸赞过自己的聪明,他也知道自己聪明,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无法理解的东西。


    书上说,若将孩童比作飞鸟,父亲便是他栖息的树,翱翔的天,若将孩童比作游鱼,母亲便是包容的海,温柔的风。


    遇到无法理解之事时,藤原千学理应求助父亲。


    理应如此。


    本该如此。


    踢打到只能蜷缩起来的痛觉遍布着全身,肚子上的伤口尚未处理便又添新伤。


    从未有过的痛让他开始哭喊。


    所有对父亲的幻想在这一刻山崩地裂,天也跟着塌了下来。


    他开始想念母亲。


    想要温暖的怀抱。


    想要温柔的言语。


    想要不论他做错什么,只要乖乖道歉就能原谅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道歉没有用了?


    ——“为什么你要放走他们?”


    为什么父亲会是这个样子?


    ——“你居然会可怜那群虫子?哈哈哈哈,你居然可怜那些虫子?”


    这里的天永远昏沉沉,云也揉进了愁绪。


    父亲后来给他扎了一针药,害怕针孔的他挣扎着不愿意配合,父亲便将他打昏在病床上。


    他醒来时,听见父亲说——“小千学,听话,你要听话。”


    要听话,那样才是父亲喜欢的好孩子。


    言语的甜枣,身体的苦痛,两者同时加诸于身,鞭打在心,第二天就恢复如初的藤原千学看向镜子。


    那是一个在哭泣的孩子。


    一分钟前,母亲挂断了他的电话,掐灭了他的怀念。


    藤原千学突然想起从前的噩梦。


    梦里的母亲总是尖利着声音埋怨自己,埋怨他的聪明永远带来麻烦,埋怨他的早慧总是无法被她轻易欺骗。


    埋怨他的出现导致她被父亲厌烦。


    温柔的言语是因为在外人眼前不扬家丑。


    温暖的怀抱是因为他的聪明带来了钱财。


    自此之后,自展露异于常人之后,母亲再未苛责过他,是因为……因为……


    是因为父亲“看”到了他。


    所以,


    那些都不是梦啊。


    可是为什么——


    理解这些之后,要比后来父亲给的那一巴掌还要难受呢?


    若将他比作飞鸟,那棵所停驻的树便爬满毒蛇,那片所飞翔的天永远狂风暴雨。


    若将他比作游鱼,那片所依赖的海便抽离氧气。


    大风卷起巨浪,将鱼从海底拍打上沙滩,被海鸟叼走,被人类拾起,永远逃不过被吞吃入腹的命运。


    吱呀——


    封闭无光的房间被人推开,青年哼着轻松的曲调走过来,抱起他。


    “小千学,我把你的朋友找回来了。”


    “这次不要再犯错了喔。”


    藤原千学睁开眼睛,从青年身后向墙面看去。


    他看到了袭击自己的人。


    那是一个红头发的少年,不同于其他被重新关进笼子里的人,巨大的钉子贯穿了少年双手,让他高高吊在墙面。


    鲜艳的毛发滴着同色的血,明亮的灯光下一眼便能看见。


    父亲塞给了他一把匕首。


    “小千学,去吧。”


    他将藤原千学推到少年面前,引导着,“去复仇吧。”


    “他伤害了你,理应付出代价。”


    理应付出死亡的代价。


    藤原千学看着血,看着人,看着手上的匕首与指向红发少年的,属于父亲的手。


    复仇。


    代价。


    不,不对。


    他扔掉匕首。


    这不对!


    “什么是不对?那是完全错误的理论。”


    父亲捡起匕首,他看向藤原千学,轻轻地笑了,“小千学,这个世界的规则就该是这样。”


    颤抖的双手被强迫着握紧刀柄。


    “他惹怒我,我杀死他,活下来的人才是真正对的。”


    人的身体很软,刺进去时感受不到多少阻力。


    父亲让他记住这个触感。


    “小千学,你很快就会明白这个道理的,这并不是什么——令人痛苦的道理。”


    喷涌而出的血液在接触到空气时迅速变凉,黏在身上怎么也洗不干净。


    洗不干净。


    激烈的水流冲破皮肤,指甲在身上留下道道血痕,他去年就已经能够独自沐浴,去年就已经能够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不论是泥点,汗水,还是吃饭不慎落下的油污。


    他都能够洗干净。


    ……洗不干净。


    眼前好似还有一片红,身上也怎么看都是红的,血越洗越多,越洗越多,看起来要生生将自己的魂灵淹死过去。


    洗不干净。


    洗不干净。


    浴室的水流从深夜流淌至清晨,泪水怎么也流不尽。


    ……


    ……


    嚓——


    火焰点燃蜡烛。


    在幽暗与哭泣之中,藤原千学闭上眼睛。


    他没有许愿。


    难得放空的大脑什么也没想。


    三息之后,藤原千学吹灭蜡烛,切开蛋糕。


    这是他来到父亲家中的第二年。


    父亲不知去了哪里,一连几天不见人影,但每日仍旧会让人带来饭食与作业。


    而现在,是什么都不需要做的两个小时。


    四面八方的监控将他的一举一动记录在册,藤原千学拿起蛋糕,递到了笼子前。


    饿了两日的十余人如饿狼扑食,一小块蛋糕挣得你死我活,最后奶油与糖果尽数融化破碎,落在铁面,谁都能够舔上一两口。


    藤原千学蹲在铁笼前,一块一块地递出去。


    一点奶油在争抢中溅在他的脸上,被轻轻揩掉,略微有些灰暗的黑瞳盯着指尖蓝绿色糅杂的奶油。


    片刻之后,沾着奶油的指尖被含进嘴中,算是吃过了今日的饭。


    童话一样绮丽的孩子蹲坐在笼子前。


    他望着欲图将笼子也舔穿的同龄人,灵魂放空,度过了今年唯一的空闲。


    母亲从未与他庆祝过生日。


    十个月前被拒绝想念之后,藤原千学就已经想明白了,想明白之后,紧随而来的又是从前一直不愿意承认的真实记忆。


    他学会的文字是自己拼读的,记忆里的爱是从书中讨来的,从来没有母亲的温情与悉心教导。


    孩子总是爱做梦的。


    只要把苦痛伪装成梦,或者统统忘记就好像能够被爱上了。


    于是在认清现实,想起一切之后。


    ——自己就不会再被爱了。


    藤原千学站起身,用叉子敲了敲铁杆,争抢的人群听不见,也未曾抬头。


    “生日快乐。”


    他说。


    第二天,他们全部死了。


    被毒死的。


    因为蛋糕。


    “小千学,乖千学,我的千学,看吧——这并不困难。”


    几日未见的父亲拍着掌走进来,和藤原千学一同站在笼子前,他弯下腰,抬起藤原千学的手臂,一个一个数过去,“一个,两个,三个……”


    “看啊,小千学,你杀死了三十一个虫子。”


    欣喜的亲吻落在脸侧,青年高兴地抱着他转圈。


    “小千学真厉害。”


    “……”


    “……”


    他杀死了三十一个人。


    因为一点善意。


    一点——想与伙伴分享,想让自己快乐,可笑到连神明也会嗤笑的善意。


    灵魂的动荡带来晕眩。


    他匍匐在地,妄图将五脏六腑也呕吐出来。


    书上不是这样说的。


    书上说生日蛋糕是会带来祝福的,为什么,为什么会死去?


    那明明——


    是会带来祝福的啊。


    “小千学,善意,是人类最不需要的感情之一,任何的善良都会带来祸端,于他们,于你,都是灾祸。”


    “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个道理。”


    青年好心情地抽出纸巾,轻柔地替他擦拭掉脸上的泪痕,“所以啊,人与人的争斗,向来是谁更残忍,谁就能得到一切。”


    “良善,是最最最无所谓的东西。”


    “千学,你需要舍弃它,完完全全地舍弃它。”


    …………


    ………


    痛苦。


    是何种模样?


    代表听话的药剂通过针孔注入体内,被扭断的手臂带来钻心的痛,喘息,哭泣,怒吼,各种声音充斥在耳中,钻入内心。


    这是一个地狱。


    一个地狱。


    ………


    …………


    神啊。


    救救我吧。


    齿轮精密咬合的声响在他颅腔回荡。


    他知道神从不会倾听仪器的祷告。


    可是。


    可是。


    我是人啊。


    …………


    ………


    滴——


    水珠落地,惊起涟漪。


    藤原千学睁开眼睛,看见满天血红,血云天连海,沉浮的尸体像是船。


    刺痛从脑后传来,巨大的力道将他重重压在玻璃上,强迫他睁大眼睛,注视处刑室内最后一个活人吊死。


    “真奇怪,明明已经剔除了感情,为什么还会对虫子生出同情心?”


    身后的呓语带着针扎进后颈,单纯惩罚的注射带来了在针床上翻滚的痛意。


    “说了多少遍,”


    天旋地转,痛到感官也不怎么敏感的他仰面倒在地面,长长的刘海被掀起,接着,是一道用力的掌掴。


    “啪。”


    “就算是要逃。”


    “啪。”


    “也不应该带着这些累赘啊。”


    “啪。”


    “那堆连最基本的算数都会做错的蠢货……你怎么敢相信他们不会因为胆小而背叛你?”


    “啪。”


    “你为什么会做错选择?”


    “啪。”


    “被背叛的感觉怎么样?”


    “啪。”


    “背叛我的感觉怎么样?”


    “啪。”


    “你为什么——”


    他被揪住衣领提了起来。


    双腿悬空。


    接着——


    “砰!”


    后背撞碎了玻璃,瘦小的身体被重重扔进处刑室内。


    尚有余热的血液漫过他半闭合的眼。


    那是一双灰暗的,漆黑的眼。


    ——“为什么会做错选择?”


    “……”


    全身蔓延开的疼痛愈发剧烈,他的手脚开始痉挛,大脑保护机制让身体下意识想蜷缩起来,却被强硬地禁锢住,被迫伸展开四肢。


    “不说话?也是,知道自己犯错的孩子就是这样。”


    脸上的钝痛带着炙烤感,像是有火星在皮肤下一跳一跳,他被掀开眼皮,与一双与自己模样相似的眼睛对视。


    漆黑,冰冷,疯狂。


    “知道自己错了,痛了,就会改正了。”


    男人说着,又兀自笑了起来,苍白的唇角向两边咧开,“小千学是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


    “相信虫子,并被虫子背叛,那不是,至少不应该是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会做出来的事情。”


    “……”


    “……”


    在极致的痛苦尽头,某种东西终于停止了工作。


    高速运转着的精密仪器在过载的电压下,“啵”的一声,碎裂了。


    世界陷入一片绝对寂静的虚无。


    他已经不需要针剂就能够迅速痊愈。


    他不再试图理解痛苦。


    从那天起,声音变得遥远。


    父亲的话有时像隔着一层厚玻璃,只有音调,没有意义。


    他更多时候是看着事物的边缘——窗框与天空交接的线,地毯上反复缠绕的花纹,自己指甲上白色的月牙。


    它们很安全,它们没有生命,不会流血,也不会因为他看一眼就死去。


    如果把人比作它们……


    如果把他们看成无生命的物品……


    似乎就不会再痛苦了。


    一只飞蛾越过小溪,越过森林,越过高耸的山与窗。


    它的寿命快到尽头,翅膀煽动得有些迟缓,藤原千学望着它挡住阳光,挡住水晶灯,蜷缩起触角合拢翅膀——最后,安然地死在了自己的掌心。


    生命终会迈向死亡。


    飞蛾会死。


    生命终会迈向死亡。


    人类会死。


    男人哼唱着轻松曲调走向他,握住他的手,带他埋葬了这只飞蛾,随后朝他张开双臂。


    “来吧,小千学,去见见你的新朋友们。”


    生命终会迈向死亡。


    一切拥有生命的生物都会死。


    “……”


    藤原千学睁开眼。


    笼子里空无一人。


    父亲鼓着掌,大笑起来,那笑声在石壁间碰撞,永不平息,他走上前,像奖励一只合格的猎犬那样抚摸着他。


    一只手最终落在藤原千学肩膀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


    “做得很好。”他说。


    藤原千学无言地移动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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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过跌落的锁,四溅的血,落到一座巨大的仪器前。


    四米高的它像一只巨人,幽蓝的光芒穿梭在巨人的血管之中,涌向最中心保护的几颗大脑。


    巨人背后,是一面屏幕。


    屏幕不断更新着杂乱无章的字符,像是人在极致痛苦下的疯魔呓语。


    ——死亡之后,便成物品。


    骸骨,血肉,毛发,血液,脏器,大脑。


    全部都是物品。


    早餐是冷的煎蛋与温牛奶。


    藤原千学坐在长桌尽头,用叉子将蛋黄的黏液与蛋白彻底搅碎,混合成一种均匀的、令人不快的黄色。


    父亲坐在他的侧面翻看着新购入的书籍,三分钟后,仆人无声地收走一口未动的盘子。


    他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是否饿着肚子,毕竟这偌大的城堡中哪里都能找到吃食。


    一张剪裁完整的报纸被推到藤原千学眼前。


    上面登报着某个家族的倾覆与更迭,是母亲的家族。


    男人微笑着说:


    “小千学,这是你的奖励。”


    一个奖励。


    藤原千学眨了眨眼,也露出笑。


    他已经许久未曾犯过错,就像男人所说那样——聪明的孩子学会正确之后就永远不会出错。


    微笑并不困难。


    他想,


    就跟乞求原谅的哭泣一样简单。


    这是藤原千学与父亲相处的第三年。


    “聪明的孩子拥有更多的选择权。”


    父亲如此说,带他去往了更大的殿堂。


    这里金碧辉煌,宝玉如石,一个又一个成年人举着酒杯,微笑着与父亲碰杯,交谈。


    交杂的香水气,激昂的圆舞曲,人群欢笑着开始共舞起来。


    身穿鱼尾裙的女士递来一盘蛋糕,微笑着与父亲相携着迈入舞池。


    藤原千学看向殿堂外的天空。


    碧蓝的天穹恰好飞掠过一两只相伴而行的雀鸟。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带来了一个孩子,或比他小,或比他大,皆带着浮于表面的笑,像绘本里的木偶人。


    藤原千学却笑不出来。


    他看着舞池里的人慢慢围成了一个圈,一只只佩戴着不同却同样造价高昂的首饰的手臂伸出,将边缘的孩子拉进圈中。


    他看见突然出现在角落的一道道高细身影,他听见一声声齿轮转动的动静。


    所有人都在歌唱着,欢呼着,于是被拉进圈中的孩子也跟着嬉笑起来。


    藤原千学却看得分明。


    他看见所有人脸上越来越扭曲的笑意,看见父亲偶然向自己瞥来的一个眼神——那是只有在笼子里的人尽数死去,又重新填满时才会出现的眼神。


    藤原千学想到了什么。


    久违的胆颤与恐慌迅速填充满大脑,如电流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颤抖地轮转千百遍。


    圈子逐渐向他靠拢,恐慌变成一颗巨大的陨石向世界坠落,将观赏流星的人群砸得血肉模糊。


    藤原千学看见血肉模糊的其中一个人——那是他的父亲。


    “来吧,小千学。”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大门就在触之可及的位置,只要迈开腿就可以成为天上的飞鸟。


    只要……


    只要……


    迈不开。


    怎么也动不了。


    不管灵魂与心脏不间断的歇斯底里与尖叫,他的身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


    身体……身体也会背叛自己吗?


    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被人轻松地拽进圈子最中心,他僵硬地被陌生的手臂牵起,摆出了一个个动作。


    等到音乐停息,父亲弯下腰,将手枪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不要……


    “加油吧,小千学。”


    他明明已经听话了……不要……


    抓住衣角的手被温柔地一点一点掰开。


    “今天之后,你将举世闻名。”


    男人微笑着,鼓励着颤抖的他:“不要主动松开它。”


    “不……”


    吱呀——


    人潮褪去,大门闭合。


    黑暗漫过他空茫的五官,连同那几只还盘旋在天空的飞鸟。


    一声尖叫拉开厮杀的序幕。


    藤原千学缩在角落,颤抖着,睁大眼睛看着一具又一具残缺或完整的躯体倒下。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有人发现了角落的他,狰狞着拿起武器扑向他。


    ——“为什么?!!!”


    一声枪响。


    世界陷入完全的死寂。


    光影中只剩灰黑色的人群变成了老旧录像带,卡顿,迟缓,遍布粗糙的星点。


    藤原千学睁大眼睛。


    ……谁在尖叫?


    好吵。


    好吵。


    于是又是一声枪响。


    沾着血点的显示屏好像彻底坏了,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但偏偏还能听见录像带里可怜的哭泣声。


    怎么能够有人哭得那么的……


    真实呢?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神啊——


    枪口颤抖着,对上唯一存活者的下颚。


    漆黑的眼瞳疯狂震动着,像是有无数根细针扎进瞳孔,致使主人的视野永跌黑夜。


    这是一个殿堂。


    它金碧辉煌,打开灯,人影绰绰,载歌载舞。


    这是一个监牢。


    它幽暗无光,关上灯,尸体堆叠,血流成河。


    ——带我走吧。


    我是个人啊。


    听一听我的祈求吧。


    好可怕。


    这里真的好可怕。


    封闭黑暗的世界,阳光从穹顶的月牙窗偷溜着洒向下,光束弯曲着,照亮翻涌在空中的尘埃。


    死神的镰刀悄悄落下,带走这里的上百条生命,独留最后的苟活者残喘于世。


    布满划痕,又迅速愈合的指节弯曲,扣动了扳机。


    “……”


    “……”


    温烫的枪管死死抵在咽喉,除去滴落在地面的血珠与泪滴,什么多余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藤原千学在五分钟前用完了最后一颗子弹。


    “……”


    在恢复力气,从一堆血肉中拾起刀刃前,殿堂的大门先他一步被人打开。


    “千学啊。”


    “恭喜你,来到了父亲的世界。”


    ……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奖励落在他眼前。


    藤原千学颤抖着,伸不出手,迈不开腿。


    他死死闭着眼。


    仿佛这样就能够永远不说话,不微笑。


    “千学,不可以忘记父亲哦。”


    只要不说话——


    一具倒吊的尸体横陈在他的眼前,尸体的模样滑稽,像是童话书中逗人取笑的丑角。


    只要看不见——


    “千学,生日快乐,喜欢爸爸送的礼物吗?”


    只要听不见——


    不听,不看,不嗅,不言。


    如此,


    才能够得到永远的安宁。


    “——”


    破灭的号角声惊醒整座城堡,枪炮声连绵不绝,让这座耸立在山间百年的建筑开始摇晃。


    布满弹孔的房门被暴力破开,阳光倾泻,落下能够灼烧人的滚烫温度。


    率先步入房间的那人停住脚步,紧接着,像是看见了什么无法理解的画面,又匆忙地往回跑去。


    过了一会儿。


    “……大人,就是这里。”


    长靴踏过黑凝的血泊,冰蓝色的钻石映射出这个房间的全部场景。


    黑发的男孩穿着古老精细的贵族服饰,身上布满伤痕与缺口,似乎曾被一只巨大的蚁虫细细啃咬过。


    苍白的面孔垂落,新添的伤口缓慢往下滴落着血。


    他紧紧握着枪,安静地蜷缩在一边,一个被反复砸烂的录音机静静摆在面前。


    钻石中央倒吊着一具尸体。


    尸体高挑,成熟。


    与角落男孩极其相似的面容表情安详,仿佛是在熟睡中自然死亡,带着十余年未曾出现的、并不疯狂的宁静笑容。


    像是一场巨大的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