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礼法和颜面

作品:《让你卖身当书童,你考个状元干什么?

    前院正堂,方才因王辩那一声怒吼而凝固的空气,正在王安柳卑躬屈膝的补救下,艰难地试图重新流动起来。


    “孙兄,贤侄,千万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王安柳一张胖脸笑得像个发面的白馒头,亲自端起茶盏,递到孙员外的面前。


    “他被我们给宠坏了,口无遮拦,我回头一定重重地罚他!”


    “来来来,喝茶,喝茶消消气。”


    孙员外冷着脸,并没有接那杯茶。


    他那双被肥肉挤压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寒光闪烁,显然怒气未消。


    他今日是来享受王家的奉承与讨好,顺便敲定这门亲事,为自己家族再添一桩信守承诺的美名。


    却不曾想,先是被一个黄口小儿指着鼻子羞辱,这口气如何能轻易咽下?


    一旁的孙公子更是满脸的戾气,他啪地一声将折扇摔在桌上。


    那张因酒色掏空而显得苍白浮肿的脸上,满是被人冒犯的乖张与狂怒。


    “王员外,你们王家的家教,可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孙家高攀了你们王家不成?”


    他这话语带双关,既是羞辱王辩,也是在敲打王安柳。


    言下之意,便是你们王家如今的生意还得仰仗我孙家,别给脸不要脸。


    “不敢不敢!”


    王安柳的腰弯得更低了,额上的冷汗顺着肥硕的脸颊滑落。


    他感觉自己的脸面正被人狠狠地踩在地上摩擦,却又不得不挤出笑容。


    “贤侄说笑了,能与孙家结亲,是我王家的福气,天大的福气啊!”


    他心中屈辱至极,恨不得立刻将王辩抓来打一顿板子。


    可眼下,稳住孙家才是头等大事。


    这桩婚事不仅关乎到老一辈的颜面。


    更重要的是,他最近有一批重要的丝绸要通过孙家搭上的县里漕运关系运往府城,若是此时闹掰,损失将不可估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虚伪与压迫之中,一道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从堂外悠悠传来。


    “伯父。”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股清泉,瞬间冲散了满堂的污浊与燥热。


    王安柳猛地一抬头,只见王翠翠正带着她的贴身丫鬟青儿,静静地站在正堂的门口。


    她换了一身素雅的居家常服,穿上了一件月白色的交领长裙,裙摆上绣着几簇淡雅的秋菊,与她清冷的气质相得益彰。


    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支素银簪子斜斜插、入乌发之中,再无多余的饰物。


    那张往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愁绪与苍白的脸上,此刻竟是平静无波。


    唯有那双清澈如古潭的杏眼,沉静而坚定,仿佛蕴藏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安柳的眉头瞬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来做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跑到前院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刚想开口呵斥,但转念一想,又把话咽了回去。


    翠翠这孩子向来是最懂事,最识大体的,性子也温婉柔顺。


    或许她是想通了,特地出来向孙家赔个不是,或是奉杯茶,缓和一下气氛?


    想到这里,王安柳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脸上的怒意也化为了几分无奈。


    他觉得,终究是王家对不住这个侄女,让她出来受这份委屈,也是难为她了。


    而那孙家父子,在看到王翠翠的瞬间,眼神齐齐一亮。


    孙员外眼中闪过的是一丝满意的精光,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到手的珍贵货物。


    而那孙公子,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淫邪与贪婪。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翠翠,那目光黏腻得像是一条毒蛇,恨不得立刻就将她剥光了吞入腹中。


    他心中的怒火,在看到这绝色容颜的瞬间,便被一股更强烈的占有欲所取代。


    他得意地想,这样一个美人儿,马上就是自己的了,被她那个不懂事的弟弟骂两句,又算得了什么?


    “翠翠来了。”


    王安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抚与暗示。


    “快来见过你孙伯伯和孙公子。”


    然而王翠翠却像是没有听懂他的暗示。


    她没有上前行礼,只是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了正堂中央。


    目光平静地扫过孙家父子那副嘴脸,最后落在了王安柳的身上。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声音依旧清冷,却字字清晰。


    “伯父,孙员外,孙公子,翠翠以为,这门亲事不能就这么草草决定。”


    轰!


    此言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整个正堂的空气,比刚才王辩怒吼时还要凝固,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一瞬。


    王安柳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侄女,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个一向逆来顺受,连大声说话都很少的王翠翠,竟然敢当着孙家人的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说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声音都在发颤。


    “放肆!”


    不等王安柳再说什么,孙公子已经猛地站了起来,他那张苍白的脸因为愤怒而涨起一片病态的潮红。


    他用那把刚刚捡起来的折扇,指着王翠翠的鼻子,声音尖利刺耳。


    “这里哪有你一个女人说话的份!”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祖父当年亲口定下的婚事,你爹娘都未曾反对,你一个待嫁的女儿家,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拒绝这门亲事?”


    他的一番话,充满了这个时代男性对女性根深蒂固的傲慢与轻蔑。


    在他看来,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是家族联姻的工具。


    她们的职责就是服从,任何的反抗都是不可饶恕的僭越。


    “翠翠!”


    王安柳又惊又怕,厉声喝道。


    “还不快给孙公子道歉,回你的后院去!”


    他心中虽然对侄女充满了愧疚,但这份愧疚在家族的利益和得罪孙家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只想着赶紧把这个失控的侄女弄走,再想办法弥补。


    然而面对伯父的呵斥与孙公子的羞辱,王翠翠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她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那平静的姿态,反而让孙公子的叫嚣显得像是一场滑稽的独角戏。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那一声轻哼,带着医者面对无知病患时的漠然与锐利,竟让孙公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孙公子此言差矣。”


    王翠翠缓缓开口,目光直视着对方,那清冷的眼神,竟让孙公子那双淫邪的眼睛不敢与之对视。


    “我并非是要拒绝这门亲事。”


    听到这话,王安柳和孙员外都松了一口气。


    可王翠翠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只是说,这门亲事,今日不能议,更不能定。”


    她顿了顿,将周青川教给她的那番话,用自己独有的、冷静而清晰的语调,不疾不徐地说了出来。


    “诚然,这桩婚事乃是先祖父与孙家老太爷所定。”


    “但如今,两位老太爷均已仙逝多年。”


    “古往今来,婚姻大事,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祖辈遗命固然重要,但若要将这婚事真正落实,便必须由双方父母出面,正式商议,方才合乎礼法不堕了两家的颜面。”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正堂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击在众人心中最在意的地方,礼法与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