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广州的交易季

作品:《澳门风云--海上争霸300年

    当南中国海的季风逐渐转向,带来湿润而温暖的气流时,一种无声却强大的讯号便开始在远东的海商网络中传递——广州的交易季,即将拉开序幕。


    这并非由任何官方文书宣告,而是深植于海洋节律与商业本能中的年度盛典。在料罗湾之战后郑芝龙确立的新秩序下,这场盛典的规模与以往相比,虽少了些完全的自由,却多了种畸形的、受控下的繁荣。


    首先动起来的是船只。从澳门内港,葡萄牙的“黑船”和卡拉维尔帆船开始检修帆索、清理货舱;从厦门、泉州,悬挂着郑氏令旗的中国商船队(有福船、广船,甚至一些西式帆船)升火待发;从东南亚,暹罗、占城的商船也载着香料、苏木、**等土产北上;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两艘绕过好望角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欧洲其他国家的散商船,谨慎地徘徊在外洋,寻找机会。


    它们的目标都指向同一个地方——珠江口的伶仃洋。宽阔的江面上,逐渐变得帆樯如林,舳舻相接。各色旗帜迎风招展:郑氏的龙旗、葡萄牙的基督骑士旗、大明的日月旗、以及各地商帮的号旗……形成了一道流动的海上市集景观。空气中弥漫着期待和一丝紧张的竞争气息。


    所有船只都必须遵守严格的程序。首先,它们必须在指定的锚地停泊,接受广东水师(其行动很大程度上需看郑芝龙眼色)和市舶司官员的初步检查,核对船引(通行证)、验看郑氏令旗、清点人员武器。任何手续不全或形迹可疑的船只,根本无法进入下一环节。


    通过初步检查后,真正的重头戏才在广州城西南角的特定区域上演。这里,一种被称为“十三行”的对外贸易制度正在逐渐成形。它并非一开始就有十三家,而是泛指一批获得了官方特许、专门与“洋商”打交道的中介贸易行会。


    这些行商,并非普通的商人。他们往往拥有深厚的官场背景,或是通过巨额捐输获得了“官商”身份,或是与广东地方大员乃至郑芝龙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是沟通内外、连接官商的关键节点,权力极大,也风险极高。


    交易季开始时,最重要的步骤是“承商”。外国商船(主要是葡萄牙和后来的其他欧洲散商)并不能直接与内地货主交易,而是必须找一家指定的行商作为“保商”。保商负责为其担保、代办所有手续、申报关税、并负责其人员在广州期间的行为。选择哪家行商,往往取决于其背后的势力、与官府的关系以及能给出来的条件。


    像林弘仲这样顶尖的买办,其地位此时已如日中天。他不仅精通葡语、熟悉西方商业规则,更深谙中国官场和商场的人情世故。他与多家实力行商交好,甚至本身就可能拥有行商的干股或合作身份。他穿梭于码头、商馆和衙门之间,运筹帷幄,往往能左右大宗交易的成败。


    具体的交易过程,是一场漫长而精妙的博弈。


    ·看样与议价:行商或他们的代表(如林弘仲)会登上外国商船,或邀请外商负责人进入他们在珠江边设立的豪华商馆(称为“夷馆”),查看带来的样品:银元的成色、胡椒的质量、毛纺料的质地等等。


    同时,他们也会出示准备出售的中国商品样品:生丝的等级、绸缎的花色、瓷器的器型。讨价还价的过程极其艰苦,往往持续数日甚至数周,涉及巨大的金额。笑声、争吵声、算盘珠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签订合同:达成意向后,会签订一份极为详细的合同(“货单”或“约票”),写明货物种类、数量、质量、价格、交货时间、支付方式等。这些合同受到行规和官方默许的保护,违约后果严重。


    ·定金与采购:外商通常需要支付一大笔定金。行商则利用这笔定金,动用其庞大的网络,深入珠江三角洲的乡村市镇,向丝户、织户、窑户下达订单,组织生产、收购和集中货物。这个过程本身又蕴含着层层盘剥和利润。


    ·验货与装船:货物在广州城外的仓库集中后,会经过中外双方代表的共同检验,合格后方能装上来接运的小艇(“驳艇”),运往停泊在珠江主航道的大船上。装船过程也有官员监督,以防夹带**或偷**款。


    交易季不仅是商业活动,也是一次独特的文化交流和有限的社会接触。获准上岸的外国商人、船长、水手(人数受到严格限制)被安排住在指定的“夷馆”区,活动范围受限,不得随意进入广州城内。


    在夷馆区,形成了一个微型的国际社区。语言混杂(广东话、葡萄牙语、西班牙语、少量英语和荷兰语),各种奇怪的交易在进行(以物易物、购买补给品、兑换货币)。西方的自鸣钟、玻璃器、望远镜在这里展示,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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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茶叶、瓷器、漆器也被外商们购买作为个人收藏或礼物。


    一些大胆的西方人试图通过行商或像林弘仲这样的买办,接触中国的学者、医生甚至官员,向他们展示西方的科技产品(如地图、天文仪器),希望能引起兴趣,为更大的贸易和**机会铺路。耶稣会士们也利用这个机会,与士大夫阶层接触,传播教义和西方知识。但这种交流始终处于官方的严密监控之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在整个交易季中,郑芝龙的影子无处不在。虽然他的人马并不直接出现在广州的市场上,但他的影响力通过两种方式体现:


    1.令旗的权威:几乎所有中国海商都必须持有他的令旗,这意味着他们利润的一部分早已作为“饷银”上缴。这无形中提高了货物的基础成本。


    2.利益的渗透:有充分的证据表明,郑芝龙本人及其家族、亲信,通过白手套或入股的方式,深度参与了行商的业务,甚至可能本身就是最大的幕后货主之一。最好的生丝、最精美的瓷器,很可能优先供应给他的船队。广东的官员和行商,在处理与海洋贸易相关的事务时,不得不充分考虑厦门的意志。


    此外,明朝的市舶司、广东的地方官府,也会征收各种名目的税钞、船钞、规礼。层层盘剥之下,最终的成本都由消费者和末端商人承担。


    因此,广州的交易季,是一场在严密控制下进行的、极其繁荣却又充满扭曲的财富盛宴。它展示了**在晚期依然拥有的巨大生产能力和对外吸引力,也暴露了其官僚体系的僵化、**和对海洋利益的复杂心态。它既是全球贸易网络的关键一环,又是一个相对封闭、自成一体的独特系统。


    当最后一艘满载丝绸瓷器的商船缓缓驶离珠江口,季风也开始转向时,喧闹了近半年的广州交易季便逐渐落下帷幕。夷馆区重归寂静,行商们开始盘算这一季的盈亏,官员们则计算着入库的银两。


    而巨大的财富,则沿着那些海上高速公路,流向澳门,流向厦门,流向马尼拉,流向长崎,甚至远渡重洋,去往更遥远的世界,滋养着不同的文明,也改变着历史的进程。


    林弘仲站在码头上,望着远去的帆影,心中计算的,或许不仅仅是银钱的数目,还有这繁华背后,那脆弱而复杂的平衡,以及他自己在其中那既光鲜又危险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