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一念愚即般若绝(八)

作品:《那年濯雨杏花红

    长辛殿中,殷咸集侧卧在龙塌上,无精打采地把玩着一个汉白玉的如意。


    烛火的呼吸微弱。


    空气是凝滞的,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殷咸集捂着前胸咳嗽了两声。


    塌前伺候的宫女给他倒了水,端到他的嘴边,他却示意宫女退下,滴水不肯沾。


    蜡烛不声不响地烧着,黑了的棉线化成碎渣,随着蜡油滑了下去。


    过了一会,殿外候着的太监来报,说董府的翠英姑娘来了。


    殷咸集抬了抬手,示意太监传她进来。


    翠英来时行色匆匆,手上拎着一个紫檀木的食盒。她跪在龙榻前,将食盒打开,里面有一碗苦杏仁粥,还有一颗药丸。


    “翠英用棉布给王上捂了一路,粥还是温热的。”说着,她低着头将苦杏仁粥端出来,用白玉汤勺舀出一点,小心翼翼地送到塌边,等着殷咸集开口说话。


    殷咸集转着玉如意,没用正眼看她,冷不丁地问道:“这粥还有这药都是你家小姐让你送来的?跟昨日的一样?”


    翠英低声回应:“回王上的话,这粥是奴婢亲手熬的,里面的杏仁是小姐亲手扒的。至于这些药丸,也是小姐寻了世外的神医开的方子,亲自盯着神医为您磨制的。小姐说,王上吃了这药,定能将身上的病根子除了。小姐忧心王上的病情,近日受了风寒,身体不适,便让翠英和明珠姐姐来给您送了。明珠姐姐在宫外等着奴婢,只有奴婢一个人进来了。”


    “端过来吧。”殷咸集接过盛着苦杏仁粥的白玉碗,舀了一点粥送进嘴里,尝了尝。


    这粥甚苦,苦得他舌头发涩,咽不下去。


    他常年喝药,各种药粥都喝过,这是最苦的一种。


    殷咸集皱着眉头,淡淡地笑了一下,心说姜熹和怕不是故意拿这么苦的粥报复他,折磨他。她一定是在气那日在食肆他凶了她,想出口恶气。


    他笑她还是小孩心性,永远长不大。


    “把药也拿过来吧。”殷咸集朝翠英伸出了手。


    “慢着。”


    未等殷咸集接下药丸,陶萦娇便走进了长辛殿。平日里她很少到长辛殿来,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不请自来,还没让殿外的奴才通报。


    陶萦娇拿起翠英掌心里的药丸,问翠英:“这药丸让太医看过了吗?”


    翠英跪在地上,小声回应道:“回王后娘娘的话,还没有叫太医看过。这是奴婢家小姐给王上送的药丸,王上之前已经吃过一次了。”


    “吃过了?”陶萦娇看向殷咸集,殷咸集亦看她。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并未向殷咸集示礼,竟因为心里担心过于着急而忘了礼数,便跪在龙塌前,低下头道:“臣妾失礼了,求王上恕罪。”


    “本王何曾怪罪过你?”殷咸集摆了摆手,不咸不淡道,“起来吧。王后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是这座王宫的女主人,是本王的结发夫妻,本王也得敬你。”


    这话是说给翠英听的。


    殷咸集从宫女口中听到了些关于翠英的闲言碎语,知道她有意住到这宫里来,念及姜熹和的颜面,他没有明着拒绝她,却也得让翠英知道自己的意思。


    “谢王上宽恕臣妾。”陶萦娇捏着那枚药碗,对随行的宫女道:“传吉祥过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宫女应着:“是。”


    殷咸集知道陶萦娇在担心什么,他坐起来,将玉如意放在一边,对陶萦娇道:“王后,你多虑了。董府的小姐与本王是交心好友,她定然不会毒害本王。这种药丸本王吃过一颗了,无碍。”


    陶萦娇仍然跪地不起,沉声道:“王上,臣妾担心您的安危是应该的。熹和不会害你,但难免会有有心之人利用你们之间的感情来害你。防人之心之心不可无。这药丸必须得太医验过才能吃。臣妾恳请王上三思。”


    翠英听出了陶萦娇这番话的意思,连忙叩首在地,求饶道:“求王上明察,奴婢绝对没有在这颗药丸中做手脚。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哪敢毒害王上啊。奴婢身份低贱,王后娘娘冤枉奴婢,奴婢认了,可小姐对王上绝对的真心的。小姐对王上的真心不容污蔑啊王上。”


    “你们一个个地紧张什么,本王还没中毒呢,瞧你们说的,就跟本王快要被毒死了似的。”殷咸集抢过陶萦娇手中的药丸,扔到嘴里,就着苦杏仁粥吃了下去,而后他摊开手,耸了耸肩道:“看吧,没事啦,这药没毒,是良药。本王知道,熹和不会害本王的。”


    陶萦娇睨了翠英一眼。与陶萦娇对视的那一刻,翠英垂下眸,不敢看她。


    “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殷咸集懒兮兮地躺在榻上,枕着胳膊,指着翠英道了句,“你留下。本王有话要问你。”


    翠英点头道:“是。”


    出了长辛殿,陶萦娇碰上了匆匆赶来的吉祥。


    吉祥板板正正地朝陶萦娇行了个礼,挤着嗓子道:“奴才吉祥见过王后娘娘。”


    陶萦娇问他:“近来王上的身体可有不适?”


    吉祥揣着手,歪了歪头,琢磨道:“娘娘,吉祥就跟您实话实说了。王上那身子就没好过,都是些除不去的烂病根子在作祟,折磨得王上夜夜无眠,还总是被梦给魇着了。前日还是昨日来着,他吃了董家小姐送来的‘灵丹妙药’,倒是好了些,夜里梦睡着觉了。”


    陶萦娇冷哼一声,寒声道:“若真有药能让人吃了就好,那凡人还求神拜佛做什么?”


    吉祥拱手作了个揖,恭恭敬敬道:“娘娘说的是,奴才受教了。娘娘真是聪慧过人啊,竟能将事情看的如此透彻明白,吉祥真是被娘娘的魅力折服了。”


    陶萦娇冷着脸道:“日后奉承话不用对本宫说。本宫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不要说。本宫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


    吉祥连忙低下头,咧着嘴吸了一口冷气,心说这王后娘娘平时不见不着面,一见着就让人害怕,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陶萦娇又问道:“本宫问你,那个叫翠英的姑娘,与苏美人宫里新来的宫女可是一起从满春楼中出来的?”


    吉祥答道:“正是。翠英姑娘与那些新来的宫女原先都是满春楼中的舞妓,是被苏家公子买了去做陪睡丫头的。昨日苏美人得知翠英如今在御前伺候,还大闹了一番呢。”


    陶萦娇一皱眉,问道:“你说翠英在御前伺候?”


    吉祥怕说错话惹得王后不高兴,挑着捡着不重要的话说:“回娘娘的话,确有此事。王上喜欢跟这位翠英姑娘聊天,已经留她在长辛殿好几日了。王上没用给翠英姑娘置办住处,许是就直接让她在长辛殿里住了吧。”


    说完吉祥恨不得扇自己的嘴。知道要挑着捡着说,还是多嘴了。


    “聊天?”陶萦娇不知道殷咸集跟一个舞妓能聊什么天,她本想再问,可吉祥分明已经不愿意再多说了,她只好就此作罢,不再问了。


    送走了娘娘,吉祥偷偷地直起腰,用手锤了锤背。


    老腰巨酸,像扛了一缸老坛酸菜。


    他回头,望着长辛殿中的烛光,又转头望了望月亮,心想今夜的月亮真圆,中秋佳节快要到了,宫里该发月饼了。


    发月饼好啊,他喜欢吃五仁馅的。


    想着想着,他竟然站在殿外靠着圆柱子睡着了。


    屋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翠英往外看了一眼,对殷咸集道:“王上,吉祥公公好像睡着了。他站着睡一会会脖子疼的,要不要翠英去叫醒他?”


    “不用了。他日日站那睡,睡得可香了。让他睡会吧,他也累了一天了。”殷咸集侧卧在榻上,翘着二郎腿,装模做样地端着一本书,“你刚才说到哪儿了?姜熹和与谢百宴一起去了苍凉山?他们做了什么?”


    翠英伸出手,蜷起手指,比了个猫抓,小声道:“他们带着小猫去的。明珠姐姐说他们去法堂祭奠了一位圆寂的老僧人,还在观音庙外种了一棵树。”


    殷咸集放下书,转头问道:“什么树?”


    翠英答道:“杏树。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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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有半人高了,从别处移过来的,不是小树苗儿。”


    殷咸集撇了撇嘴,不屑道:“苍凉山上已经就很多杏树了,他们还种杏树做什么。难不成他们也要学那些热恋中的少男少女,一起种下一棵树,再在树底下埋上一坛子酒,等十年后树长大了,两个人一起坐在树底下喝酒?本王想想都觉得无聊至极!”


    “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苍凉山的地也是本王的,他们在那儿种树得到本王的允许了吗?”殷咸集冷哼一声,盘腿做起来,“本王不会允许的。他谢百宴不是出征了吗,本王明日就要带人去把那棵树薅了!”


    翠英捂着嘴,闷声一笑道:“王上您是不是喜欢我家小姐啊。”


    “可能吗?本王有王后,她也已经嫁人了。本王可能会喜欢她吗!”殷咸集咧着嘴,苦笑一声,“不可能。本王不是那种会觊觎别人夫人的人,本王是正人君子,本王做不出那种事情。”


    “可是王上,您的眼睛不会骗人。”翠英说,“王上,您只有在聊到我家小姐的时候,才是笑着的。您要翠英留下来陪您聊天,是因为您想知道我家小姐和姑爷的事儿吧。”


    殷咸集像一只淋了雨的落汤鸡,灰头灰脑地说:“不。你错了。我对你家姑爷毫无兴趣。本王不是断袖,本王喜欢女人。”


    “那您就是承认您喜欢我家小姐咯。”翠英笑着说:“您是王上,您喜欢谁都可以啊,大不了,您就说您这是爱民,反正我家小姐也是您的臣,您的民啊。”


    殷咸集抱着枕头,小声道了句:“你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旋即,他又问了句:“很明显吗?我喜欢她,对她有意思,很明显吗?”


    翠英狠狠地点了头,肯定道:“非常明显。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就算是没长眼睛的人,听到您聊我家小姐的时候说话的语气,也能明白的。您的喜欢真的真的很明显!”


    殷咸集躺下去,用枕头捂住脸,嗷嚎一声:“那她为什么看不见也听不出来啊。本王心好累,心好痛。本王好难过啊。”


    翠英看着他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一时间忘记了他们之间如同天堑一般的身份差距,咯咯一笑,下意识地说了句:“王上,您真可爱。”


    殷咸集扔了枕头,坐起来看她,喃喃道:“这话她也说过。嗳,可爱有什么用,她喜欢谢百宴那样的男人,本王入不了她的眼。嗳,本王恨哪。”


    翠英望着他,不说话了。渐渐地,她哭了。


    殷咸集歪头看她,心说:咦?失恋的人是我,没被选择的人也是我,她哭什么?莫非是看本王太可怜,被本王心酸的爱情史给惨哭了?


    殷咸集硬着头皮,弱弱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翠英哭着说:“自打我被卖到满春楼,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将心比心,说说心里话了。他们只当我是卖艺卖身贱胚子,不把我当人看。而您,贵为郢荣的君王,竟然把您的心事告诉我了。王上,谢谢您愿意跟我说话,谢谢您愿意把我当个人看。”


    殷咸集看着她哭。沉默许久后,他对翠英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翠英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抬头问道:“王上此话何意?在王上面前失态,有罪的是翠英。”


    “对不起。”殷咸集又说了一遍,“如我不是一个无能的君主,也许,你就不会遭受那些苦难。是我对不起你。”


    “翠英,如你所说,我真的很爱我的子民。可是,我没有爱你们的能力。我昏庸无能,被氏族控制,我是一个有其名无其能的君主,我愧对于你们,愧对于郢荣的每一个人。”


    翠英从前想过住在坎舛宫中的君王会是什么样子的,她想他大概是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吧。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君王,竟然是这般敏感多情又善良的人。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王上,您不要这么说,您很好。”


    殷咸集扫了眼金丝檀木圆案上的白玉碗,突然问了句:“翠英,如果我给你一把刀,你会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