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白首穷经

作品:《让你卖身当书童,你考个状元干什么?

    谢师宴的地点,安排在城郊的一处庄园。


    这庄园是县里一位致仕还乡的老爷的产业,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环境颇为清幽雅致。


    马车停在庄园门口,早有仆役在此等候,将他们引了进去。


    庄园的主厅里,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都是这次童生试榜上有名的学子,一个个身穿崭新的长衫,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意气风发。


    王辩一踏进门,就被这股酸腐又得意的气氛熏得直皱眉头。


    他一眼扫过去,心里就更不屑了。


    “青川,你看那个人。”


    他扯了扯周青川的袖子,朝着不远处一个正在唾沫横飞、指点江山的青年努了努嘴。


    “他胡子都那么长了,我记得他好像是考了第四十几名吧?有什么好得意的?”


    周青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确实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被几个人围在中间,满面红光,仿佛自己已经中了状元一般。


    “还有那个,那个。”


    王辩又指向另一边。


    “我记得他都考了三次了,今年才勉强吊车尾考上,你看他那样子,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对于这些比自己大了十几二十岁,才考中一个童生的人,王辩骨子里是鄙视的。


    在他看来,自己十一岁就能考第七,这些人简直就是蠢材,根本不值得一提。


    “小少爷,话不能这么说。”


    周青川领着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才低声说道。


    “对他们而言,这确实是天大的喜事。”


    “这算什么喜事?”王辩撇了撇嘴。


    “这当然算。”


    周青川的眼神变得深邃了些。


    “您天资聪颖,觉得考童生易如反掌,可对这世上绝大多数的读书人来说,这第一步,就足以耗尽他们半生的心血。”


    “有那么夸张吗?”王辩显然不信。


    “有。”


    周青川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少爷,您知道咱们大夏朝的科举,一共分几步吗?”


    “这我当然知道。”


    王辩立刻回答。


    “童生,秀才,举人,然后是进士!”


    “那您知道,这几步之间,有多难吗?”周青川问道。


    王辩被问得一愣,这个他还真没仔细想过。


    周青川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决定给他好好上一课,让他明白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究竟是多么令人艳羡。


    “童生试,只是入门,考过了,你才算真正踏入了读书人的门槛,有了参加院试的资格。”


    “院试考过了,是为秀才。”


    “成了秀才,才算有了功名,见官不跪,免除徭役,在乡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清河县这么大,每年能考中秀才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王辩听着,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些他大概知道。


    “可秀才再往上,就是举人。”


    周青川的声音沉了下来。


    “这一步,被称为龙门,三年一次的乡试,在州府举行,整个江南西道数万秀才参考,最终能考中举人的,不过百人。”


    “百里挑一,甚至几百里挑一。”


    “几百里挑一?”王辩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个数字让他有些吃惊。


    “没错。”


    周青川继续说道。


    “一旦中了举,那便是真正的老爷了。”


    “不仅自己脸上有光,整个家族都要跟着沾光。”


    “就算不继续考,朝廷也会授予官职,最差也能当个县丞、主簿,钱夫子,就是举人出身。”


    王辩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仿佛在说,我老师就是举人!


    “可这还不是最难的。”


    周青川话锋一转。


    “最难的,是举人再往上,考进士。”


    “乡试之后是会试,在京城举行。”


    “全国各地的举人老爷们齐聚一堂,争夺那三百个贡士的名额。”


    “会试之后,还有天子亲自主持的殿试,最终决出三甲,是为进士。”


    “一甲只有三人,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


    “二甲数十人,赐进士出身,三甲百余人,赐同进士出身。”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天子门生,是大夏朝未来的栋梁。”


    “他们会被直接授予官职,进入翰林院,或者外放成为一县之主,前途不可限量。”


    周青川一口气说完,看着已经听得有些呆滞的王辩,最后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小少爷,我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


    “科举之路,就是一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血战,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二十多岁考中童生的人,不算什么。”


    “你去州府看看,那些三四十岁还在为考秀才而苦读的大有人在。”


    “甚至,在京城贡院之外,你还能看到许多五六十岁,头发花白,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老者。”


    “还在为了一个举人功名,乃至一个进士身份,年复一年地赶考。”


    “他们考了一辈子,读了一辈子书,从黑发考到白头,只为了那渺茫的希望。”


    “很多人,最终就倒在了考场里,或者倒在了去看考场的路上,这叫白首穷经,至死方休。”


    最后这几句话,如同一道道惊雷,狠狠劈在王辩的脑海里。


    五六十岁?头发花白?考了一辈子?


    这些词汇,对他这个十一岁就轻松考中童生的天之骄子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遥远,又是如此的恐怖!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成就,在一条如此漫长而残酷的道路上,原来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步。


    而他之前鄙视的那些人,或许在别人眼中,已经是值得羡慕的成功者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茫然,攫住了他的心。


    “真的有五六十岁的人还在考?”


    他的声音都有些发干。


    “有,而且不少。”周青川肯定地回答。


    王辩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想让周青川给他讲讲那些老头子考试的故事。


    想搞清楚这科举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魔力,能让人如此疯狂。


    可就在这时,主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本喧闹的学子们瞬间安静了下来,纷纷整理衣冠,朝着门口的方向恭敬地躬身行礼。


    “先生们来了!”


    王辩心里一惊,也连忙跟着众人转过身去。


    只见一行人正从门外缓缓走入。


    他们都穿着庄重的儒衫,神情肃穆,正是县里著名的几位夫子。


    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形清瘦,面容古板,下颌留着一丛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


    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人心。


    正是钱耀祖,钱夫子!


    他身为举人,虽然没有入仕,但在清河县的读书人圈子里,地位超然,远非其他几位只是秀才出身的夫子可比。


    在这种场合,他当仁不让地走在首位。


    刚才还满心震撼,准备揪着周青川问个不停的王辩,在看到钱夫子那张熟悉的脸庞时,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闭上了嘴。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挺直的腰杆也微微佝偻了一些。


    脸上那点天之骄子的傲气和好奇心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本能的乖巧和畏惧。


    他飞快地低下头,生怕自己的目光和钱夫子对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千万别看到我。