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在虚空中缓缓划出第一式。


    莫浔一下就觉得自己之前真是白想那么多，以他这种教导方式来教新人，就算不装傻，也保证学不会。


    哪有人连最基础的握剑、发力、运劲都不讲解，就直接开始演示高阶剑法的？


    玉衡刚刚说什么来着？他会把动作放慢？


    合体期修士眼中的‘慢’，与金丹期弟子所理解的‘慢’是一回事吗？


    当初摇光，天权那几人为了收她当弟子争来争去，最后开阳跳出来将她分给了修为最高的玉衡，事实证明，修为高的人不一定擅长教弟子。


    玉衡演示到后面直接自顾自地沉浸其中，渐入佳境，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干什么，动作越发迅捷流畅，每一次角度转换，每一次力道迸发，那银白剑影拖曳出的道道残影清晰可辨，令人眼花缭乱。


    莫浔：“······”


    这人···其实根本就不想教她吧？


    “师尊，”她适时开口，声音里带着三分茫然与七分困惑：“弟子为什么看不清您的动作？”


    玉衡手中的剑影骤然一顿，好像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他沉默了片刻，眉间银纹闪烁了几下，手中剑影也随之缓缓散去。


    “···是我的问题。”他尽量表现得淡然，却仍透出了几丝难得一见的尴尬。


    “用宗门统一的剑来教或许能更容易学习。”玉衡掏出了他许久没有用过的昆仑弟子剑。


    站立在几步开外的少女眼睫微垂，似是有几分无措：“师尊···应当不是剑的问题，除了看不清之外，弟子连如何起手都尚未明白。”


    白发男人陷入了沉思，山崖边的云雾悄然漫过他雪白的袖角，衬得那身影愈发孤高清冷。修行多年，玉衡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纯粹的初学者，竟对剑理基础毫无概念。


    常言道，万法相通，修炼这方面大都是殊途同归，就算给丹修扔一把剑，他拿到手也能舞两下，以至于玉衡从未思考过，如何将那些早已融入本能的剑道感悟，拆解成初学者能够理解的碎片。


    在他漫长的修行岁月里，剑就如同呼吸般自然，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刻进神魂，无需思考，亦无需解释。


    不过···她来自下界，不通剑理也是情有可原，想到这，玉衡银灰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属于‘师尊’这个身份的慎重，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却比方才多了几分切实的考量：“既然如此···今日便不从剑式开始。”


    他的手中又浮现出那炳银色的剑影，从握剑起手开始一步步的拆解，灵力在剑影中流转出清晰的光痕，一次次的演练着最基础的灵力运转路径。


    “看这里。”玉衡耐心地再一次将剑影退回起手式，“气从丹田起，经璇玑，过曲池，最终凝于剑尖三寸。若按你方才的发力方式，剑势未成而气已散，是为大忌。”


    莫浔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但下一次坚决不改。


    当玉衡又一次纠正她同一个握剑手势时，莫浔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


    看来是成了，她这般勤奋好学，却脑袋空空的表现，应当暂时摸不到剑了。


    夕阳将漫天云海侵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时，玉衡终于收起了那炳银色剑影，不得不承认，教导弟子这种事竟比他修炼月余还要耗费心神。


    “今日便到此为止。”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些难以遮掩的疲惫，“剑道非一日之功，你···且先回去，将今日所讲都记在心里，细细体会。”


    “是，师尊。”


    莫浔也松了一口气，可算是解脱了，她这一日可谓是毫无长进，但玉衡的教学水平倒是肉眼可见的进步了。


    从刚开始过于言简意赅，不得要领，到后面越发细致入微，但凡换个人过来学肯定能学会。


    “明早卯时，继续。”


    听到这句话，莫浔转身的脚步一顿，蓦地回头，正对上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山风拂起他几缕白发扫过脸颊，神色异常认真。


    “你虽天赋···独特，”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心性坚韧，勤能补拙。”


    莫浔：“······”


    没话夸可以不夸。


    她这表现一看就是没有剑道天赋的那一类，不要这么执着的硬教啊。


    简直就是互相折磨，平白浪费彼此的修炼时间。


    *


    玉衡盘腿坐在静室，许久都未能沉下心修炼，银灰色的眼眸中罕见的染上一丝迷茫。


    以往都是自己一人在洞府修炼，如今突然多了个人，虽说有两个洞府，但到底是有些不自在，所幸，他除了是魁首之外，还是七星之一的玉衡。


    在玉衡星这里修炼也是一样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突然换了个地方，玉衡静坐良久，心神却始终难以宁定，他指尖无意识的在膝上轻点，脑海中开始不由自主的反复推演今日的教学过程。


    明明每一个步骤都拆解的足够细致，灵力运转也演示的清晰分明，为何那孩子仍是满脸懵懂？


    玉衡不由得有些自我怀疑，他莫不是真的没有教学的天赋？


    但这弟子也收了，明日继续的话也说了，他就算真没天赋也只能硬上了。


    然而，翌日清晨，崖边晨雾尚未散尽，玉衡看着少女将昨日苦练的起手式忘得干干净净时，他心头那点自我怀疑越发沉重。


    强撑着教了一整天，待到暮色四合，送走告退的弟子后，白发仙尊独自在崖边立了许久，周身萦绕着某种难言的绝望感，一直到夜色渐浓，他才终是化作一道流光，默然消散于沉沉天际。


    *


    察觉到洞府外的气息彻底远去，正在盘膝修炼的少女蓦地睁开了双眼。


    [不是，那个水性杨花的东西凭什么教你？他配吗？]


    [那个人类也是，竟敢让你摸他！那种恶心东西摸了会烂手的！]


    丹田里的剑灵蠢蠢欲动，已经连续骂骂咧咧的抗议两天了。


    “···教我的是玉衡，不是他那把剑，而且我也没真的碰到他。”


    莫浔强行控制住了苍澜，没让她自己跑出来，还好她已经突破至金丹境，若是修为依旧停留在筑基，她的剑灵怕是早就不受控的自己跑出来了。


    玉衡的本命剑并非是量身打造，而是从他师父那里继承的，神剑难求，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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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顶尖的炼器大师也不能打包票自己一定能煅出神剑，一把传奇神剑的问世往往需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


    虽说多数剑器都会在本命契约者逝世时选择殉主，但神剑的灵智更高，性格也各不相同，总会有几柄懂得‘明哲保身’的剑流传下来。


    玉衡手中所持的那柄银色剑影，其本体就是流传了数千年的‘陨星碎云剑’，相传是用天外陨铁所铸，在神剑榜上能排到前三，乃是昆仑仙府每任魁首的专用剑。


    然而，在苍澜眼中，像陨星碎云那样历经数任主人的剑就是贪生怕死，水性杨花的代表，随随便便就能跟人缔结本命契约，一点都没有剑灵的傲骨与贞操，让她看一眼都嫌恶心，自然对剑的主人也是厌乌及乌。


    [能跟那种剑契约的人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反正我就是看不惯！]


    剑与剑之间的歧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过来的，莫浔懒得再说什么，只要能把苍澜压制住不跑出来就行。


    就在她分心压制剑灵的片刻间，一缕风悄然掠进了洞府内，身后骤然传来一阵凉意，少女漆黑眼眸微眯，出手如电，眨眼间从身后抓出一道黑影，反手将其狠狠按倒在石床上。


    “嘶——是我！轻点儿！”


    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下传来。


    黑影身形颀长，一头黑红掺杂的长发散在脑后铺满了半张石床，双眸因疼痛而半眯着，与苍白肤色相比起来格外殷红的唇瓣微张，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莫浔松开手，从他身上起身，坐到了一旁，“你怎么进来的？昆仑仙府这么好进吗？”


    她着实没想到晏回会大半夜的摸过来，但凡他早来片刻，撞上玉衡，以他眼下这副邪气四溢的样子，绝对会被当成魔修处置。


    “师妹，好不容易见面，都不担心我一下的嘛？你方才可是真下了死手。”


    晏回躺在石床上没动，伸手揉了揉脖颈上被掐出的印子，本就有些散乱的领口顿时滑开些许，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胸膛，他早年间的肤色要深一些，但被封印在湖底时间久了之后，便褪成了这般近乎苍白的色泽，至今未能恢复。


    男人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悄悄觑着少女的神色。


    莫浔面无表情的坐着没动，“晏回，你是当女孩当久了？还以为自己是少女呢？”


    “···我不是！”


    “不是就赶紧起来。”


    “······”


    晏回只觉得媚眼抛给瞎子看，立刻脖子也不疼了，默默坐了起来整理散乱的衣襟。


    看他周身气息，莫浔确定他已经突破到了化神期，晏回百年前被封印时就已经是元婴后期巅峰，破了封印来到玄天界突破化神完全是水到渠成。


    但以昆仑仙府的结界来说，就算是化神期也没办法轻易闯入，更别说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夜闯昆仑仙府。


    “我以前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早就在昆仑结界上登记过，”晏回老老实实的交代，“此番，乃是正大光明从山门走进来的。”


    莫浔：“······”


    太过朴实无华，以至于她根本没想到，看来有些事果然不能往复杂的地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